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盛雁溪低著頭,有些彆扭地說:「我知道你是逼不得已才娶了盛令瀾,更是對她沒有半分感情。我也願意!我願意盡一個妻子的義務,做、做你延綿子嗣的妻子……」她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幾若蚊蚋。
霍玄抽出自己的手臂,又向後退了一步,他看著眼前的盛雁溪,頗為無奈地說:「臣不是被迫迎娶令瀾。相反,是臣親自向陛下求的指婚聖旨。因為,令瀾就是阿楠。」
「什麽?!」盛雁溪震驚地望著霍玄。
「臣當年立誓為令瀾守制十年,一方面是為了擋掉各種媒人,而更重要的是……臣的確在為她守制,並且不僅是十年,餘生當皆如此。
「當年年少輕狂,不畏神靈、不信鬼魅。」霍玄神思陷入往昔舊事,「都說大婚之日不可見刀刃,否則不吉利,當初臣並不相信那些,直到令瀾慘死。」
霍玄頓了一下,當年他趕回去,抱著盛令瀾幾乎被撕碎的身體,心裡生出巨大的自責和悔恨,他腦中不斷浮現他們大婚那一日盛令瀾的樣子,她抿唇問他——
將軍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從那一日起,他封了陪伴他多年的鳴鴻刀。
他是大盛威名四揚的將軍,也是出入需青衣衛護送的將軍。
站在他這個位置,難免樹敵頗多,這些年更是遇過無數暗殺,可因為他身邊再無刀刃,所以才需暗衛時刻相隨。
若不是他心事未了,仍放不掉手中權勢,他早就卸了這一身重甲,遠離朝堂。
霍玄閉了一下眼,將盛令瀾慘死的樣子暫且揮開,他抬眼看向盛雁溪,說:「臣現在相信人死後或許仍有魂魄存在。臣為她守制,是為了她來世一生安康、萬事順遂,只要臣活著一日,便替她守一日。」
「你居然相信輪迴轉世?」盛雁溪不可思議地望著霍玄。
「輪迴轉世一說無人能證,但臣願意相信千萬分之一的可能。」
聽見這話,盛雁溪向後退了兩步,及時探手扶住一旁的桌子這才勉強站穩身子,她臉上的緋紅盡數退去,只餘一片蒼白。
霍玄雖然對盛雁溪毫無感情,有的時候還會覺得她很煩,可霍玄知道盛雁溪不是個心思歹毒的姑娘,更從未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所以霍玄才會想要把話說清楚,倘若她真的能夠抽身而去,這對兩人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臣不會娶公主,死都不能。」霍玄行了一禮,「臣告退。」
偌大的宮殿里,盛雁溪孤零零地坐在椅子里,她捂著臉,嗚嗚地哭,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又一次被拒絕了,還是被霍玄的深情再一次感動?
霍玄換了衣服才去見沈禾儀,簡短几句寒暄過後,霍玄問:「給陶陶下毒的人,母親可知道是誰?」
「倘若我不說,你也早晚會查到。」沈禾儀輕嘆了一聲,「不覆,你祖母年紀大了,這兩年身子格外不好,不要再讓她憂心了。」
「我只問母親,這件事情是否與祖母有關?」
沈禾儀搖頭,說:「你祖母這個人最是心善,就算她心裡一百個不喜歡陶陶,也絕對不會對一個孩子下手。」
「有母親這句話,兒子便放心了。」霍玄也是鬆了口氣。
「不覆,聽母親一句勸。那個孩子畢竟沒事,就這麽算了吧,你祖父去得早,你祖母這輩子吃了不少苦,她把霍家撐下來不容易,你祖母最是希望家和萬事興,她又不太喜歡陶陶,不要在這個時候攪得霍家不安,你祖母承受不了。」沈禾儀蹙著眉,低低地勸。
想到那個因為她一句話玩笑話都能氣昏過去的老太太,沈禾儀憂心忡忡,倘若不是因為老太太,沈禾儀早就離開了霍家,根本沒必要做這個可笑的霍家大太太。
見霍玄沉默不言,沈禾儀又說:「那幾個孩子我幫你守著,母親答應你,再也不會有人傷他們半分。」
「兒子自有分寸。」霍玄點了一下頭,算是勉強答應下來。
霍玄回到書房的時候,肖折釉帶著漆漆和陶陶已經等在那裡了。
書房的門窗都開著,霍玄還未走近就看見三個孩子站在門口,肖折釉身姿挺拔而綽約,正側著身與身邊的陶陶說話,而漆漆竟然比肖折釉高了半個頭,倚著身後的廊柱。
「將軍。」
見霍玄回來,肖折釉急忙帶著漆漆和陶陶給他問安。
「嗯。」霍玄目光掃了他們三個一下,腳下不停,進了屋,「進來吧。」
霍玄進到書房,第一眼就看見長案上擺著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先是打開食盒,看著裡面的糕點,瞧著樣子,已經比三年前好了很多。
「時間倉促,只給將軍做了這幾道糕點和蜜瓜。」肖折釉解釋道。
霍玄很快將目光移向旁邊厚厚的一疊衣服,還有些襪子、劍穗、扇墜等小東西。
肖折釉又解釋,「這幾年大太太給我和漆漆請了女紅先生,我們姊妹閑著沒事,就給將軍做了些衣服。」
漆漆側頭看了肖折釉一眼,漆漆一點都不喜歡女紅,她對天發誓,這滿桌子的衣服沒有一針是她縫的。
霍玄翻了翻疊好的幾件衣服,從下往上,針腳逐漸從粗糙變得細密工整。
肖折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剛開始學的那年手藝不太好,讓將軍見笑了。折釉跟大太太借了件您的衣裳,也不知道尺寸能不能合適……」
「合適。」霍玄摸了一下針腳,眼底含了絲笑意。
昨天孫將軍還穿著女兒給做的新鞋子炫耀,沒想到他今天得了好幾套。
「哦,對了!」肖折釉拿起一旁厚厚的書冊遞給霍玄,「這是陶陶的功課,先生時常說陶陶的文章寫得很好。等開了春,陶陶就要去參加童試了。」
「過了年,陶陶也才九歲吧?」霍玄有些驚訝地接過肖折釉遞來的書冊,翻看著。
「是。」肖折釉笑著看了陶陶一眼,「沒有盼著一定要考中,先去試試也是好的。」
其實霍玄小時候沒怎麽讀過書,也不太懂這些文章,隨意翻了翻就將書冊放在長案上,問陶陶,「是你自己想去試一試?」
陶陶點點頭,說:「是。如果來年童試順利,就可參加下一年的鄉試,要不然,只、只能考四年後的鄉試,太晚了。」
陶陶今年八歲了,雖然他仍舊瘦弱,可身上已經帶上了書卷氣,他說起話的時候語速很慢,故意將句子說短,很少會結巴了。
霍玄點了點頭,誇讚了陶陶幾句。
霍玄忽然想起當年肖折釉板著臉問他的話——樹不直當扶,可如果本來是一棵柳樹,您又何必一定要把它扳成楊樹?還是在將軍的眼裡楊樹就比柳樹高貴?
接著又想起當年他離開之前的事情,霍玄看了漆漆一眼,漆漆的額頭貼著花鈿,想來疤痕還是留下了。
霍玄沉默了下來,當初他以為月余就會歸來,還承諾等他回來就送他們三姊弟回南青鎮,可計畫沒有變化快,誰也沒有想到他這一走就是三年。
霍玄看向肖折釉,問:「改主意了嗎?」
「什麽?」肖折釉有些不解地望著他。
霍玄但笑不語。
肖折釉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了眼。她說:「將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當年折釉年紀小,心疼弟弟、妹妹,曾說過很多過分的話,您不要放在心上……」
這三年,肖折釉也曾愧疚過,她有著公主的傲氣,卻沒有公主的跋扈,她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雖然在對待漆漆和陶陶的事上,她是不贊同霍玄的,但她當年也不該那樣對霍玄說話。
因為如果沒有霍玄,他們三姊弟恐怕早已流落街頭,又或者早就餓死了。
她是感激霍玄的,所以才在他離開的這三年,親手為他縫了那麽多衣裳。
上輩子她身為公主,因為不喜歡,從不碰針線活,這輩子身分不一樣了,大太太又給她和漆漆找了教導女紅的先生,她就認真學起來,然後用做給霍玄的衣裳來練手,這三年下來,小東西不算,光是衣裳就已經給霍玄縫了十多件。
霍玄「唔」了一聲,「教訓人的時候,那氣勢可不像個年紀小的孩子。」
肖折釉蹙著眉瞪了霍玄一眼,小聲說:「明明只是講道理,哪有教訓人。這天下誰敢教訓將軍吶……」
霍玄低聲笑出來。他這一笑,倒是將兩人間三年前凝成的冰終於給化成了水。
「再過兩個多月,等過了中秋。我去南邊的途中會路過南青鎮,若是想的話,你們可同行去看望家人,我記得你們嫂子還在那邊。」
肖折釉和漆漆、陶陶都驚訝地望著霍玄,歡喜了起來,原來他們今生還可以再回去看望嫂子……
「將軍。」煙升敲門進來,「景騰王送來了請柬。」
霍玄看了請柬,略一沉吟,對肖折釉三姊弟說:「明日是景騰王的壽宴,你們三個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