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5.第五章

轉天一大早,冬日晨曦才透出絲縷微光,雲烈便已起了。

正要出門的熊孝義在後殿游廊上與他迎面相逢,不禁咧嘴壞笑:「起這麼早?等人啊?」

雲烈沉臉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斥道:「滾去辦你的事去。」

雖說回京之後有所收斂,可多年邊關征戰的經歷到底在他骨子裡打下了印,每當他沉下臉色時,還是會不經意流露出些許威壓肅殺之氣,讓人忍不住心生畏怯。

熊孝義雖書讀得不多,卻也知道什麼叫「遷怒」。於是忙斂了嬉笑起鬨,嘀嘀咕咕地建議:「若實在覺著她來意不善,凶她一頓把她嚇跑不就高枕無憂……」

見雲烈目露凶光地瞪過來,他忙不迭抬起「熊掌」擋在臉前:「懂懂懂,你是非得要弄清楚她的意圖才能放心,我這就去查。」

說完一溜煙朝府門外跑走了。

待那虎背熊腰徹底跑遠,獨自駐留在游廊下的雲烈才長長吐出胸中鬱氣。

他當然知道熊孝義說的沒錯,既已感覺羅翠微的刻意接近是有所圖謀,眼下最簡單粗暴的法子就是嚇退她,或隨便找個理由拒不見面也就是了。

再怎麼說他也是昭王殿下,若真鐵了心閉門謝客,羅翠微膽子再大也不敢強闖。

可說不清為什麼,他並不太想這麼做。

「反正閑著沒事,就看看她到底搞什麼鬼。」雲烈咬牙自語,也不知是想說服誰。

****

辰時,兩頂七寶瓔珞暖轎自西而來,停在了城東的昭王府門前。

轎中分別坐著羅翠微與她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夏侯綾,隨行還有幾名抬著米肉菜果的羅家家丁。

昭王府的門房對這轎子已見慣不驚,熟絡地迎了羅翠微一行入內。

夏侯綾自幼在羅家長大,是羅翠微最重要的夥伴之一。今日羅翠微之所以選擇帶她同來,正是因為兩人自來合作無間,只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明白對方的心思。

昭王府膳房的人不多,每日當值的只一個掌廚膳夫帶兩個小徒弟幫廚,再加個燒火侍者。

膳房的人昨日就得了老總管交代,知道殿下已默許了今日這廚院由得羅家姑娘折騰,當值的掌廚膳夫索性偷閑半日,只讓兩個小徒弟和燒火侍者來打下手。

無需羅翠微多說什麼,夏侯綾已從容帶笑地將這些人全請到院中備菜、清洗,將灶房清清靜靜留給羅翠微發揮。

****

雲烈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坐在灶房裡看人做飯,這事實在是荒謬中帶著一絲新奇,怪異中夾雜幾分彆扭。

好在羅翠微做事很專心,雖只是切菜這樣的小事,她仍是全神貫注的模樣。

虛掩的灶房門縫裡時不時傳來院中的響動,夏侯綾與膳夫的小徒弟們一邊擇菜、洗菜,時不時輕聲笑談幾句閑話。

雲烈靜靜坐在灶房角落的桌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案板前的羅翠微。

她切菜的動作實在稱不上熟練利落,看似從容徐緩,實則藏著些許笨拙,只勝在那架勢確實誠意十足。

透窗而入的晨曦粲然有光,恍惚間如有煙霞輕攏於她的身後。

鵝蛋小臉線條柔潤,精緻的眉眼足可入畫。平心而論,雖不是使人見之失神的絕頂容色,卻絕對是個好看的姑娘。

此刻這麼遠遠瞧著,雲烈覺得她的身量在女子中應當算得纖長,可回想起昨日與她相對而立的畫面,又驚覺她竟比自己矮上一頭還要多……真不知是她嬌小,還是他太過魁梧。

許是為了方便做事,她今日穿了雪青色束袖半臂襖裙;為防油污又罩了紫棠色輕絲罩衫。

若忽略那身襖裙貴同金價的材質,假裝她耳畔輕晃的那兩粒蓮子大小的珠子不是南海明月珠,只看她此時輕垂脖頸認真切菜的模樣,還真當得起一句「溫柔韶秀、嫻靜可人」。

可雲烈到底對她心懷戒備,自不會輕易被這假象所迷惑。在他看來,羅翠微分明就是一顆居心叵測的刺兒莓。

看著是艷艷喜人,可內里裹的是甜是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昨日的糰子還行嗎?」羅翠微太起頭,笑眼彎彎迎上他的目光。

雲烈心中驀地一顫,略有些狼狽地急垂眼帘:「這你得問熊孝義。」

話才脫口,他就有些失悔了。

也不是什麼諱莫如深的問題,直接答她一句「還行」,其實也沒什麼緊要吧?不知是在慌個什麼勁,呿。

「哦。」羅翠微抿了抿笑唇,眼中似有淡淡失望。

不過她也沒再說什麼,只轉身又將一匹帶骨的肉擺到案板上。今日她不單隻打算做糰子,是要將午飯也一併包辦了。

換了一把方便剁骨的菜刀,才砍了沒兩下,她就有些沮喪了。

力氣太小,砍不動。

雲烈見狀,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走過去,從她手上拿走那把刀。他心道,這絕不是什麼憐香惜玉之心,只是方才她眼中淡淡的失望讓他有些不忍罷了。

「要剁成什麼樣的?」習慣使然,那把菜刀在他手中竟被順勢轉了兩圈。

羅翠微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揚笑抱拳:「少俠好身手!」

她笑臉微仰,靈動的雙眸中似有驚訝,又似有崇敬。

亮晶晶撲閃撲閃,像偷藏了兩顆星星。

雲烈面上一燙,迅速撇開眼低下頭,盯著案板上的肉沉聲略凶:「到底要剁成什麼樣?!」

這狡猾奸詐的刺兒莓……別以為笑得那麼好看,他就會跳進她那居心叵測的未知圈套。

做夢!

****

因為羅翠微實在不熟練,從一大早就準備起的這頓午飯,足足等到未時才擺上桌。

「我近來似乎運氣不錯!」剛從外頭回來的熊孝義搓搓手,咧嘴對羅翠微笑出一口大白牙。

人家都笑臉相對,羅翠微自也投桃報李,回他一笑:「若是不好吃,熊參將可別拿出去跟旁人說嘴啊。」

熊孝義嘿嘿笑著入了座:「不說不說,吃人嘴軟嘛。」

「笑什麼笑?顯你牙白?」雲烈冷嗖嗖瞥了熊孝義一眼,拿筷子的手收得緊了些。

熊孝義趕忙縮了縮脖子,埋頭端起飯碗。

雖他那眼刀是甩向熊孝義的,可坐得離他不遠的羅翠微也連帶感受到莫名寒意,於是也跟著斂了笑容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視地端起碗。

這位昭王殿下,似乎見不得別人嬉皮笑臉?記下來記下來。

雲烈餘光瞥見她忽然嚴肅緊繃的坐姿,心中無端懊惱起來,卻又不知該怎麼找補。

又沒沖著她說,跟著別人在那兒一臉嚴肅是幾個意思?!

****

直到略顯沉悶地吃完這餐飯,羅翠微都似乎沒有找出明日繼續戳到雲烈眼前來的由頭。

雲烈強行忽視掉心底那抹淡淡的著慌,揚眉吐氣像打了勝仗似的。

從膳廳出來時,他徐徐走在前頭,羅翠微與熊孝義落他一步,也跟著。

出於禮貌,熊孝義小聲對羅翠微笑言:「沒想到你一個金貴的嬌小姐,竟還當真會下廚。」

羅翠微看了一眼雲烈走在前頭的背影,也壓低嗓音輕聲笑答:「我常在外天南海北的跑,雖比不得軍中艱苦,可出門在外多有不便,若是連口吃的都做不出來,那不早餓死啦?」

「也是,」熊孝義點點頭,笑呵呵地咂咂嘴,「方才那道青玉釀肉還真不錯!」

厚實的「熊掌」豎了個大拇指給她。

獨自走在前頭的雲烈仗著身後倆人看不到自己的臉,無聲地撇撇嘴,心中暗笑:你壓根兒就是很久沒吃過肉了,但凡是肉,進了你口裡都叫好吃。

羅翠微眸心一閃,老友似地笑睨著熊孝義:「熊參將看著明明是個實在人,竟也會說場面話?這恭維,略顯浮誇,且虛偽。」

熊孝義果然眉頭一皺,「這怎麼是場面話了?怎麼就浮誇虛偽了?我是真沒吃過比這更好吃的青玉釀肉!」

走在前面的雲烈雖未回頭,卻一直豎起耳朵聽著後頭這倆人的動靜呢。

此刻聽到這裡,他心中暗道不妙,腳下一個急停,害得羅翠微猝不及防一頭撞在他的後背上。

雲烈回身見羅翠微眼泛淚光地捂著鼻子,正要致歉,她卻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臉對熊孝義瓮聲道:「我家司廚做得更好吃。」

雲烈腦中再次嗡嗡,正要撲過去捂住熊孝義的破嘴,卻聽熊孝義已脫口道——

「我不信!」

話尾尚未落地,羅翠微已笑意狡黠地眨著淚眼接住了:「明日我帶司廚過來再做,若真的比我做得好吃,熊參將罰酒一壇。屆時還請殿下作證!」

這個瞬間,雲烈實在很想一拳將熊孝義捶成熊肉餅。

貪吃還話多,要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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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為糖,拐個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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