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靜官兒和閻婆惜是同事

第十五章 靜官兒和閻婆惜是同事

月上柳梢頭,三人飛馬走。

腹中如擂鼓,丁丁麻抽抽。

(坐久了的胖子自然懂,更別說騎馬顛簸。)

此時黃昏時分,三人一路風塵,在太平街附近翻鞍下馬。轉眼間冬去春來,又到了**的季節。倫敦哥打算喝一回花酒摸一回花姑娘:他奶奶的,如今咱也有錢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林、朱二人相視一笑,只得牽馬隨行。

王倫抬眼望去。只見一朱門高樓,門楣上掛著一塊匾,匾上龍走蛇盤「有鳳樓」三個大字,門兩側紅漆的柱子上各掛著一面煙月牌——「歌舞塵外落,風流水中游」。門前並沒有濃妝艷抹,手拿羅帕,倚門而立的小姐姐們,只看到亭台樓閣,只聽到絲竹聲聲,高端、大氣、上檔次。

「恩,水中游不錯,好文筆。」

三人魚貫而入,這才看見這「有鳳樓」果然收拾得整潔華貴:四面竟不見院牆,全部都是兩層式的小紅樓,畫棟雕梁飛檐斗拱,樓上廊邊都裝著紅木欄杆,瞧著顏色新近才新漆過。長廊裡屋檐下吊著彩繪宮燈,宮燈的紙面兒上一水兒的工筆侍女、蘇杭瘦馬,微風吹來異彩紛呈。

這時才見到一位麵皮白凈的小龜公從耳房走了出來,一雙笑眼兒鉤子一樣掃了掃朱富馬上的包裹,這才不疾不徐地唱了個肥諾:「三位爺請了,小人靜官兒,瞧幾位爺眼生,可有相好的姑娘沒有?」

倫敦哥猴急地回到:「頭一次來,勞煩靜官兒推薦幾個好的,另備好一桌酒菜。」一塊銀子不溫不火地遞了過去。靜官兒藏在箭袖兒里的小手兒顛了顛,臉上好似九九艷陽天一般,眉毛舒展的直通入鬢,小手兒忙不迭地招呼著下人們過來牽馬,還隨口囑咐著:「選乾淨才打掃過的隔欄拴好了,喂上等的草料。」

林沖林教頭略有些不知所措,一臉茫然:「店家,我這馬認生,不如勞煩你引著我等到後院兒。」

朱富笑了笑:「林哥哥到底愛馬。」倫敦哥暢然而笑,笑聲爽朗又帶著些許猥瑣:「你林哥哥更愛大胭脂馬。」想起了教頭原配新喪,及時地煞住了車,又怕林衝心中不爽利,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到:「小弟一時興起,只吃杯酒就走。」林沖看了看倫敦哥,點了點頭,並無其他表情。三人牽馬隨著靜官兒來到了後院。一路上只看到小二丫頭:有的端茶、有的送酒,邁著細碎的腳步樓上樓下忙個不停,酒香、肉香、脂粉香讓人不覺筋舒骨展、放浪形骸。倫敦哥兀地想起了《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想起了老朱,佩弦兄,你我同道中人也!

忽然聽見「咣」的一聲,王倫轉頭看去,一名女子撞翻了送水的小廝,一盆水翻在地上,羅裙半濕。身後一個臃腫肥膩的老鴇子幾步追上前來,抓住那個女子的髮髻,一扣一拎,就把她拖倒了身邊,肥婆兒蹲下身子壓著被人不知通透幾萬遍的嗓子一臉壞笑:「乖女兒,莫跑了,進了我家你還講究三貞五烈?媽媽容你當了兩年的清倌人!捧著你紅透了鄆城縣!莫說媽媽心狠無情,雲老員外給了六百貫的足錢接你出閣,以後就是麻雀變鳳凰了!」說著伸出手掐住胸前雞頭嫩肉就是一個滿轉兒。那女子一聲慘叫,髮髻鬆動,青絲遮面,掙扎著在地上滾了兩滾,一頭撞在王倫小腿上,青蔥小手攥著倫敦哥的褲腿兒,使勁兒使的指甲都扎進了掌心,渾然未覺,想借力站起來,可掙扎了兩次怎麼也爬不起來。那被掐的女子情急之下,死死的抱著王倫的腿:「客官救我啊,救救奴奴!」未曾嚎啕,聲已哽咽,淚如雨下。

倫敦哥看著腳下抱著自己的女子,不知幾分。也許是一時興起,也許是憐香惜玉(主要是清倌人這三個字),他橫眉立目,一展手中摺扇,又一折一折收攏起來,手背三筋並起,好像要捏死小強一般悠悠開口:「青天白日,爾欲何為?」朱富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天色,差點沒笑出聲來。

肥婆瞥了王倫一眼,見王倫有些貴氣,王倫身邊的林沖馬上橫著一條槍,偏頭看了看朱富背後的包裹,三角眼一轉老臉撲簌簌抖下二斤粉來,立時笑成了老菊花:「她是我女兒,我是她媽媽,這是我們自家事,她是我們買進來的,鄆城縣人牙行里有賣身典契。偏偏她犟得很,只肯當勞什子清倌人,我們開行院的吃的就是這碗飯,就這麼干養著她,怎麼成?」

「奴奴原籍開封,本是良家閻氏之女,隨父母流落至此,投親未遇,怎奈我父染病而故,無錢安葬,只得蘆席裹面。萬般無奈,於街邊插標賣首,得些許錢財安葬家嚴。家慈得知,氣急攻心,當日便吐了血,沒幾日便隨我父去了……」那女子躺在地上絕望地說道,就像訴說遺言一般,可是她的手卻還死死地抓住倫敦哥的褲腳,比抓著救命稻草還用力。

肥婆老鴇已經想得通透,一把拉起那女子,替她理髮整衣,撣了撣身上的塵土,絮絮叨叨連埋怨帶勸慰:「婆惜呀,你也別怪媽媽,這門子里的姑娘,誰不得經歷這麼一回呢?我跟你說過多回,早想開點也就早有個著落,怎麼就是不聽呢?也賴媽媽這幾天心氣兒不順,說你說的急切了些,好了好了,快回房裡……這女人呢,掌握不了命,也就掌握不了青春,你得信命啊……」她轉身拿話搭倫敦哥:「你瞧瞧我女兒這可憐樣兒!我還不是為了她好?花朵兒一般,也就這幾年光景,別像我一樣人老色衰在這受這份腌臢氣!」

此時倫敦哥心中慨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不就找到了?唉,人道閻婆惜生張熟魏,可誰又願講失落往事,誰又願意天生銀劍呢?」

————

人約黃昏后,美人看不夠。

我見且猶憐,淚濕春衫袖。

此時閻婆惜立如西子捧心般立在屋檐的燈影下,王倫打量她時,鵝蛋臉,青螺眉,細腰身,大直腿,體態十分風流。

王倫心中默默給了九分,心中把他們兩孩子叫什麼都相好了,嘴上卻說敞亮話:「爾等上廳之人,所圖者金銀也,吾觀其言談,大方得體……」倫敦哥駢四儷六說的費腦子,只好換了個姿勢,雙腳不丁不八,微微晃了晃脖子轉說白話:「你們開妓院的圖的不就是錢嗎?她唱曲兒掙錢不也是錢?這麼作踐她,將來人也沒了,錢也沒了。人財兩空――」

「小娘子,你可願隨我而去?尋一遮風避雨所在,縫洗為生,也好過這般所在。」倫敦哥緩緩地向閻婆惜伸出了手。

「哎喲,既然是這位爺有意我的好女兒,我就折一回棺材本,五百貫?」老鴇伸出豬蹄兒一般肥嘟嘟顫巍巍的手,打了一下倫敦哥的手嗔道:「婆惜,還不快扶貴人上樓。」

「不……」此時的閻婆惜或許心底還有最後一絲堅守,撲閃著水煎雙瞳,遲疑地看著王倫,雖然生的白面書生的樣子,不是十分的討人嫌,可是隨即想起母親臨終前地哀告,果決的說:「奴奴說過,不以色相侍人。」話音剛落,肥婆隨即又拉下了臉,豬手又虛搭在了閻婆惜這個可憐女子的腰間,只把俏佳人嚇得如聞平地驚雷,渾身亂顫。

倫敦哥一口便打斷了閻婆惜的話,「小娘子身世悲苦,我見猶憐!不買你的身子,只買你的人,買個自由平安。閑時陪我唱唱卡拉――唱唱曲兒,可否?」

閻婆惜這才認真打量王倫一眼,也許是第六感,或是主觀臆斷,總之世事所逼,覺得眼前之人談吐不凡,家學淵源,忠誠厚道,滿臉的本份相、老實人。又看了看其「護衛」,只見林沖高大威猛,自有威儀,看了看其「長隨」,朱富也生的十分耐看,一定是高門大戶。猶豫良久,她才下定決心,賭命一般地斜咬著櫻唇,屈身道了萬福,低聲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奴奴結草銜環,願憑恩公差遣。」

肥婆老鴇早就笑吟吟接過朱富遞過來的十根金條,從懷裡耷拉**的夾衣處掏出文書交割,走過來,竟親自扶著王倫和自己的好女兒上樓,溫言細語地說:「女兒啊,跟了這位貴人,可真真是祖上八輩子修來的福!如今你是自由身子,誰敢再難為你,看我不揭了他的皮!好丫頭,進了我們這行裡頭,最好的出路不就是尋個好人家從良么?你合了公子的意兒,這可是皇天菩薩……嗚嗚嗚,媽媽就跟嫁女兒一樣,捨不得你。你原來的屋子還由得你用,哪日定了出閣,四箱八抬卻沒有,你平日用的衣物盡可帶去。」好話就說了一車。

王倫停住腳步,回頭再看肥婆,臉上的表情足夠表現出他的厭惡,樓閣之上已經擺滿上了一桌酒席,還有小廝再往裡搬酒。林教頭表情嚴肅地看著腿上坐著一個滿身翠綠,燕語鶯聲的姑娘,不知所措。朱富卻顯得行家裡手,把身旁一身桃紅的姑娘掐捏的紅飛雙頰……

「咳咳。兩位姑娘另尋客房,服侍我等兄弟吃好歇足,另有賞錢。我有幾句話要單獨與姑娘交代。」

朱富面帶玩味、林教頭面容僵硬的跟著小姐姐們往外走,閻婆惜撩起裙擺往裡進,盈盈地坐在了倫敦哥身邊的條凳上,倫敦哥心裡一陣慌亂,他穩了穩定自己的情緒,從懷裡抽出兩根金條,對婆惜說道:「這些與你做私房錢。等會兒,我再給你媽媽些許金銀。她即許了你棲身之地,好好歹歹你不至於再受那些腌臢氣了……我等三人本想填填肚子,因緣際會和姑娘相遇,今後如果有緣再見……」

————

女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尤其是漂亮女人,撒謊是上帝賦予她們的權利。

因為她們中的很多人,總愛和窮人談錢,和富人談感情、談人生、談世界觀,吹拉彈唱,無所不用其極。

閻婆惜本就心緒不寧,淚光盈盈。此時聽聞倫敦哥如此說來,心中的小脾氣、心中的傲嬌登時翻了上來,突然臉一紅,羞澀地低下了頭,問道:「公子……真是個好人。你只是可憐奴奴就這麼花銀子……卻看不中我么?」

「哪裡的話……」倫敦哥越發的局促不安,結巴著說道:「我,我這是第一次來這裡,只是覺得你可憐,沒別的什麼意思……」

「公子對奴家好,這是奴家的福氣……說道這裡,又想起自己的無奈,客死他鄉的爹娘,悲從中來,眼中的淚大滴大滴地滾了出來,搓弄著衣角。

王倫想要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只是一個勁的在一旁說:「姑娘別哭,別哭……」

(「姑娘多喝熱水,多喝熱水」)

又聽婆惜言道:「奴奴本名惜嬌。」

王倫給閻婆惜拿了條手帕,婆惜點頭擦乾了眼淚,她突然下了決心,起身撲在王倫懷裡,溫聲軟語:「今夜,相公別走……」

倫敦哥的靈魂深處還是太平世界的一枚屌絲,哪見過這個?慌張的一把將閻婆惜推開道:「不……不……惜惜姑娘,我不能帶你走……」

「難過公子是嫌棄我是這風塵之地的女子嗎?」幽怨雙眸水霧漸起。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是個響,是想,我覺得養活不起姑娘……」王倫慌亂的語無倫次。

「無論公子是富貴還是貧窮,惜嬌都願意跟著公子一起,為奴為婢……再說,奴家唱曲也存了些銀子,將來也可襄助公子做點小生意,總可以過活的……」閻婆惜梨花帶雨,可心如明鏡,把這些言語當成了對自己的考驗。

「這……這……」倫敦哥為難了,他想了想:「等下我先給你買一處住所,之後你願去那裡,悉聽尊便。」

閻婆惜一聽這話,眼淚又簌簌的落了下來:「奴,奴奴一個無家之人,恩公好心贖我出去,可是又不肯要奴家,無依無靠,那奴家最後怕是還是要被逼回這火坑裡來……」

美人情長,英雄氣短。倫敦哥嘆了口氣,終得所願:「你願意跟著我便跟著吧,只要今後不後悔便成了。」說罷王倫將肥婆喚進房來,另付了錢財給老鴇道:「我不是有金子沒處花,我這幾日還有些事要辦,我替惜惜姑娘贖身,先住在你這裡,你要好好照應著,過些時日我再來了接,如果少了一根頭髮,我不找你麻煩,自有人放不過你,你可知道?老鴇又接了王倫的錢財,自然是滿口答應,連連點頭:「請爺放心,我明日就給我女兒尋個清靜的房間安頓下來,不讓任何人打擾。」說完懂事的關上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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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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