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

第五章(三)

幸好我有老居這麼一個朋友。老居絕對是一個夠交情的朋友,有求必應,不知道幫了我老四多少忙。那些年中,我一次又一次地麻煩他,讓他幫忙墮胎,讓他幫我解決那些意外,前前後後不會少於二十次。

有一次,老居終於有些忍不住了,感嘆說:

「老四,我這人不喜歡打聽別人的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老是有這些事情?」

我做出一頭一臉地無辜的樣子:「我也不想這樣,但是人家托我,我也沒辦法。」

「什麼是人家托你,老四,你給我說一句實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你和這些女人到底什麼關係。我跟你說,要是沒什麼關係,別來找我了。我也是想不明白,你一個大男人的,怎麼會成天有這種事。我還真是想不太明白,這種事,你總不能老是這麼源源不斷吧,喂,你累不累。我跟你說,還是那句話,以後不是你闖的禍,別來麻煩我。」

我故意模稜兩可地說:「你就當是我闖的禍好了。」

「憑什麼?」

「就憑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

「這種事少談什麼交情。」

「怎麼能這麼說,交情嗎,還是交情。」

我很想跟老居開玩笑,想說你老居也沒吃什麼虧,凡是和我有關係的女人,那玩意差不多都讓你看到了,有的都讓你碰過了,這是多大的面子,這是多大的交情,你還要怎麼樣。說老實話,跟老居成為朋友,在一開始還真有些彆扭。老四怎麼碰巧會結交這麼一個朋友。一個男人選擇去當婦科醫生,說起來是難聽一些,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幹這鳥工作。可是這工作也有一個好處,就是飽覽人間春色,這是多他媽的實惠,這是多大的眼福呀。當然我不會與老居開這種玩笑,我從來就不喜歡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到後來,已經不是老居親自動手,人家現在是很有名氣的副院長,一般的小手術犯不著勞他大駕,也用不著我親自出面陪同,常常一個電話就可以輕鬆搞定,丁香把人領去,先找到老居,然後再安排一個年輕醫生,很容易地便把事情打發了。

說老實話,把別人的肚子搞大,總會讓人產生一種輝煌的成就感。我知道這聽上去有些怪,但是老四就是這麼想的,也就是這麼做的。人總會有些古怪的念頭,總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雖然我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事實卻已經證明,我老四是能有小孩的,不僅能有,還能有許多許多。我千方百計地要證明自己的這種能力。要說這也是阿妍的過錯,正是因為她的原因,正是因為她不能再懷孕,才讓我變得有些不正常,變得有些不可理喻。不能有孩子確實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既然阿妍的這塊地里長不了什麼莊稼,我便到別人的地里去胡耕亂種,而且從來不考慮避孕。不僅不考慮避孕,我甚至是有意識的讓那些女孩子的肚子大起來。

我成了一個勤勞勇敢的農民,成了個會種地的好把式,一天到晚只知道辛辛苦苦地耕耘,只知道幹活,從來不問收穫。我知道阿妍最擔心的,就是我老四會弄出一個什麼私生子來。這是阿妍不可能接受的一件事,這是阿妍的心病,一旦這件事成為事實,我和阿妍的緣分就真到了盡頭,想不離婚也得離婚。阿妍非常喜歡小孩,可是她喜歡的只是那些與我毫無關係的小孩。因此,在那些胡鬧的年頭裡,無論把事做得有多出格,我堅決遵守著這條遊戲規則。不管怎麼胡鬧,遊戲規則一定要嚴格執行。不管是把誰的肚子弄大了,結局一定是由丁香陪著去老居那裡墮胎。丁香自己就以身作則地去過三次醫院,在這方面,她早已經是熟門熟路,並且知道我決不會做出讓步,知道不可能有任何的商量餘地。

有一天,我帶著丁香和琴一起去買菜。作為大廚師,我總是喜歡親自去買菜,因為買什麼樣的菜,這是一門重要的學問,會做菜的人,首先要學會買菜,要知道挑挑撿撿的買菜,也是一種樂趣。菜買好了以後,讓琴先雇輛小三輪車送回去,我呢,就和丁香又去了保姆市場。

去那種地方當然不會按什麼好心。我忘了說一聲,就在離我餐館不遠的地方,新開了一個保姆市場,規模要比原來在長江路上的那家大得多。平時除了在菜場轉悠,我對保姆市場一直保持著特殊的激情,有時候也不急著要找什麼人,我只是喜歡過來看看,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女孩。那天人很多,亂鬨哄的一大片,大約是個休息日,我一眼就看到了小魚。遠遠地我看見她站在那,眼睛正往我這邊張望。在保姆市場上轉悠,看到一些熟悉面孔並不奇怪,不過我並沒有想到會遇到小魚。

我會注意到她,是因為這丫頭原來在我隔壁的餐館里干過一陣,曾給我留下過很深的印象,後來不知怎麼就消失了,我還真有些牽挂她。記得有一陣,小魚常常和別的丫頭一起坐在門口摘菜。那時候,我們那條並不寬敞的街上,接二連三地開了好幾家館子,大家都做餐館生意,競爭得很厲害。有一天我從她們身邊走過,與小魚一起摘菜的女孩大約說了我的一些什麼話,她聽了,吃吃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盯著我看。我注意到了她在對我笑,她呢,也看到了我的目光,仍然是燦爛地笑著。當時她穿了一條紅裙子坐在那,腿放肆地張開著,一看到我的目光,兩條腿立刻併攏,然而就是在一瞬間,還是讓我看到了裡面的花褲衩。

那時候剛從農村出來的女孩,有很多都穿著那種很土氣的花短褲,我立刻想到了自己在農村插隊時的情景,立刻想到當時的一些農村小女孩,這心裡就有了些不安分。小魚長得很像阿妍當年插隊時鄰居的小女兒,個子高矮,年齡大小,都很相似。記得那時候我去阿妍所在的集體戶玩,鄰居家養了一條大黃狗,見了我就汪汪亂叫。為了討好那條大黃狗,我常常不得不先討好鄰居家的小女兒。鄰居的小女兒也很喜歡我,我去阿妍那裡,她動不動就找借口跑過來玩,坐在一邊聽我們說話。

小魚這一年還沒有滿十八歲。通常的情況下,我不太會為她這麼大的女孩子動心。我已經說過,老四並不喜歡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可是我也說不清楚這丫頭什麼地方打動了我,總之一句話,她突然吸引住了我,以至我一門心思地想把她弄到手。很顯然,我們來晚了一步,等我和丁香到那裡的時候,另外一家開餐館的夫妻倆也在選人,已經選中了小魚,正與她談價錢,雙方已在討價還價。我不由地為此感到非常惋惜,眼睛情不自禁地叮著她,盯在她身上不肯離開,站在一旁的丁香一眼看出了我心思,丁香最能明白我的,她於是立刻用了些小伎倆,將小魚挖了過來。

丁香把小魚拉到一邊,輕輕地問她究竟想要多少工錢。小魚如實地報了一個數字,丁香說,我再加你五塊錢,你把那家趕快回了。小魚有些將信將疑,那時候的五塊錢,相當於現在的一級工資,頓時動搖了。她似乎還不相信天下會有這樣的好事,正與小魚談價錢的那對夫妻沒想到丁香明目張胆地挖牆腳,臉上立刻不好看起來,那位老闆娘本來對小魚就不是很滿意,見她因為有人撐腰,在工資不肯有絲毫的讓步,便冷笑著說:

「這年頭,真是誰錢多誰狠,那就算了,你就去找那些錢多的主吧。」

老闆娘狠狠地白了丁香一眼,故意把眼光落在丁香的那條瘸腿上,露出一付不屑的神情。

老闆娘又說:「有錢,也用不到跑這來鬥狠!」

我站在邊上一言不發。

老闆娘回過頭來,怒沖沖地瞪了我一眼。說老實話,我還真讓她這一眼,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小女人長得小模小樣,看上去凶得狠,一付惹不起的腔調,顯然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角色。她罵罵咧咧地和自己男人說著什麼,一邊說,一邊還有要衝過來的意思,好在那男人是個省事的主,默默地不吭聲。我依然一言不發,丁香不說話,由她去發作,老闆娘見我們不敢接她的話碴,總算有了些面子,便悻悻地帶著男人去找別的人了。

我長嘆了一口氣,不是因為丁香將小魚留了下來,而是終於擺脫這樣一個尷尬場面。這件事做得實在是有些不上路子,做得有些丟人現眼。說老實話,我對丁香的做法並不滿意,她做得有些過頭了,不應該這樣挖人牆腳,而且憑什麼隨隨便便地就給小魚加五塊錢。我當然不是心疼這五塊錢,五塊錢是小事,我是擔心別的女孩子知道了會不開心。錢多了不一定是好事。女孩子的心眼都小,氣量都不大,我必須一碗水要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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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新作:《我們的心多麼頑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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