第六十一章
妻子依靠丈夫,這原是世間常理,偏她竟這麼說……
袁長卿默了默,看著她道:「你心裡是不是一直都沒信過我?」
珊娘一眨眼。若說之前,她確實是不信他的,可如今……她仔細審視了一遍自己的內心,發現她對袁長卿,應該還是挺信任的。只是,再怎麼信任他,她也不可能像前一世那樣,將自己的一切全都寄托在別人身上了。
於是她看著他搖了搖頭,「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覺得,靠人終究不如靠自己。你有能力養我是你的事,但我不會也不想依附於你。是你的妻子之外,我還應該先是我自己。」
前一世時,她滿心滿眼想要成為別人眼裡的優秀,卻不是因為她自己想要做到最優秀,而是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叫她覺得,她若不夠優秀,便不會有人愛她,也不會有人關心她。她那般努力爭取著,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摩著別人的需求,甚至不用對方開口,她就主動去給予對方她以為對方需要的,她以為,這樣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結果卻只是將她想要的一切推得離她更遠而已……重活一世,她才發現,雖然前一世活得那麼辛苦,她卻從來沒有真正做過一回自己。
人,總希望別人都能愛自己。可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又怎麼能讓別人也來愛她?若連怎麼愛自己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如何正確地去愛別人?
所以,這一世,比起去爭取別人的愛,她更寧願先學會怎麼愛自己,怎麼做自己。
放榜這一天,天才剛蒙蒙亮,五老爺就帶著妻兒殺了過來。
五老爺原就是不羈的性情,且在這府里也是常來常往的,見毛大一條假腿不利索,他便沖毛大隨意一擺手,都沒等五太太帶著全哥兒跟上,就這麼極不見外地先一步闖了進去。
進得正院時,五老爺一抬頭,就只見庭院中央新搭起的花架子下,袁長卿站在那張石桌旁,左手端著只小茶盅,右手拿著支毛筆,正拿毛筆沾著茶盅里的水,極認真地刷著石桌上一盆月季花的葉片。
老爺一陣驚奇,湊過來問道:「你在做什麼?」
袁長卿這才看到闖進來的五老爺,忙放下手裡的茶盅毛筆,對老爺行了一禮。他一個揖還尚未揖下去,就叫五老爺一把拉了起來,又指著那盆月季問著袁長卿,「你這是在做什麼?」
袁長卿笑道:「珊兒養的月季,生了蚜蟲。她怕這東西,不敢碰,只好我幫她了。」
此時五太太也進來了,便問著袁長卿,「珊兒呢?」
正說著,珊娘從一旁的角門裡過來了。五福托著個托盤跟在她的身後。
看到五老爺,珊娘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邊剛剛升起的太陽,對老爺太太笑道:「老爺太太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全哥兒一看到他最喜歡的姐姐,立時掙脫奶娘的手,一下子撲到珊娘的身上。
珊娘拉了他的手,一邊問著他話,一邊將他帶到花架子下面,又對袁長卿笑道:「等一下再弄吧,我煮了湯圓。」——這是南方的風俗,求個圓圓滿滿的吉利。
五老爺一聽就亮了兩眼,道:「這個好。」說著,便在桌邊坐了下來,叫珊娘也給他來一碗。
五太太忍不住睨著五老爺道:「在家裡不是吃過早飯來的嗎?」
「這個意頭好啊。」五老爺笑道,又扭頭對袁長卿道:「你們北方人不愛吃這甜的,不過今兒不同,今兒你怎麼都得吃一口。」
其實五老爺這話是白囑咐了,便是袁長卿不愛吃甜食,只衝著這些湯圓是珊娘親手包的,他就再沒有不吃的道理。
全哥兒卻是純南方人的口味,最是嗜個甜食,一聽說有湯圓,立時嚷嚷著也要吃。侯玦原就是個吃貨,不然也不會長那麼胖了,便是如今因為抽條瘦了下來,聽說有湯圓,忍不住也跟著吞咽了一下,抬頭眼巴巴地望著珊娘。
最近侯玦心裡不太好過。他姨娘因為那年險些害珊娘身敗名裂,把五老爺氣狠了,將她送去山上的一個尼姑庵里。原想著看在侯玦的份上,關她個一兩年再放回莊子上養著的,偏馬姨娘不知怎麼的,跟個常進山收貨的行商好上了,最後醜事敗露,叫庵主抓了個正著,直把馬媽媽氣得當時就中了風,都沒能熬到五老爺上山,馬媽媽就這麼沒了。見五老爺過來,馬姨娘以為自己小命休矣,卻不想五老爺問了問那個行商,見他是真喜歡上了馬姨娘,竟做主放了馬姨娘的自由……
雖說五老爺被戴了綠帽子,其實他心裡多少也鬆了口氣的。當初他以為他跟五太太再不可能近一步了,才收下五太太塞來的那些丫鬟。如今他跟太太好了,中間再容不下別人,偏他又不是個真無情的,便難免對馬姨娘抱了愧疚。如今馬姨娘自己找了條出路,雖然氣死了馬媽媽,於五老爺來說,倒不失為一種解決之道……只可憐了小侯玦,因這個親生母親而很不好受了一陣子。
也虧得太太是個心善的。當初把馬姨娘給五老爺時,五太太是一種想法,如今她跟五老爺好了,自然又是另一種想法,因此,不僅五老爺,其實五太太心裡對馬姨娘也是覺得有愧的。如今馬姨娘有了著落,太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禁對侯玦又抱了一份虧欠,因此,太太待他比以前更用心了。
侯玦是個明理的,見老爺太太這樣,他倒不好把心裡的那些難受表現出來了。好在珊娘比較懂他,知道這件事後,便拉著他避了人,讓他痛快地哭了一場。因此,雖然如今他已經十一歲,卻仍像珊娘才剛從西園回來時那樣,特別愛粘著她。
珊娘見這倆兄弟跟兩隻饞嘴貓似地看著她,便笑道:「都有。」又特特吩咐著侯玦,「去跟三和說一聲,再拿幾個碗過來。」
太太哪裡知道侯玦這時候那種微妙的心理,立時替他抗議道:「不是有旁人嘛,幹嘛專指使你兄弟。」
珊娘斜眼看著侯玦笑道:「太太問問他,可是最愛被我指使?」
侯玦用力一點頭,連聲道「我去我去」,便一溜煙地從角門奔去了廚房。
見他這樣,太太倒愣了愣,然後忽地一陣似有所悟。
珊娘看看老爺太太,笑道:「怎麼少了一個?大哥呢?」
老爺那裡正跟袁長卿說著月季花的蟲害問題,故而沒聽到珊娘的問話,太太便答道:「去看榜了。」
「這時候?」珊娘抬頭看看天色,「那大哥不得在貢院那邊等上一個時辰了?」
「一早老爺就支使人去看榜,你哥哥說他去,就搶了這差事。」太太斜睨老爺一眼,笑話著他道:「虧得不是半夜出榜,不然老爺就該派人連夜守在那裡了。」說得珊娘跟著一陣笑。
珊娘道:「不急,長生說了,京里有專門的閑幫就靠著報榜發財呢,便是家裡不派人去,也有人能早早地把消息報過來的。」
這是京里的風俗,每回放榜前,都有那閑幫早早看好了今年那些熱門舉子們的住處,圖的就是頭一個來報喜,好得主家一個大大的封賞。
太太也聽林二夫人提起過的,便問道:「我正要問你,紅封可準備好了?我聽說,京里今年的賭榜,長生可是在榜單的頭幾名呢,來報喜的人定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