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檐(1)

清平檐(1)

1999年秋天,我剛來上海,沒什麼朋友,只能整天泡在酒吧里,在那裏用一台老式手提電腦寫點兒東西。那個時候,我最喜歡的是延長路平型關路口的清平檐。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這家裏外都有些破落的酒吧,晦暗地矗立在梧桐落葉中,無形的頹廢差不多就要把它掩埋了,二樓歐洲風格的布藝沙發又大又軟,當初肯定是很奢侈的,不過我到上海的時候,它們都已經半舊了,對於清平檐來說,我來得太晚,沒有趕上她的繁華盛世。但是對於上海來說,也許我來的正逢其時,1999年的上海,人們臉上總是洋溢着某種焦灼的氣息,這種焦灼是積極的,骨子裏有一種蒸騰的味道。然而,這種氣息卻不容易感染我,一個白天不上街,晚上不看新聞的人,不大容易被那種所謂的大時代氣息感染。我喜歡的飲料叫「**的暈眩」,這種飲料對混合口味的追求非常上海氣,但是,上海人只迷戀綿軟的酸和甜,而「**的暈眩」卻是又澀、又苦。朗姆酒加上檸檬、牛奶兌制而成。剛開始它給我的印象並不好,奶和檸檬起反應,牛奶變成了細細的白渣,有種**的氣息,但是漸漸地我迷戀上它了,那種悲喜交集、苦中作樂的感覺很契合我當時的心境。那些日子,無數讓人睏倦的下午,就這樣在清平檐里打發了,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兒要做,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人要等,何不就來喝一杯呢?第一杯獻給窗外的天空吧,秋天的天空讓人陶醉,讓人願意為它幹上幾杯,第二杯呢?獻給大街上的行人,每個步履匆匆的行人都讓人欽佩,他們是有方向的人,第三杯呢?為樹稍上的風吧,它們在樹稍上跳舞唱歌,可能很疲倦吧。第四杯呢?不,沒有第四杯,譬如主所說,凡事都可行,但不都有益處;凡事都可行,但不都造就人,人哪,不要被誘惑。今天,我沒有喝那麼多,我在等張曉閩。昨晚她把一摞書忘我這裏了。果然,她沒有讓我等得太長,3點59分,張曉閩提前一分鐘出現了。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看得出她走過來的時候很急。「這麼喘?見我激動的?」我拉開凳子,讓她做下。她沒好氣地說:「喘有什麼呀?你不也在喘嗎?」說着,她把衣服掛在椅背上,向侍應生要了一杯乾姜水。張曉閩理着火紅色零亂型髮式,上衣是翠綠色的露臍裝,兩相對照,那顏色就非常軋眼,下身的牛仔褲做過舊,膝蓋上有一塊是破的,坐下來的時候,腿一曲,膝蓋就露出來了。我看到酒吧里的許多人在看她,不過,張曉閩並不在乎。「激動就激動么,還不承認?」我把書遞給她,我放低了聲音。「對!你讓我激動。好了吧?」張曉閩接過書,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乾姜水,喝水的聲音大得出奇。「就是啊!要不昨晚你能留下來?」「我也說不清楚。不過不是激動,」她略略停了一下,像是在思忖什麼,一口一口地泯著,好一會兒才說,「也許是因為,凄涼吧。」我喝完杯里的酒,又向服務生要了一杯:「你們這一代人,沒有兄弟姐妹,甚至堂兄弟、表兄弟都沒有,是孤獨。」「不是孤獨,是凄涼。」張曉閩執拗地糾正我。我望着她涉世未深顯得很單純的臉,很是不解:「你這年紀,應該難得有凄涼的感覺。還小,有些東西恐怕還體驗不到。」「其實也沒什麼。」她把手放在桌上,一動不動,好像陷入了沉思,一會兒又瞟着我說,「怎麼說呢?前天男朋友說,要愛我一輩子,問我要不要愛他一輩子。」「好事吧!?」「可我當時只是覺得凄涼。」她打斷我,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想着,要和一個人守一輩子,從17歲到97歲,太可怕了。一輩子就這樣嗎?」「那你不愛他?」我問。「不知道,也許和愛沒關係。孤獨的時候總得有人說話呀。」她側過臉,伏在桌子上,「可是,和一個人在一起,就非得愛嗎?」「在一起總會愛的吧。」「那,昨晚我們,是愛嗎?」這倒讓我語塞了,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其實怎麼回答都是不合適的。她一口喝完了杯子裏的乾薑水,臉上微微地紅了,鼻尖上滲出晶瑩的汗滴來:「我想看看和你在一起,會不會有那種凄涼的感覺。」「嗯?」我仔細看了她一眼。她不說話,只是專註地轉動着腕上的時裝表,那上面一隻皮卡丘在反覆地爬山。「和你在一起不一樣,他對我有壓力,你沒有。」「是嗎?」「也許是因為你不愛我吧!」我,的確,可能是不愛她的吧,但是,她這樣直白地說出來,還是讓我難過。無論那個方面講,她都是個可愛的女孩,她不應該有凄涼的感覺。「我想喝酒,啤酒,一起喝?」張曉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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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我的生死派對,我的秘密盛宴,我的冷酷學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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