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A市第一醫院。

電梯在10層的高度停下，葉雨晴穿着一身米白色套裝走了出來。與之同時，幾道遺憾的目光被電梯門斷然阻隔。

不可否認，葉雨晴雖然美的不夠驚艷，但是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清婉氣質還是足夠引人眼球的。那是一種江南女子的美，沉澱在時間的流逝之中，如同一卷失佚多年的典籍，偶然被發掘於陽光下。

葉雨晴對這一點毫無察覺，如今她只是一隻被人豢養的金絲雀，唯一能讓她感到欣慰的地方，恐怕就是父親出獄的消息了。

「大姐，你來了。」

推開1002的房門，葉雨晴發現自己的二弟和三妹都在。

「曈曈，靖生，父親他怎麼樣了。」

葉雨晴此刻最關心的，還是葉勝天的情況。從來沒有遭受過這種事情的父親竟然在監獄中待了那麼長的時間，就算是想要運作都異常困難，葉雨晴真的很擔心他的身體是否能吃得消。

「雨晴，是你嗎？」

躺在床上的葉勝天還帶着氧氣罩，身上大大小小的管子插了不少，顯然曾經情況危急。

葉雨晴走到葉勝天的床前，看到短短半個月就彷彿蒼老了十歲的父親，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爸爸……」

葉雨晴活了二十幾年，從來就沒有看見過自己父親這種憔悴的樣子。曾經的葉勝天在圈子內是出了名的風流才俊，不知是多少人仰慕的對象。昔日他和母親的結合，更是A市曾經流傳的佳話。這一切彷彿還依稀在目，昔日俊朗的父親卻已經生出了白髮。

「雨晴。」葉勝天伸出手抓住了女兒的胳膊，擠出了一個尚且虛弱的笑容：「我的寶貝女兒怎麼哭了，爸爸不是好好的么。」

看見葉勝天安慰的笑容，葉雨晴才意識到不該在父親的面前如此失態，連忙調整好情緒說道：「爸爸，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葉勝天看着女兒的眼神中充滿慈愛：「小晴，爸爸沒事了。這次的事情是你在外面運作的吧，還是要多虧了你啊。」

「爸爸，和我還要客氣什麼，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葉雨晴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想起自己為了這一切所付出的代價，心中不由得苦笑。不過她是不會告訴這些人的。

「小晴，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葉氏就由你多承擔了，你要好好管理葉氏，至於被拿走的那些錢，也不必強求了，咳咳……」

葉勝天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葉瞳和葉靖生連忙過來安撫，見到葉勝天這幅樣子，葉瞳的眼眶不由也紅了起來。

「爸爸，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替那個女人說話，連葉銘那個小賤人都跟着一起跑了，她們就是故意沖着你的錢來的……」

「曈曈，怎麼能這麼說話。」

「這麼說怎麼了，事實本來就是這樣！」

「你……」

葉勝天咳嗽的更加厲害，削瘦的臉上露出一股病態的嫣紅。

「小瞳，別再說了！」

葉雨晴見狀立刻制止了還想再開口的葉瞳。由於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葉雨晴這個長姐在葉瞳的心目中地位很重，雖然氣憤自己父親的執迷不悟，但卻還是乖乖的閉了嘴。

為葉勝天拍了拍後背，葉雨晴安慰地說道：「爸爸，你放心好了，這次幫我們的是萬夜。以萬家的實力，葉氏一定能夠平安度過這一關的。」

「你說是萬夜？」葉勝天的臉上露出一抹驚訝的神情，接着又轉為欣慰：「好，好，這孩子長大了，頗有其父之風。雨晴，你要將這筆恩情好好記在心上，等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報答給萬家。」

如果真的能給她償還的機會就好了，要是被爸爸知道了她如今的境地，後果真的連想都不敢想。

壓下心中翻湧的苦澀，葉雨晴露出一個笑容說道：「這些我都知道的，爸爸，你就在這裏好好養傷，不要多想。」

「嗯。」葉勝天看着自己的大女兒，眼中流露出來無比的欣慰。

「姐姐，你說的萬夜是夜哥哥嗎？你見到他了？」

原本在一旁不高興的葉瞳在聽到萬夜的名字以後頓時激動起來，雙眼中充滿著明亮的光芒。

葉雨晴看着妹妹充滿期待的眼睛，一時間竟然無法開口。她是見到了，但是現在的萬夜早已經不是以前的那一個。

「姐姐，你說呀，明天你帶我一起去見夜哥哥好不好？」

葉瞳的雙眼大而明亮，黑而濃密的頭髮做成很可愛的髮型披在頭上，紅色的T恤加牛仔背帶褲，腳上是一雙純白色的松糕鞋，看起來青春洋溢。此刻那雙大大的眼睛看着葉雨晴，竟然讓葉雨晴內心有些顫慄。

如果萬夜還是以前的萬夜，她完全會答應葉瞳的請求。然而如今的萬夜已然變成了一頭野獸和一個惡魔，想到他對自己做的一切會原封不動的重複到葉瞳身上，葉雨晴就全身發冷！

「不，絕對不行！」

幾乎不假思索，這幾個字就脫口而出，強硬的態度讓另外三人都不禁為之驚訝。

「大姐，你怎麼了，夜哥他以前不是經常來我們家的么，現在小瞳想見見他想必沒有什麼過分的吧。」一旁的葉靖生開口說道。

「是啊，小晴，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葉雨晴知道自己表現的有些過分，但是事關自己的妹妹，葉雨晴真的是無法淡定。

「不，爸爸，小瞳，萬夜他最近在和國外的一個大家族談生意，暫時還脫不開身。萬寧現在做的這麼大，他能來幫助葉家已經是難得了。這件事還是等有合適的機會再說。」

葉勝天聽到後點了點頭，對葉瞳說道：「曈曈，靖生，你們大姐說的也有道理。你們兩個以後記住，葉家欠萬夜一個人情，你們要努力奮進。若是以後能有萬夜一半的成就，我也心安了。」

「放心吧爸爸，我會努力的。」

葉靖生和葉勝天的模樣十分相似，此刻認真起來，面容上也多了一份成熟與硬朗。

「嗯，很好。這裏有護工照顧我，你們兩個還在上學，就先回去吧。雨晴，你送你的弟弟妹妹過去，順便看看還有什麼要張羅的。」

「是爸爸，您休息吧，我們就先走了。」

葉雨晴三人從醫院走出，將葉靖生這次是在英國飛回來的，此刻他學業未成，在國內也幫不上什麼忙。在葉雨晴再三要求下，終於答應暫時先回學校。而葉瞳則就讀於A市的一所大學。葉家為她在大學旁邊買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所以葉雨晴也不必多費心。

安排打點好了一切，葉雨晴疲憊地坐在葉家的轎車中。

「小姐，那些人已經過來把別墅封存了。」

葉家在郊區有一套獨立的別墅，仔細算起來，葉雨晴真的有些時日沒有回去了。葉氏集團的債台高築，別墅早已經是銀行中的抵押之物，之前為了運作父親的官司也打點了不少錢出去，葉雨晴甚至沒有多餘的錢來贖回這套別墅。

葉雨晴有些痛苦的閉上眼，要不了多久，那個承載了太多記憶的別墅就再也不是葉家的了。

雖然在醫院向葉勝天保證了許多，葉雨晴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劉叔，你為葉家服務這麼多年，如今葉家落難，也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這輛車就算給你的補償吧。等你有時間，去公司把工資結了，會有人接待你的。」

已經年過五十的劉叔搖頭嘆了口氣。他在葉家服務已經二十餘載，對於葉勝天的人品還是很了解的。葉家發生這種事，不得不讓人唏噓。

「那小姐，我要送你到哪裏？」

到哪裏？葉雨晴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看着車水馬龍的街道，竟然有種無處可歸的感覺。

除了葉瞳的那一套兩居室，基本上葉家所有的房產都被她變現用作集團的支撐資金了。然而具體還能撐多久，她沒有一點把握。

「劉叔，你就在前面那家咖啡館停下吧。」

司機在路過咖啡館的時候將車門打開。葉雨晴走下車，下意識地看了下手機。萬夜沒有給她打電話，早上生了那麼大的氣，想必也不願意再見到她了。

葉雨晴不知道該為這個想法慶幸還是悲哀。慶幸不用再遭受對方的羞辱與嘲諷，悲哀的是她對現狀根本無力可施，最後還是只能去求助萬夜。坐在二樓的最邊角點上一杯純正的黑咖啡，極致的苦澀讓葉雨晴眉頭都皺了起來。

從前的她從來不會碰這種不加任何調劑的東西，然而如今的她只想知道，到底是她的心苦一些，還是咖啡更苦一些？

「雨晴，你是雨晴嗎？」

一個清逸儒雅的男聲響起，葉雨晴抬起頭，面前正站着個身穿米白色西裝的男人。

「你是……」葉雨晴微微驟起眉頭，三秒鐘之後終於想出了一個名字：「學長，子浩學長，是你嗎？」

葉雨晴有些驚訝的認出了來人。在她上大學的時候，韓子浩可以說是校園中的風雲人物。且不說那連教授都為之震驚的優異成績，韓子浩的背景同樣令人敬畏——博曄集團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集團，百年歷史的沉澱讓博曄跬積深厚，盤根錯節，在業界內有很高的聲譽。而韓子浩是韓家的三少爺，顏值高到幾乎秒殺所有的女同學。葉雨晴也是在學生會任職的時候才同韓子浩有所交集。

穿着米白色西裝的男人微微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溫柔的說道：「還真的是雨晴，我在外面的時候就看着像你，所以特意進來問一下。」

這樣一說反倒讓葉雨晴有些不好意思，她在二樓角落的位置，韓子浩能發現她也真是巧合了。邀請韓子浩在對面的位置上坐下，葉雨晴有些好奇的問道：「學長，我聽說你畢業之後就去英國念博士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嗯，昨天剛剛回來。好久不見了，你過的怎麼樣？」

突然間被問及近況，葉雨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在葉家還沒有出事的時候，她就隱約聽到過這個韓家的三少運籌帷幄，早已成為博曄集團幕後真正的當家人。當時因為同自己並沒有多大交集，所以葉雨晴也並沒有發在心上。然而今天再見到韓子浩，葉雨晴只覺得心中萬分糅雜起來。

「嗯，我很好，還是和以前一樣。學長這次回來要待多久？」

「我已經拿到博士學位，所以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回去了。這幾日我正想着和以前的朋友聚聚，不如雨晴你也一起？」

「學長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最近比較忙，所以不能去了。」葉雨晴明白同韓子浩不錯的人家裏在商界或者政界都有一定的地位，葉氏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恐怕她一出現就會成為眾人的焦點。對於這種場合，她早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韓子浩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遺憾之色，正要不死心的再度開口之時，一個女聲打斷了他說出的話。

「子浩，你怎麼在這裏。」

一個穿着亞麻色長衫，面容精緻的女人有些微喘的走了過來，顯然是跑了不遠的距離。

「琳娜，」韓子浩微微驚訝地說道：「你怎麼找到這裏來了？」

「你還說，不是告訴我在艾米屋嗎？怎麼突然跑到了這裏。這位是？」

穿着筆挺的小腳牛仔褲，上身一襲寬鬆半長英倫風範套頭衫的女人看向一旁坐着的葉雨晴，不由得上下打量起來。

「哦，忘了給你們介紹了。這位就是我提到的學妹，葉雨晴。這位是我留學時的校友，鍾琳娜。你也可以叫她琳娜。現在琳娜是國際上很出名的設計師。ONETRIAN今年在巴黎走秀的SUMMER系列就是由琳娜主設計的。」

「原來是琳娜，我看過那次的秀展，真的很不錯。」

葉雨晴十分客氣地站起來回應，琳娜則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一旁的韓子浩不免有些尷尬，連忙對葉雨晴解釋道：「琳娜平時為人有些冷淡，不過人還是很好的。」

葉雨晴略略笑了一下，在遭遇過種種以後，鄙視過嘲諷的神情不知見過了多少。如今看來，倒也習慣了。

「學長，既然你和鍾小姐還有事，我就不打擾了。正好現在我還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祝你們玩的愉快。」

「雨晴！」

看見葉雨晴就要這樣走出去，韓子浩忙跟了上去。

「雨晴，明天我約你出來吃飯，可以嗎？還有蕭源，月月她們幾個。」

葉雨晴聽到蕭源的名字頓時有些慌了神。曾經她也以為有着同學之誼的蕭源多少能幫她一些，但是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對她提出一些無理的要求。接連的絕望讓她走投無路給萬夜發了一條短訊，接着便成了如今的樣子。如果可以，她已經再不想見到這些人自取其辱了。

「對不起，學長，我真的不能去。我有急事就先走了，再見！」葉雨晴慌亂地加快腳步。雖然事實已經無法改變，但她卻直覺地不想讓韓子浩知道自己窘迫的現狀。

「雨晴，等等，我還沒有你的電話號碼！」

韓子浩再想追出去，葉雨晴卻上了一輛計程車落荒而逃。韓子浩收回手，眉頭卻深深皺起。

「子浩，一起逛逛么？」

隨後走下來的鐘琳娜站在韓子浩的身後，目光卻一直鎖定在已經遠去的汽車。

「嗯，好的。」

韓子浩揮揮手，一輛寶馬車便停在了路邊。鍾琳娜先上了車，就在司機為他打開車門的時候，韓子浩突然對着右後的位置打了個手勢。兩秒鐘之後，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就走到了他的身邊。

「查一下葉氏長女葉雨晴的近況。隨時可以向我彙報。」

「是，三少。」

黑衣人恭敬的退下，韓子浩的眼神中則露出一抹擔憂。再次見到葉雨晴總讓他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昔日溫婉如詩氣質清秀的女孩出落的更加成熟，然而那眉宇之下卻隱藏着濃重的憂傷苦慮，到底是什麼讓她變成了這個樣子？

韓子浩甚至有些責怪自己回來的不是時候，如果他能夠早點明確自己的心意，當初去英國就應該帶着葉雨晴一起，而不是現在費盡心力的要在A市來一場意外的偶遇。

「子浩，剛剛那個葉雨晴是不是你曾經提到的學妹？」

「嗯？」韓子浩突然被鍾琳娜一句話問的有些不好意思，「琳娜你果然聰明，這都被你猜中。不過這次麻煩你跟我回國可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們的合作還要好好探討一下細節，希望你這個一路順風順水的設計師的好運能分給我一點。。」

「你真的是太客氣了，比起順風順水，有幾個人能比得過三年就過了雙學位，連業界專家都不由得慨嘆一聲天才的韓子浩呢？」鍾琳娜的表情雖然是笑着的，眼神卻有些閃爍。是她的錯覺嗎？就在提到葉雨晴的時候，韓子浩的眼中竟是她從未見到過的溫柔？

韓子浩的嘴邊揚起一抹迷人的微笑，「琳娜你真是太會說了，真不知道你在外面冷美人的稱號都是怎麼得來的。」

鍾琳娜淡淡應了一聲，卻沒有再繼續說話。她看了一眼後視鏡中的自己——比例舒適的五官，空氣捲髮，有些淡漠的眼神，一直以來她對自己都是自信而執著的，然而卻在剛剛看見那個叫做葉雨晴的女人時產生了一瞬間的動搖。

將目光遠遠的投向窗外，鍾琳娜的眼神再不復之前的冷漠，變得幽暗而深邃。

「韓子浩，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只有對着你的時候，我才會變得這樣？或者只有對着剛才那個女人，你才會露出那種溫柔呵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