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膠囊下篇第二部分(4)

「記得下個月要來看我哦！」我跟著車跑了一陣，一邊也向她揮手道：「一定！你也要乖乖的哦！」跑了一會兒，我喘著氣停下來，看著汽車離我越來越遠，漸漸地消失在夜幕里。我聽見家人在身後呼喚我的名字，心裡突然升起一陣莫名的悲哀。等我轉過身往回走時，無意中抹了把臉，發現手上沾滿了淚水。「那是我生命里最初的悲哀，」張艮說，「就像入秋後的第一陣風吹過茫茫的草原。草地一陣戰慄，猛地從夏夢裡驚醒。從那一刻起，外面的世界伴隨著痛苦漸漸地浸潤了我的生命。」她走後，我就寂寞了。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父親是一個性格孤僻的人，與鄰家不怎麼親近，我也很少和鄰家的孩子一起玩。每天放了學后，我依然要放牛。只是她已經不在了，騎在牛背上時，身後總感覺缺了些什麼。她走後，我就不怎麼吹笛子了，因為笛聲里瀰漫的寂寞令我不快。她走時大約是秋天，草變老了，也稀疏了，我得騎著牛去很多地方，回來時天多半已暗了。牛在吃草時，我就坐在一邊編草繩。偶爾抬頭看看牛，腦海里總會出現她蹲坐著撫摸牛頭的情景。她要的十顆鵝卵石我也湊齊了，費了一點周折。有幾顆是用我的彈弓和村裡的一個叫「皮三」的小孩換的。那隻彈弓我很喜歡，是去世的爺爺為我做的。結實的黃柏樹丫，還有一根彈力很好的牛筋。我用它打下過不少麻雀。而「皮三」對此垂涎已久。當他知道我要收集漂亮的鵝卵石，就不知從哪裡找來幾顆極美麗的。望著那幾塊石頭，腦子裡就出現了她看見后的笑容。「皮三」的條件自然是那隻彈弓。我就同他換了，一點也沒覺得心疼，倒和「皮三」一樣興高采烈。其餘的則是我放牛時偷偷去大青山的那小溪里拾的，挑挑揀揀。為此，牛受了點委屈，沒吃飽，夜裡總不停地叫喚。我被父親打罵了幾回，教訓我放牛不用心。但我一點都不難過。真的，一點都不。我只等著手裡捧著那十塊星星一樣的鵝卵石，一個月後去送給我的小公主。只要她的臉上出現哪怕一絲的笑容，我就覺得值了。當然，一個月後我失約了。無論怎麼向父母乞求，他們總不答應。最後弄煩了，就打了我一頓，把我關進裡屋。那時我還不死心，一邊拍打著門板，一邊哭喊：「讓我去！我和小紅妹說好的，我要去看她的，還要送給她十顆鵝卵石。不去她會傷心的！」而父親則在門外對我喝道：「她住在大城市裡。去那兒要坐一天火車。就為你這十顆爛石頭？！她早有城裡的小朋友了，誰還會記得你這個鄉下的傻哥哥？！你還是安心地放你的牛吧，省得老子捶你！」聽了這句話后，我漸漸地安靜下來，慢慢地坐倒在門板上。天已經很暗了，窗外飄過一朵灰藍色的雲。我望了一會兒，心中湧起一陣激動后的倦怠。漸漸地歪頭閉上了眼。等母親推開門后，發現我已經在滿面淚痕里睡去。她叫我吃飯，我說不餓，一邊又閉上眼睛。她安撫了我一會兒，就讓我睡了。記得那一夜我對著牆，睡了醒，醒了睡。不停地流淚，淚濕了一大塊枕巾，眼前都是她的影子，耳畔都是父親的那句話：「她早有城裡的小朋友了，誰還會記得你這個鄉下的傻哥哥！」第二天一早，我走到小河邊。河面霧蒙蒙的，岸邊的青草上掛著露珠。我蹲在地上望著河水，水裡有我的影子，在不時湧起的波紋里顫抖。過了一會兒，我從兩個褲袋裡掏出那十顆沉甸甸的石頭。看了一會兒，就把它們一塊塊地扔進河裡。起身的時候，我看見在遠處的大青山上，已經隱隱升起了太陽。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漸漸地恢復了一個鄉下孩子應該有的生活。上學，放學，農忙時幫著家裡幹活。平時就幫著放牛。我一天天地長大，變得體格健壯，村裡人都說我跑起來像只小牛犢，長相也算英俊，腦子也機靈。姑娘們都喜歡我。過年時，村裡總要辦一個聯歡會，有唱有跳的，我時常被叫去當主持人。升篝火放煙花時就給年長的老人敬酒，和姑娘**。在學校里，那時我的成績並不好，但老師和同學都信任我，讓我做了班長。我也不怎麼用心在學習上，只想著快快初中畢業，然後到村委會混個事做。我愛我的家鄉，那裡風景很美，人也和善，姑娘漂亮。至於大青山後的世界，我一點也不想去了解。我以為小河已經徹底地埋葬了我對她的記憶，她只會偶爾出現在我的夢裡。如果不是後來父親帶著我去她的家，還錢給她的父親——也就是我叔叔的錢。或許我的年輕時代就會這麼過去，做一個快樂、單純、又有點愚昧的鄉下人，或許這輩子再也不會和她見面。「那樣你也不用特地跑來殺我了，」張艮說著笑了笑，又嘆了口氣，「如果是那樣，或許也很好。究竟什麼是對的呢？人活著又應該去追求什麼？是單純的快樂還是複雜的痛苦？見鬼，這又有誰會知道！」１７歲那年，父親帶我去了你們的那座城市。我們坐了火車，穿著自以為得體的西裝。我滿腦子都是興奮的幻想，想著她，想著過去的那段日子。回憶像蝴蝶飛過一片五顏六色的花園，我還想著見面時應該說什麼話，做什麼姿勢；想她聽見我說的那幾個笑話后一定會和村裡姑娘那樣忍俊不禁；還有她在的城市，那裡會是什麼樣？一定比縣城大，樓也高一些；馬路或許天天都和趕集時一樣熱鬧。想著想著我就咧開嘴傻笑起來。我想她一定會像過去一樣拉著我的手，帶我到處轉，我們又能過幾天過去一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