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張宏堡

改名張宏堡

一九六五年,張宏寶順利地考入雞西市二道河子礦中學。那一年,他十二歲。

上了初中的張宏寶覺得自己突然間長大了。雖然張張宏寶還要一如既往地照顧弟弟妹妹,但他以課業重為由安排比自己差不了幾歲的弟弟妹妹接替了大部分家務活,他們也應該幹了,媽媽開始還管管,後來也默許了,這樣他就有更多的時間看書學習了。由於小學就當班長,何況還會辦板報和領唱,他又當上了初一(2)班班長。

張宏寶對各科老師都很有好感!他們都很年輕,有朝氣,其中語文老師也是音樂老師,又會拉手風琴。她不僅人長得漂亮,字也漂亮,看她的人和板書簡直是一種享受!上她的課大家一般都不會打瞌睡;數學老師是班主任,他不但善於啟發大家對數學的興趣,還經常鼓勵同學們從小樹立遠大理想,將來要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為祖國而學習。那時,還有俄語課,不過是體育老師兼教的,俄語雖算不上主課,但是張宏寶也照樣學的認真,照樣喜歡,他尤其喜歡老師教的兩首俄語歌曲——一首是《卡秋莎》,一首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許多年後,他還會用俄語來哼唱這兩首歌曲。體育老師對武術也很有研究,在學校時曾教給他們初級的少林拳,張宏寶很喜歡,學的像模像樣。

那時候,張宏寶無論是對於《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保爾,還是《林海雪原》中的英雄楊子榮,還是《鐵道游擊隊》中的劉隊長,《烈火金剛》中的史更新等,他都非常的崇敬!保爾的堅韌不拔;劉洪的機智靈活;楊子榮孤身一人打入敵穴,憑著高超的智慧和無比的機靈,在匪巢中來去自如;這些都深深吸引著他。

「如果我生在那個年代,我一定會成為英雄!但我一定不會傻到丟掉性命。」

張宏寶常會入神地自信滿滿的想。

班上,有一個學習好的女孩引起了張宏寶的注意。她叫余婷婷,長著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話不多,愛笑,也許是因為瘦弱,她經常是一副很文靜的樣子。好像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讓人潤心的靈氣!她很聰明,張宏寶的語文成績很少能考過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總是愛去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張宏寶也說不清為什麼,有時心煩了,只要一看到她,煩躁立刻就煙消雲散了!

這一天余婷婷沒有來上學。望著那個空蕩蕩的座位,張宏寶的心也空蕩蕩的。婷婷座位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巨大的落寞慢慢蔓延開來,直到充滿了整間教室……

「她為啥沒來上學呢?是病了?還是家裡有其他的事?」

下課的時候,他盯著那個空空的座位,心裡擔心地想著,失落極了。整個人一天都無精打采,像霜打了的茄子秧一樣。他很想問問班裡余婷婷的鄰居,但是又怕別人猜到自己的心事,只好作罷了。

第二天,當他看到那個讓他高興讓他擔憂的余婷婷出現在教室里的時候,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才算落下來。那一天,張宏寶並沒有告訴余婷婷自己昨天有多擔心。放學了,雖然他和余婷婷的家不在同一個方向,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在她的後面,遠遠的默默的走一段,他很怕別人看到,因為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嘛,這要是讓別人看到了,非得說出閑話不可。張宏寶遠遠的跟著,直到余婷婷快進家門了,他才往自己家走。

一次,他還是跟著走,起初是遠遠地,走著走著,竟然近了。不知是張宏寶沒有察覺到,還是他願意離得近些。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余婷婷忽然轉過身來,羞紅著臉壞壞地問了他一句:

「嗨,你去哪兒?」

遭到突然襲擊的他竟一時語塞,心「撲通通「地跳著,一句話也答不上來。臉紅紅的,支吾著轉過身,飛快地跑掉了。余婷婷笑了,為自己的突襲成功。然而,卻也同樣羞紅了臉……接下來有好幾天,張宏寶不敢再跟著她,她也為此很後悔自己的突襲。有時,張宏寶看到高年級班的一個胖小子和余婷婷走在一起,心裡很不舒服。後來他才聽說那是她的表哥。

大強子還和張宏寶是同班。儘管媽媽囑咐過不讓和他在一起玩,但是張宏寶覺得大強子挺好,為啥就因為他爸是領導就不跟他玩呢?那天,大強子神秘又興奮地對他說:

「我家買來了一台收音機,還是熊貓牌的。一百多塊錢呢,還是憑票買的。你有空兒來我家聽吧。」

「好啊。等我有空兒一定去。」

張宏寶嘴裡答應著,心裡羨慕極了。

熊貓牌兒的收音機!!在當時就是一種富有的象徵。大部分人家是買不起的。不過這次張宏寶回到家沒有說,一次「豆腐」風波已經讓他牢記在心了!雖然自己已經上初中了,但是家裡父母的吵架還一如既往地繼續!雖然自己家務做的少了,但被母親責罵和挨打還是無厘頭地繼續!這些,他已經都習慣了,由原先的厭惡到無奈再到麻木!不過,大強子家的收音機,倒是給張宏寶帶來了許多的樂趣。他們在餵豬、趕羊的時候,聽大師候寶林和郭全寶的相聲;聽王昆、郭蘭英、郭頌、馬玉濤歌唱家的歌;聽民族音樂《新春樂》、《喜洋洋》、《步步高》等名曲……每當大強子抱著收音機回家了,妹妹總是悵然若失的看著他的背影,一次她禁不住懶懶的問:

「哥哥,咱家啥時候也能有台收音機啊?」

張宏寶看著妹妹笑笑說:

「別想了,這怎麼可能?!」

「為啥呀?」妹妹撅起了嘴。

「不為啥,就因為大強子他爸是幹部!你不知道哇?」張宏寶拉著長腔兒對妹妹說。

爸爸經過正好聽到他倆的對話,一邊走一邊生氣的說:

「這吃飽了才幾天?就撐得沒處消化食兒了?還收音機!」

……

大強子撿到了一毛錢交給了班主任老師,被老師表揚了,他得意的連路都不會走了。二狗子不屑的看著他,撇著嘴說:

「瞧他那幅德行!別以為別人不知道是咋回事。有啥好嘚瑟的?要是我家有錢我也會受老師表揚!」

「人家是學雷鋒學王傑學得好,跟家裡有沒有錢有啥關係?」張宏寶不以為然的說。

「別以為別人不知道!啥學雷鋒,啥拾金不昧,都是狗屁!我明白地看見是他自己丟到地上的錢,然後又自己撿起來的!」二狗說著,顯然很氣憤。

張宏寶聽了吃驚的問:

「還有這麼乾的?」

「當然了,我都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

對於二狗的義憤填膺,張宏寶不置可否。但是,老師布置的學雷鋒做好事的任務,他這個當班長的也是必須要做的。

離著張宏寶家不太遠,住著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娘,她的丈夫和兒子都在礦難中死了,女兒也嫁人走了,雖說也會回娘家來探望,但平日里經常是大娘孤零零的一個人。張宏寶幾次主動上門去幫她掃雪,挑水。身體尚可的大娘雖說自己還能幹,但心裡也是感激,把張宏寶傳揚的街坊盡知,學校聽說了,把張宏寶大大表揚了一番,為此,張宏寶評上了市級三好學生。

做好事也引發了張宏寶心中的疑問,而且這個疑問只能是隱隱的,不能夠說出來。疑惑的原因來自於這個老太太的鄰居。

僅僅是一牆之隔的鄰居,住的也是一個老太太。但她遠不是什麼光榮家屬,也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屬於『地富反壞右』的家屬。有一次,張宏寶幫助孤寡老太太挑水,見那個『地富反壞右』家屬的老太太正在一歪一斜的挑著水往家裡走,老人的腰已經很彎了,看樣子幾乎已再也架不起兩桶水的重量。

「我應不應該也去幫助她呢?」

「好像不能。」

「為什麼不能?」

「因為她是壞分子的家屬啊。」

「我可不能因為幫助他而影響了自己。」

……

快放寒假了,可學校里各門學科的課程則越來越「邊緣化」了,政治學習開始猛增,用上課時間全校聽廣播,聽社論,聽重要文章,還時不時地傳達文件,平靜安謐的學校開始躁動不安了。

一九六六年五月,文革開始。

夏天,邊城雞西竟也一點都不受地域的影響,也像全國的文革一樣,撲面而來的熱焰更炙烈得使人窒息。

先是市一中,然後是九中,接著各院校都組建了紅衛兵組織,先是校長、老師們遭殃,接著,又開始將矛頭對向了政府機關,公安局也被砸了,局長被抓起來挨批鬥,最後市委市政府的書記和市長也被抓起來遊街批鬥。

剛進入八月的第一天,全市各中學學生走上街頭宣傳毛澤東主席寫給清華大學附中「紅衛兵」的信,學生開始戴「紅衛兵」袖章。接著,全市成立各種名目的「紅衛兵」組織及其它群眾組織。這一來就更熱鬧了,月底的時候,雞西市委機關「紅色造反團」和《雞西日報》社「紅色造反團」第一個「揪斗」副市長陳玉德、統戰部長張濤,給他們戴高帽遊街。同樣是在八月底,雞西市人委公布一批公社、街道、商店、學校、旅店以破四舊立四新為由改換名稱,如雞冠人民公社改名為紅衛人民公社,紅軍路辦事處改名為反修辦事處等等。

日益變化的革命形勢讓意想不到從課業和考試的緊張之中「解脫」出來的學生,尤其是初中生一時不知所措。張宏寶也有些發懵,每天看遊行,看批鬥,看大辯論,看鬥毆等等。總之,應接不暇,不愁沒有好看的。

街上更是精彩萬分。走上了街頭的紅衛兵,以摧枯拉朽的氣勢和力量將全市所有街面上商店的老招牌無一例外的砸了個稀巴爛——路牌被推倒,路名被更改,頓時,雞西的老百姓一時無法分辨飯店在哪;商店在何處,哪兒是糧店、煤店……也難怪,所有店門上方都高掛著「毛主席萬歲!」或「東方紅」的匾額,所有的櫥窗中展示的都是毛主席及其親密戰友林副統帥的畫像以及金光閃閃的毛主席著作和語錄,這陡然而來的千篇一律,讓人們怎麼能一下子分辨得出來呢?

晚上吃飯的時候,媽媽對張宏寶說:

「家裡的米吃沒了,你明天中午放學的時候捎帶買回來吧。也省的我再去了。」

「讓弟弟去吧,明天中午我們還得聽廣播呢。」

「他不是找不著糧店嗎?別說他一個小孩子,隔壁王嬸兒昨天去了兩次,愣是沒有找著哪是糧店。」

「可我中午沒有空閑,讓他多問幾家不就行了。」

「那就下午放學去!讓你去你就去,別在這窮矯情!記著,苞米面兒要是生蟲的、焐了的,就少買。」

張宏寶明白,家裡哪次的苦差事還都是他的,這是一條鐵打的定律!他也習慣了。何況,這也算不得苦差。

學校里中午的廣播聽得亂鬨哄的。教室中桌椅的擺放每天都要變化好幾次,開大會是圍成一個大圓圈。寫大字報時則按小組分拼成獨立的幾塊,反正也不上課,拼桌子也同樣是幹革命!只要老師不在,班裡像是放羊一樣,隨便走,隨便坐。他和余婷婷說話也少了許多顧忌,不再總是小心翼翼。下午的時候,同學們都出出進進的說笑打鬧,余婷婷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很專心的寫著什麼,張宏寶就是喜歡她讀書寫字的樣子。他禁不住好奇的走過去問:

「余婷婷,你在寫啥呢?」

婷婷忽然用手捂住所寫的字,害羞的說:

「不讓你看!」

「那我就不看唄,有啥呀。」張宏寶說著背過身去。

「唉,其實也沒啥。我媽媽給我改了個名字,說是『婷婷』太資產階級了。」

「是嗎?那改成了啥?」

張宏寶接過婷婷遞過來的筆記本,上面工工整整的寫著:余永革。

「永——革!是永遠革命的意思嗎?」他問。

「對!」她笑著點點頭,接著說:

「可是,你覺得這個名字好聽嗎?」

「好聽!」

「真的嗎?」

「真的!向毛主席保證!」

余婷婷看著張宏寶笑了,說:

「聽我媽說,有個叫『宋彬彬』的,改成『宋要武』了。要我說,『要武』哪有『彬彬』好聽嘛。」

「你們倆在這偷偷摸摸說啥呢?」二狗突然竄過來說。

「誰偷摸呀?是余婷婷剛改了名字向我彙報一下,往後她叫『余永革』了!你看。」

張宏寶一改剛才的溫情脈脈,大著嗓門對二狗說著,並把余婷婷的筆記本拿給他看。

「嚯,還真是改名了!還『余——永——革』,就你?搬塊兒磚頭都費勁,還永革?」

「我叫你說!」余婷婷突然一改往日的文靜,揚著胳膊追著往外跑的二狗,跑了出去。

余永革,還真有革命的樣子!張宏寶心裡這樣想著不禁偷偷笑了……

隨著革命形勢轟轟烈烈,張宏寶覺得自己的名字太俗氣,尤其是這個「寶」字,不但陳舊,而且還帶著封資修的味道!這怎麼行?!他想起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戰鬥堡壘,遂將「寶」改成「堡」。張宏堡,他在筆記本上端端正正寫下自己新改的這個名字,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他覺得這個新名字才具有革命性,頓時覺得這三個字像八一電影片頭裡的八一章一樣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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