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其實雲娘倒不覺得商戶有什麼丟臉的,就像盛澤鎮上唯一的張舉人便瞧不起商人,可是幾個牙行大老闆家的日子過得卻比張舉人家好多了,而且這些牙行老闆們也瞧不上張舉人呢,時常說他酸腐。

而且若論出身,雲娘家裏不過是農家,現在說得好聽些也不過耕讀人家,家裏雖然沒有教自己《朱子家訓》,可是卻不會這樣盛氣凌人地教訓別人,那才是沒有教養呢吧。

只是她心中再不快,卻也不肯表露,只面上帶笑地與錢夫人聽了半晌的教導,又因「自奉必須儉約,宴客切勿留連。」她們便在奚府用了一頓極儉省的飯菜回去了。

出了知府的大門,錢夫人便派人傳話給雲娘,「我們今晚去看戲吧。」

雲娘不知玉瀚會不會有事,一時倒不好答應,正在遲疑間,玉瀚卻走過來道:「今天晚上船就泊在府城外,我們索性就一同看戲去吧。」

看戲前大家先去了酒樓,女眷們單獨一間雅室里。錢夫人也算與雲娘早熟悉了,又兼在奚府拘得緊,見酒上了來,接過來先給雲娘斟了一杯,然後便自己倒了一杯先喝了,罵道:「老虔婆!去一次便訓我一回,只這一次,我再不到府城裏來!」又夾了一塊水晶膾放到口中,「留我們吃飯,只一碟青菜,一碟豆腐,我就不信她日日只這兩樣!」

「我家的僕婦她也要指手劃腳!」

「我一向最可憐她的幾個兒媳,在她的手底下,怎麼熬日子呢?」

說着又長嘆一聲,「真是羨慕你不必再見這個老虔婆了!」

雲娘也明白,錢夫人雖然氣得罵人,可是也不過出出氣而已,錢縣令正在知府手下,至少一年幾個節日裏都少不了要到知府家中來拜會,而錢夫人則少不了還要聽奚夫人的教訓。且就是今天,奚夫人雖然也對自己頗有微詞,但是總歸要比對錢夫人客氣得多,原因就是玉瀚就要回京了,離開了江陵府治下。

錢夫人罵過奚老夫人,心氣便似平復些了,輕聲告訴雲娘,「你大約不知道,奚知府一向標榜自已稟承朱子遺風,可是卻都是裝出來的。他雖然不與商戶們來往,不論誰送的禮都推拒了出去,可是到府城幾個月,就已經辦了三個壽,一場嫁女,兩個洗兒宴,兩個百日宴了。這些禮只做人情往來便就收了,其實還不是只有來沒有往,你算算是多少!」

雲娘便奇道:「就算知府與夫人兩人各辦一次壽宴,也不過兩個,怎麼能有三個呢?」

「三個壽宴是為知府大人的父母和一個叔叔辦的,眼下還沒到他們夫妻的壽日呢。」

「可是,知府大人的父母大人並沒有在江陵府啊?」

「那又有什麼關係?」錢夫人嘲諷地道:「他的父母大人十幾年前都去了陰曹地府,還不是說因為特別思念父母,便一樣辦壽宴。又找借口說叔叔曾經撫養過他,又給叔叔也辦了一場壽宴,估計過了節就要給嬸娘也辦了。」

「嫁女就不必說了,原本在京城已經定好了出門的日子,見外放了知府,便硬生生地拖到了任上。在京里他算什麼,就是添妝的也有限,到了江陵,他是一府之首,那些夫人太太們不都是一兩千兩銀票地添?」

「再加上新添的一個庶子一個庶孫,各辦了兩場,又是多少進項?無怪前兩天奚家父子們又都收了新的小妾。別人家生兒子多要花銀子養,他家正相反,多生一個便多賺一份禮金,恐怕連娶妻的聘金都夠用了。」

今天的錢夫人與平日很不一樣,不再維持着她一直在雲娘面前一直保持的大度溫和的樣子,而是似乎將她所有的真性情都顯示了出來。雲娘覺得她似乎被奚老夫人那句出身商戶氣到了。不過想到奚老夫人說話的語氣,如果是雲娘,她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忍下去。

所以錢夫人才口無遮攔地亂說上一通吧。

雲娘便給她倒了一杯酒,勸道:「潤潤喉吧。」

錢夫人將酒飲了,氣方才慢慢平了,因在奚家,大家都沒有吃飽,現在不免多用了些飯食。雲娘聽到男人那邊還在喝酒,便拉了錢夫人道:「我們不如去出去看看,方才路上我見有一處銀樓離著不遠。」

女人就沒有不喜歡去銀樓的,錢夫人點了點頭,卻叫了從人先去吩咐,雲娘知她向來如此排場的,跟着她出了酒樓,卻依舊坐馬車過去。

到了之後,早有人接了出來,又捧上無數的飾品。錢夫人上手便拿了一支上面帶了極鮮艷可愛翠色的金鳳向雲娘道:「不想江陵府竟然能有點翠的首飾,你選這件吧!」

雲娘先前見她戴過類似的,眼下才知這是點翠的,懂得必然極貴重,便笑道:「我不要這樣的。」說着便揀那些極精巧輕便的挑,只金銀香熏球就拿了幾十對,又挑了幾樣新式樣的釵環戒指之類的,俱讓店家拿漂亮的小匣子一一裝了起來。

錢夫人先前當她要買首飾,現在才知猜錯了,便問:「你這是準備送人?」

雲娘向來是個有心的,先前就曾向京城來的於老闆打聽過京城的風俗,是以知道京城女眷們喜歡江南新奇的首飾,原以為待玉瀚任滿前再買也來得及,眼下卻是要匆匆入京,是以方才下船時便帶了銀錢,趕緊在吳江城內買上一批,是以點頭笑道:「聽玉瀚說他家裏子侄輩甚多,送小女孩這樣的小玩意不是很好?」

還真把自己當成正室夫人了,錢夫人心裏暗道,面上卻一直點頭笑,「果真不錯。」又幫她選些小玩意兒,「這都是京城裏不常見的。」自己也挑了幾樣,自然也要了那隻點翠釵。

一時有人來傳話,「大人們請兩位夫人看戲去呢。」

錢夫人親熱地挽著雲娘的手,兩人並肩坐了一輛車子走了。

這架車子與先前奚家的不同,翠綠的車帳,上面絡著絡子,裝飾得十分富麗,車裏也寬敞。但兩個人並坐,總免不了肩挨着肩,腿並著腿,倒是無形中更親密了。錢夫人便低低地道:「我們認識了這麼久,一向覺得你是個極好的人,今日再見上這一回,便不知何時能再相遇了,我便向你說幾句知心話兒。」

車子從石板路上駛過,馬蹄噠噠地響着,伴着錢夫人親切的聲音,「湯家可不比別家,是最早跟隨起兵的結拜三兄弟之一,大封功臣時他們家排在第一位,本朝以來出了一位皇后,好幾位后妃,又出了眾多皇家倚重的將軍,他們家的姻親無一不是世家名門。」

「湯兄弟待你雖好,可是你進京后的路亦不好走。宮中的賢妃,侯府的侯爺,還有新封的武定侯世子,都不會願意湯兄弟娶你。畢竟他們家重新再起,也極想與朝中的重臣結成姻親,彼此共同進退。」

「可是,你也不必擔心,湯兄弟畢竟對你一心一意,只要他肯護着你,湯家的侯爺又是最倚重他的,說不定便肯認你了。」

錢夫人果然說得十分懇切,每一句話又都正在自己的心坎上,又執著自己的手用力握了一握,似乎在鼓勵雲娘成功地在湯家立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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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心良妻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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