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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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假死」。君上在傅戈手下脫身後,一路帶傷回到小公子魏遲所在的林中密宅,接見了一位巫祝。

巫祝將倆人送去了遙遠的未來。而彼時身為國君心腹的他,就這樣開始了一場綿長的等待。

漫漫三十年歲月過去,宗耀依舊沒忘這一切的起因——那個令君上為之拋家棄國的女子。

三十五年前一個秋夜,他們衛國方才生產不久的君夫人遭佞臣暗害,香消玉殞。時值戰事,君上征伐在外,聞訊千里回奔,疾馳三日三夜,卻只來得及看見一具棺木。

宗耀記得,那一夜,衛都下了很大的雨,黎明時分電閃雷鳴,君上一把長-槍孤身殺進太尉府,親手將合謀君夫人性命的荀家上下屠了個乾淨。

待宮衛趕到,只見屍橫遍地,荀家那位一心取君夫人而代的嫡長女被挑爛了臉,雙手雙腳釘在地上,殘喘著,眼睜睜目睹一隻狼犬將自己一口口啃噬入腹。

在場之人終其一生難忘那觸目驚心的一幕。

狂風卷地,枯葉漫天,驟雨傾盆間,四下不斷回蕩著獸齒啃骨的脆響。而他們年輕的國君就在一旁冷眼瞧著,手中那柄長-槍往下滴淌著淡紅的血珠。

沒人敢動,直到良久后,他們見他手一松拋了長-槍,丟盔棄甲,轉身往府門緩緩走去。他走得踉踉蹌蹌,到了荒無人煙的長街,慢慢折膝跪了下去。

電光燁然,照亮他鬢角一絲刺眼的白。

而那時的他,才不過十七歲。

那一刻,宗耀突然覺得衛國完了。

衛國是從君上祖父手裡開始衰敗的,到了這一代,本就已似中空之木。而君上也並非最初的儲君人選,只是不幸在十歲那年,繼祖父暴斃,叔伯遇刺后,被無數雙陰毒的手合力推上王座,從此淪為一顆人人都想擺布的棋子。

那些佞臣,他們企圖掌控他,扭曲他,教唆他殺人作惡。他不肯,他們便無法無天地將他囚禁起來,給他灌下摧人神志的湯藥。

最初一陣,他曾一度因此變得喜怒無常,殘暴嗜虐。

宗耀想,若非君夫人,君上興許早已放棄與那群亂臣賊子的周旋,將衛國拱手於人。

而如今君夫人走了,他還能與他們斗多久?

宗耀打了傘屏退旁人,孤身靠近他,想攙他起來,卻聽他正哽咽著喃喃什麼。

半晌后他才聽清,君上在說:「她知道湯藥里下了毒……」

他一瞬噎在原地,以至始終沒敢問一句,為何君夫人明知湯藥有毒,還是喝了下去。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君上似乎並未就此頹然。那夜過後,他將尚在襁褓的稚子暗藏在宮外隱秘之地保護起來,而後繼續理政。

宗耀以為他沒事了,直到一日,看見一名江湖方士入了王寢。

他這才知道,君夫人根本沒下葬。她的屍首就藏在王寢地下暗室的棺木里,被君上日夜守著。而那名方士,自稱掌握回春妙術,能夠復生死者。

人死豈能復生?不過小人謀財的騙術罷了。宗耀覺得君上瘋魔了,拚命阻止,結果差點被他一劍削了腦袋。

他盯著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若想逼死寡人,就再攔一次試試。」

宗耀當時忽然就明白了。其實君上也知道方士是騙人的,不過自欺欺人,存個念想好活下去罷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戳穿?

眨眼四年過去,一個接一個方士來了又走,君夫人依舊躺在棺內一動不動。減緩屍身腐化的藥物漸漸失效,君上不忍見她殘敗下去,終於放棄。豈料將她入土的那日,朝中太卜來報,說卦象有示,君夫人將歷經輪迴,投生於十六年後。

宗耀當時恨透了這個太卜,怕君上從此不再執著於起死回生之術,轉而開始鑽研長生不老之道,不料愚鈍束縛了他的想象——他的君上竟然覺得,就算自己長生不老,也得再熬許多年,莫不如直接去到十六年後找君夫人。

是的,他說他要去十六年後看君夫人呱呱墜地。

這不是痴人說夢嗎?他那時已經二十一歲,是個有頭腦的成年人了啊。

可宗耀做夢也沒想到,世間真有人能夠實現君上的願望。而那個人,正是隔壁陳國的巫祝。

君上為打理國中餘事,準備了整整一年,決定向陳國求援的那日,他再次阻攔,不怕死地質問,若他就這樣走了,衛國怎麼辦?六國之內烽煙四起,衛人很快便將面臨滅頂之災。

他記得,君上反問了他:「我已被囚禁在這王座上十二年了,連你也認為,我不能為自己活一次?」

宗耀說不出話來。因為他也覺得,這個家,這個國,對君上實在太殘忍了。

君上繼續說:「這些年,我已將能做的都做了,但衛國的氣數早在祖父手上便已敗盡,天下大勢,非我一人可扭轉。六國之內已現來日王主,我若留在這裡,衛國至多再撐三年五載,但我若離開,反可保它長存。」

「鍾卿,你放心,我走得問心無愧。我這輩子對不起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很多年過去,宗耀始終不明白君上這番話的意思。但他的確看到了,陳國兼吞四國,獨獨衛人逃過一劫。甚至直到三十年後的今天,衛國依舊如君上所言長存不倒,衛地子民雖不如何富足,卻免於血光之災,得以安寧度日。

宗耀猜想,當年君上離開之前,一定與陳國國君,也就是大陳先帝達成了什麼交易。

可他眼下沒心思追究這筆交易究竟是什麼。他只是跪伏在地上,淚眼婆娑,腰背佝僂地道:「您終於來了!微臣……微臣熬得頭髮都白了!」

不料他這邊正淚難自抑,頭頂卻傳來沒心沒肺的一聲笑:「是老了,鍾卿,你老得都能做寡人祖父了!」

宗耀原先姓鍾,就是看護魏遲長大的那個「鍾叔」。

因三十年前,君上於出征之際與他道:「巫祝雖說她容貌不變,寡人卻未必認得她幼兒模樣,更不知她生於哪門哪戶。你若先於寡人知曉她下落,務必保護好她,等寡人來。這是件光宗耀祖的差事,好好做。」

所以他未雨綢繆,趁天下尚未大定,世道正亂,及早更名「宗耀」,多年後得知君夫人竟投生於帝王家,便混入皇城卧薪嘗膽,一步步取得先帝與先皇后信任,以至如今,君夫人,也就是長公主,也將一些要緊事務交給他。

方才他被差使來,頭一眼就已認出君上,激越之餘見他並未表露身份,便竭力剋制心緒。

宗耀聽見那句「祖父」霎時大駭:「君上折煞微臣了,微臣哪敢做您祖父!」說罷抬頭看他一眼,感慨道,「您真是一點沒變,微臣卻老得路也走不動,真怨您過了三十年才來……」

魏嘗笑著彎下腰,扶他起身:「別提了,那巫祝是個蹩腳的,給寡人弄錯了年月!」

當夜他回到密宅,簡單處理了傷勢,哄魏遲睡覺后喚巫祝入室,自己也和衣躺下,靜待神跡。

結果不省人事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竟是巫祝的驚聲:「糟了,跑太遠了!」

是的,他本來一刻也不想叫薛瓔多等,也不想她遭遇任何可能的意外,打算去十五年後陪她從襁褓里慢慢長大,結果再睜眼,孟夏變隆冬,連綿雪山,紛飛霜子,也不知到了哪年。

宗耀揩揩眼淚,說「也好」:「您要真早來了,豈不與長公主差了太多歲數,那都不般配了。」

他說到「長公主」三個字時,明顯察覺魏嘗神情一滯。

宗耀知道他在想什麼。誰能料到,君夫人竟兩世躲不過帝王家,投生成了陳國國君的嫡親閨女,且如今這輩子,比上一世還更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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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他晚來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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