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四)

第二章(四)

這一切實在是太突然了,我想表現得像個老手,想老道一些,表現出自己似乎已經有這方面的經驗,可是她立刻就看出來我是在矇事,是個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的大男孩。她表現得比我更主動更大膽,事實上,在這場近距離的較量中,沒有她的幫助,我甚至連入口都找不到。我的表現太丟臉了,連及格都談不上,差不多是在第一時間裡,剛剛進入到那裡面去,我便丟盔棄甲草草了事。謝靜文笑了,她格格格笑起來,說難道你和阿妍竟然沒有那個過,難道你和她也是這樣不堪一擊。

謝靜文的話讓我無地自容,恨不得一扭身,一頭鑽到供桌的肚子底下。

謝靜文說:「一看你那麼笨,就知道是頭一次。」

我一聲不吭。

「你和阿妍真沒有那個過?」

我還是一聲不吭。

謝靜文不想讓我太尷尬,說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出洋相,男人女人都一樣,在做第一次的時候,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不過,她顯然喜歡我笨頭笨腦的表現,尤其是她確信我真是第一次的時候,竟然快活地叫了起來。她得意洋洋地說,你們真是有些傻,阿妍以後會懊惱死的,因為你將第一次給了我。

我說:「能不能現在不要提阿妍?」

「為什麼不能提阿妍?」

「不要提她好不好!」

「我就要提,就要提,」她發現我真是有些急了,更加得意,「好好,不提她,我們不提她。」

我感到很後悔,立刻想到阿妍知道了這事,會怎麼想,會怎麼難受。她要是想到我們做了什麼,並且還在這麼議論她,不知道會有多傷心。我突然覺得自己做的太不對了,做了一件完全不該做的事情。我老四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情呢,這太對不起遠在南京的阿妍。那時候,我更傷心的是自己第一次不是與阿妍做,既然我這麼喜歡她,人世間美好的第一次,當然應該是與阿妍在一起。我後悔沒有早一點與阿妍把那事情做成。

謝靜文看我不做聲,輕輕地問我在想什麼。

我說:「沒想什麼。」

「不會沒想什麼吧?」

「當然是沒想什麼。」

「肯定在想阿妍!對不起,我又提到她了。」

我有些賭氣地說:「不,這時候幹嗎要想她。」

我當然不會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謝靜文。我想忘了阿妍,但是根本忘不了。因為忘不了,我的心裡一點也不快樂。謝靜文注意到我心思重重,也不說話了。她不說話,我覺得自己必須找些話說。

我說:「沒想到今天會這麼糟糕,我怎麼會這樣。」

「怎麼樣?」

「沒想到會這麼快。」

「什麼快?」

「會這麼差勁。」

我讓謝靜文以為我的情緒低落,只是因為這個,是因為自己的表現得不夠好。她立刻安慰我,說第一次都這樣,說過一會你就好起來,過一會你就又會成為一名真正的男子漢,成為一名英勇不屈的大英雄。她抓起我的手,輕輕地搖了幾下,然後把我的手放在她的那個地方,嘴湊到我的耳邊,先吻了我一下,低聲說:

「別以為自己是個老實的乖孩子,你絕對不是。」

這時候,我已經把阿妍忘到腦後去了。

謝靜文說:「你很快就又會不老實的,你才不會不老實呢。」

我當然不會老實。

謝靜文說:「怎麼樣,我說你不老實。」

謝靜文那天留給我的印象,更像一名稱職的講解員。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她像老師一樣為我上起課來。她以自己的身體作為教材,在嫵媚的月光下,講授她所掌握的性知識。我很快就忘掉了阿妍,是真的徹底地遺忘。一個男人在這時候,即使是剛剛出過洋相,也不可能對謝靜文誘人的身體無動於衷。我很快又衝動起來,又一次進入實戰狀態。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彷彿是另一個讓我陌生的老四在衝刺,在英勇奮戰搏殺。烈士陵園陰森森的環境,對我們的情緒沒有任何影響。第二次完事後不久,緊接著又是第三次。這第三次幹得十分出色,我情不自禁地又開始懷念起阿妍來。

「我不在乎你心裡想著誰,」謝靜文突然喃喃地對我說,「老四,我現在就是你最想的那個人,你要是想阿妍,我就是阿妍,你正在和她做這件事,你們幹得熱火朝天,你們幹得死去活來。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我才不在乎你想什麼。」

「你不是阿妍。」

「我是。」

「不,你不是。」

「我是,我是,我就是。」

這是一種非常獨特的感受,一種十分奇妙的情形。明知道這樣不妥,明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我還真有一種與阿妍在一起的錯覺。我覺得自己正在一次又一次地向阿妍發起攻擊。我彷彿聽見阿妍在召喚,她在說你來好了,你來吧。是阿妍在發向我發起挑戰,是阿妍在引誘我,我彷彿聽見她在呻吟,彷彿聽見她在歡呼。顯然,謝靜文和我一樣,都是一邊在做事,一邊在想著另外一個人。謝靜文知道我忘不了阿妍,因為她和我如出一轍,在這個美妙的時刻,也刻骨銘心地想念著羅文。我們各自心懷鬼胎,沉著應戰,陷入到了一場誰也不肯認輸的戰鬥之中。到後來,誰都不說話了,都把對方當作成自己的戀人,我們在心裡瘋狂地呼喊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另一個人的名字。

那天晚上,前前後後共瘋狂了四次。天終於亮了,東方出現了紅色的朝霞,陽光開始照耀在我們身上。我已經筋疲力盡,卻又一次想躍躍欲試。謝靜文果斷地把我推下供桌,說不行,你不能這樣,身體要弄壞的。

謝靜文對男歡女愛有一些獨到的見解。她形容做那事就像大草原上騎馬,如果一個人騎著馬,緊貼在你身邊賓士而過,你會覺得很快,你會覺得太快,你會覺得什麼還沒有感受到,你會什麼都感受不到。你會覺得事情剛開始就結束了,會覺得甚至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你會覺得馬蹄聲已經一路飛奔而去,即使想奮力去追趕也來不及。男歡女愛應該是一門偉大的藝術,謝靜文恰恰非常精通這門學問。她說你應該感覺到自己是漫遊在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不知道是從何來,不知道要到何處去。看不到盡頭,遠處是地平線,天和地連成了一體。你應該是從高高的天空上往下俯看,你看見那駿馬向你遠遠地急奔過來,駿馬離你是那麼地遙遠,它一路飛奔,漸漸地近了,越來越近,終於到達你的身邊,然後又緩緩地離你而去,去遠了,突然掉轉頭來,再次向你狂奔過來。你一次又一次聽見了急促的馬蹄聲,馬蹄聲近了,馬蹄聲震耳欲聾,馬蹄聲像狂風夾著暴雨,雨點像石子一樣地打在地上。

謝靜文的父親是國民黨軍隊中的將領,後來做了**的俘虜,作為戰犯關了很多年。作為特赦的反動軍官的女兒,謝靜文自小就有一種替父親贖罪的內疚心理,對吳王山的烈士陵園有著別人更深的特殊情感,她覺得在這裡看書學習,能產生一種奮發向上的力量。說起來十分荒唐,我們都喜歡這個陰森森的地方。我們喜歡這個地下到處都埋著屍骨的古戰場。在那張冰涼的大理石供桌上,我和謝靜文神魂顛倒,度過了無數個美好的夜晚。供桌的大理石石材,據說就取自當地,它永遠透著一些刺骨的寒意。夏日裡,成群結隊的蚊子飛來飛去,我與謝靜文**的身體上,到處都是被蚊子叮咬的紅腫塊。

有一段時候,我相信那是十分美好的日子。我想說我差不多已經愛上了謝靜文。毫無疑問,我從來也沒有忘記過阿妍,阿妍還在源源不斷地給我寫信,我也在斷斷續續地給她回信。說老實話,我並沒有真的變心,我只不過是想到變心,想忘掉阿妍。我已經在考慮怎麼與阿妍斷絕關係,因為當時我和謝靜文之間的關係越來越那個,越來越不像話。我們常常兩個人睡在一起,共同討論阿妍給我的來信。阿妍的來信仍然像以往一樣熱烈奔放,謝靜文研究著信中的每一句話,時不時發出深深感慨。

「女人傻起來,真是沒有底!」在大家興緻正好的時候,謝靜文會突然開始這樣的話題,「阿妍怎麼會想到,你竟然是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我無話可說,只好用羅文來抵擋。

謝靜文說:「別跟我提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他和你一樣,都他娘的不是人!」

甚至是在**的途中,我們也會進行這方面的討論。

謝靜文悻悻地說:「羅文跟阿妍也不一樣,他根本就不愛我。」

「但你還是忘不了羅文。」

「羅文跟你不一樣。」

「怎麼又不一樣了?」

我和謝靜文這樣的關係,持續了有一年多。就在我和她有了那樣的關係不久,在烈士陵園紀念碑上題字的那位將軍忽然要官復原職,正式上任前,由幾個人陪著前來掃墓。這立刻成為一件大事,縣裡趕快撥款修繕,為是否應該將供桌移到原來的位置上展開爭論。有人還是堅持文化大革命初期的觀點,說祭祀革命烈士可以,搞封建迷信不行。也有人提醒說,那將軍的脾氣大得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是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洗禮,他的火爆脾氣未必就會有所改變。據說將軍所以要來掃墓,就是因為聽說墓地有所破壞,來者不善,他很可能是興師問罪來了。經過一番討論研究,結果同意一切照舊,盡量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將供桌移到紀念碑底下,那個香爐已經打碎,想恢復原樣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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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新作:《我們的心多麼頑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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