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他耐著性子跟她解釋,「報仇是真,放過不相干的人也是真。你清楚我在籌謀的事情,若是失敗自是滿門抄斬的罪,到時候,霍家無辜的女眷和晚輩一個也逃不掉。不如一刀兩斷,自此了結舊仇,日後也不牽連那些孩子。」

肖折釉恍然。她望着沈不覆,在明白他的用意之後,心中難掩驚愕。他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把一切都埋在心裏,無論是他的籌謀,抑或是他的用心。

他做了什麽,又做了多少,不會說出來,也毫不介意別人的看法,這個世上沒有人懂他的深意。

有那麽一瞬間,肖折釉忽然覺得,這種無人能懂、無人可相談的滋味應當很孤單吧?

看着肖折釉的表情,沈不覆猜到她所想,他笑了笑,說:「別把我當成什麽良善之人,我自然還有別的用意,你可以理解成是我故意放出來的把柄。」

報仇、撇清關係、故意落下把柄三者都是真的。

至於為何要故意留下把柄,沈不覆沒想多說。他轉了話題,「還是和母親一起回鄉吧,別留在這裏了。」

肖折釉忽然抬起頭望着他問:「將軍,如果那一日我沒有站出來,你會怎麽辦?真的會束手就擒嗎?」

沈不覆沉默。

她死死盯着他沉靜的眼睛,繼續追問:「還是……所謂謀反本來就是將軍的計劃?」

沈不覆猶豫了很久,不知道怎麽開口,不知該怎麽告訴她,她的自毀其實根本沒有必要……他開不了這個口。

然而肖折釉從他的眼睛裏看懂了,她惶惶不能言語,許久之後自嘲一笑,站起身來,落荒而逃般疾步離開。

「折釉!」沈不覆追上去,緊緊扣着她的手腕,「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生氣。」

他皺眉望着臉色慘白的肖折釉,她心思太過敏感,即使他什麽都不說,她卻總能胡亂猜到些什麽,讓他頗感無奈。他不明白,這孩子怎麽就不能像個十多歲的孩子那樣無憂單純。

即使身分變化,他娶了肖折釉,但在他眼裏她還是個孩子而已。

肖折釉擰著眉使勁兒去抽自己的手,她低着頭不去看沈不覆,悶悶地說:「我沒有生氣,就算有,也只是生自己的氣罷了!氣自己的犯蠢!自以為是的幫忙其實不過是給你添亂!」

沈不覆牢牢扣住她的手腕不讓她掙脫,說:「沒有,沒有給我添亂,如果你不站出來給我作證,我此時必定在牢裏受苦。哪裏能像如今這般住華府乘寶輿,又抱得美人歸。」

肖折釉氣笑了,「將軍不會安慰人就不要亂說了!我自作聰明添亂是事實!」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沈不覆頓了一下,加重了些語氣,「就算你真的給我添亂了也沒關係,都是小事而已。」

肖折釉停下掙扎,抬頭望向他。

沈不覆探手,將她眼角的一絲淚痕擦乾凈,皺眉的說:「怎麽如今這般愛哭了,你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肖折釉偏過臉,道:「將軍把我的手握疼了。」

沈不覆這才鬆手。

肖折釉懊惱地低着頭,心裏有苦說不出,本來打算一走了之,今生再無瓜葛,偏偏她選擇毀掉自己的清譽救他,這才又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可如今知道她的犧牲是愚蠢的,不僅沒有幫到他,反而耽誤了他的事情……好像她所有的犧牲都成了自作聰明的犯蠢。

怎能不懊惱?

肖折釉在心裏惱著自己,這種惱怒一點點蔓延,塞滿了她整顆心,她賭氣一樣,毫無理由地伸手去推沈不覆。

哪知他絲毫不動,她自己卻向後退了兩步。

窘迫的感覺越濃。

她這樣,沈不覆倒是不好再開口趕她陪沈禾儀回鄉了。他想了想,說:「要不要和母親回鄉隨你的意思,不過如果你留在這裏可能會吃些苦。」

肖折釉稍微冷靜了些,不解地望着他,問:「將軍會有危險嗎?」

「兩三年內不會。」他很肯定地說。

他嘗試着怎麽對另外一個人解釋他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圍在將軍府之外的守衛會增加,監視會變成囚禁。再之後我可能會入獄,也可能出征,還有可能假死遁走。」

沈不覆說的簡單,只不過三言兩語,將三兩年內的安排說與肖折釉聽。

肖折釉在震驚之後慢慢消化著沈不覆的話,她眼中的驚訝逐漸散去,一點點平靜下來。

見她沉默不語,沈不覆又說:「想留下來也可,保你周全倒是不難。」

肖折釉抬起眼睛來看沈不覆,竟發現越發是看不懂他。

「那三兩年之後呢?」肖折釉忽然問。

沈不覆差點脫口而出要去找阿楠,他生生將話咽下去,反問:「你覺得師延煜怎麽樣?」

肖折釉果斷地轉身走進屋,「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過了十餘日,沈禾儀離開明定城,肖折釉並沒有一同離開。

等到春天走到尾巴,芍藥遍地的時候,將軍府門外的守衛果真多了起來,府里負責採買的下人進出都要接受十分嚴苛的搜身。

等到芍藥枯萎,艾草肆意生長的八月時,將軍府里的人已經不能出去了。一干日用品,需要交一張單子由守在外面的人送來。

肖折釉原以為沈不覆會忙起來,可他反而完全閑了下來,花費一個又一個下午的時光,和肖折釉坐在芙蓉樹下下棋。

在一聲又一聲的落子聲里,夏天也要走到尾聲了。

芙蓉樹掉下一朵毛茸茸的粉色絨花,落在黑白分明的棋盤上,肖折釉將它撿起來,稀奇地照着暖融融的陽光仔細打量。

沈不覆一哂,「又不是什麽稀奇的玩意兒,有什麽可看的。」

「芙蓉樹開的花兒也快要落了。」肖折釉輕輕一吹,將掌心毛茸茸的小花兒吹走。她回過頭來,目光落在沈不覆的頭上,然後彎着眼睛哈哈笑起來。

沈不覆摸了摸,在頭頂摸到一朵小小的絨線花。

「有那麽好笑?」沈不覆問。

肖折釉使勁兒點頭,毛茸茸的粉色小花兒落在他頭上,襯着他沉沉的臉色,形成強烈的反差。好像沒什麽好笑的,可是又很好笑。

笑聲似會感染,見她這樣,他也微笑了,推了一把身後的芙蓉樹樹榦,一朵朵粉色的花兒飄雪一般落下。

隔着紛紛揚揚落下的粉色小花,肖折釉望着坐在對面的男人,他很少笑,可是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肖折釉匆匆別開眼。

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定元帝在宮中走來走去,心中焦急一片。

宗林瀟、刁澤高和孟巡跪在一旁。

定元帝轉過身指着他們,怒道:「已經大半年了,你們現在告訴朕那些兵不聽你們的?」

宗林瀟硬著頭皮回話,「陛下,雖說沒鬧出什麽亂子,可是臣能夠感受出來那些兵心裏不服……」

定元帝拂袖,怒道:「別以為朕不知道,軍中比試,你連幾位副將,甚至是小兵都比不過,你讓那些兵怎麽服你!」

宗林瀟臉上一紅,聲音有些不自然地說:「陛下,為帥也未必要在騎射各方面第一,重要的是調兵遣將之能……」

定元帝被他氣笑了,說:「調兵遣將之能?連軍心都得不到,你現在跟朕說調兵遣將之能?」

皇后見勢不好,急忙給宗林瀟使了個眼色,笑着走到定元帝身邊,說:「陛下消消氣,時日也不久,慢慢來就是了。臣妾雖為婦道人家,卻也明白人心難得的道理,您再給瀟兒點時間……」

「朕能給他時間,虎視眈眈的敵國能給嗎?」定元帝氣得甩開皇后的手。

刁澤高大著膽子說:「陛下,臣以為如今軍心不穩並非是我等實力不足,而是……軍心在霍將軍那裏,畢竟霍將軍帶那些兵已經十多年了。依臣看,霍將軍只要還在一日,軍心……」

「殺了霍玄?」定元帝大笑,「他若死了,楚國、遼國還有北通、武黃立刻會發兵,到時候,靠你們禦敵?」

刁澤高臉上一紅,低着頭不敢再多言。

「滾!都給朕滾下去!」定元帝將所有人趕走,憤怒地砸光長案上的東西。

他怎能不恨?身為帝王,他怎麽可能不知道臣子手中權力過大會變成一柄劍?

然而他這皇位本來就來路不正,坐得很不安穩,他當初殺進明定城時身邊可用之人又是少之又少。這些年,他這個皇帝做得擔驚受怕,他傾盡全力安內,對外則依靠着霍玄。

有一天,他忽然發現霍玄手中權勢過大,可是那個時候他已經不能輕易除掉他,大盛周圍有太多敵國虎視眈眈,卻因懼怕霍玄而按兵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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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戶嫁龍門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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