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至於習女紅,雲娘自己的針線便極出色,親自來教。描了幾張最簡單的纏枝紋花樣,先叫她綉個帕子,幾針下去就看出嵐兒不愧是自己的女兒,心思巧,手也巧,第一次做,針線一絲不亂,待綉成了,更覺得綉出的那花頗能看得過去。

可是嵐兒畢竟是生於侯府的千金小姐,每日也不過綉上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的就放下了,她事情太多,不可能專註於一項上。只這繡花,練得少了,手就不夠熟,於針線承轉之處便顯出些生硬來。

雲娘想了,便要她做一件蟲草的床帳,先用淺綠的輕紗縫了帳子,再於上面綉了各式的蟲草,正是江南女兒家夏日裏最喜歡用的樣子,當年自己在娘家時床上便掛了一件,雖然料子不如眼下的好,那花樣卻被多少人贊過。

且縫紗帳亦需要耐心,而那些細草小蟲最是練綉工的,若是做成了,嵐兒的女紅也就成了八分。

不想嵐兒見到娘備下幾丈的輕紗,趕緊搖頭,「我沒閑功夫做這個,娘幫我找些好緞子,我要做幾個荷包。」

雲娘再三勸了不聽,嵐兒就將雲娘平時留下的布角都翻了出來,自己在裏面挑,挑了半晌依舊不滿意,索性翻出整匹的好料子,動了剪子便裁了,卻只裁成幾個荷包。

雲娘還未及說她糜費,她自己已經找了理由,「東西還不是給人用的,只要用了便是正道,哪裏糜費?」活脫脫地與她父親一個口吻,倒噎得雲娘再管不了。

翻過了布料,又翻花樣子,挑好了卻藏起來不叫雲娘看,等過了些日子給家裏每個人送了個荷包,儘是一色寶藍的緞子,花紋也都一樣,喜上梅梢的圖案讓嵐兒改了改,變成了四隻喜鵲,兩隻大的,兩隻小的,兩隻大的立在梅梢,兩隻小的正在飛,真好似自家的四個人。

四隻荷包大小還不一,湯玉瀚的最大,雲娘的其次,接着的是嵐兒,最小的是崑兒的。

論起來針線也只一般,花樣也沒有什麽稀奇的,只是這樣四隻荷包,雲娘也第一次見。

她不由得笑了,「虧了你怎麽想出來!」

湯玉瀚寶貝得緊,趕緊系在身上,因換了荷包,倒引發了另一起公案。

當天晚上他回房時發現房門早從裏面閂上了,竟不得其門而入,好在他跳窗子是有經驗的,終究還是進去了,卻直接笑倒,「你如今幾歲了,還同嵐兒吃醋?偏平日裏又寵女兒寵得緊,剛剛還那樣贊她。」

雲娘才不承認,「誰吃醋了?我自己的女兒,我為什麽要吃醋!我不過是困了,便早些歇著而已。」

「那門為什麽閂了?」

「我就是隨手閂了,還值得你來問,」雲娘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彷佛一個小蠶繭,冷笑道:「門閂了,你便在外面歇了,有什麽不好?」

湯玉瀚悔得什麽似的,再三賠禮,「我見你將自己的荷包摘了,換上新的,便也換了……」

雲娘卻不依,「你這話說得有趣,你換了荷包又與我何干?為什麽要賠禮?」

湯玉瀚見怎麽也說不通,便去拉她身上的夾被,「這天氣已經慢慢熱了,不需將被子蓋這麽嚴。」

「我偏喜歡熱一點!」

「我身上熱,來,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不稀罕!而且你再熱還有湯婆子熱?」

「那我竟一無是處了?」

「果真一無是處,再不如我的嵐兒和崑兒貼心。」

湯玉瀚得了如此評價還是第一次,也十分委屈,明明雲娘寵著嵐兒和崑兒,可是為什麽又會因為嵐兒的荷包與自己生氣?卻忘記了他自己有時也會因雲娘將心思放太多在兒女身上而吃醋。

軟磨硬泡都不中用,胸懷韜略的總兵大人腦中靈光一動,「哎喲」一聲,滾到一旁,卻不再言語。

雲娘趕緊掀了被子過來,「怎麽了?」

「我沒有被子,太冷了。」

「胡說!」明明炕上擺了許多的被子,怎麽會沒有?

但見湯玉瀚早脫得只剩了中衣,抱着胸縮成一團,她又趕緊用自己的被子幫他蓋上,「要麽我再取一條厚被子。」

「不用了,有你就好了。」

雲娘觸了他火熱的身子也知道受騙了,平日裏他身上便比自己熱許多,自己抱着再舒服不過的,今日怎麽就忘記了。只是現在想撇清哪裏還來得及?

此後湯玉瀚在雲娘面前道:「原來我常道嵐兒是我們家最聰明的,不料就是崑兒也極不凡,我竟差得遠了!」

當日得了姊姊的荷包,崑兒也喜歡,卻不把母親做的摘下,而是同時戴了兩個荷包!這份心思,他這個爹也嘆為觀止,但自此後湯氏父子平日裏都是掛着兩個荷包的。

嵐兒的荷包如此成功,越發自認心靈手巧,可她不肯再多做,又有自己的一番理論。

「我是專門給大家做荷包的嗎?不過是喜歡,才給大家做一個兩個的,再想要,總要看我心情怎麽樣了。」

物皆是以稀為貴的,儘管她做的荷包怎麽也比不了母親的,卻難得,倒比雲娘的還要令人愛惜,雲娘便也生了與湯玉瀚相似之嘆,嵐兒的聰明果真是自己萬萬不及的。

嵐兒拒絕再做荷包,並將女紅針線的事放下大半,去忙旁的了。她的外務原本就多,每日裏東一處西一處的,也不知她怎麽那樣多的好奇之心,那樣多的精力,只是不倦。

不想,過幾日她又拿起了針線,雲娘的布料花樣重新遭了一回劫,卻是要給父親綉荷包。

原來湯玉瀚近日許了湯崢的假,令他回京探視親人,嵐兒豈能不認真表現一回?

且她一直還依稀記得祖父最喜歡她,時常抱着她的情形,於是十分用心地給祖父做了一個荷包,選了藏青色貢緞,上面綉了個大壽桃,紅紅白白的桃子,中間一個金壽字,下面襯兩片綠葉,正是對老人家的心思。

崑兒也有給祖父的禮品,乃是他用心寫的一幅字。

雲娘也趕緊打點禮品,一份份地包好,一樣樣寫了箋紙,有要送進宮的、孝敬祖父的、送親朋好友的,托湯崢帶到京城,再按箋紙送出去。

湯玉瀚任遼東總兵,身擔重任,不能輕易回去,自己和孩子們自然也要陪他,這些東西就是他們的心意。

湯崢自出京城,先在宣府任職,再調入遼東,數年來一直未曾回京,如今遼東鐵騎軍令夷人不敢南窺,這一次得了假也是十分欣喜,便回衛所去接了妾室李氏和她所出的兩個兒子,再回襄平城準備與木枮兒等人一同進京。

這幾天雲娘早將東西裝了車子,這時一併交代了湯崢和李氏,便笑道:「明日一早就出門,你們帶着孩子們早些回房裏再打點一番,也早些歇了,晚上不必過來,我是不講那些虛禮的。」

湯崢和李氏都躬身答應,「六嬸娘只管放心,東西我們一定送到。」說着便退了下去。

沒多久,湯崢又返了回來,見只雲娘一人,便在下首站了,卻滿臉愁色,欲言又止。

雲娘想起他前兩日聽了有假興興頭頭的樣子,心裏也省得了,便道:「能回去一次也是好的,你也有幾年沒見過曾祖父、母親和妹妹了。」

湯崢豈會不想家?年少的他遭遇巨變,凄惶地離開繁華的京城,到了荒僻的邊塞,便再沒有回去見過親人,他早盼著這一日呢。可是又因為他的身分再不敢提,只怕給家裏帶來災禍。

如今六叔做主讓他回京,他再歡喜不過,但歡喜之後又有愁思湧上心頭,因此嘆了聲氣道:「六嬸娘,我這一次回去,恐怕我母親就要我在京城娶親了。」

湯崢的親事雲娘是親眼見了的,真是一波三折,到了如今,他已經二十幾歲,卻還沒有成親,只先納了妾。

當初恐怕也是為了有人幫忙照顧日常起居,可兩人在一起時間久了,又生了兩個兒子,情誼自然就深了,湯崢便有了扶正李氏的打算,方氏自然不同意,更加急着給兒子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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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心良妻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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