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鐵骨錚錚

第五十一章 鐵骨錚錚

方子恆是在下午的時候,接到了老賀犧牲的消息。

聽到消息時候,方子恆與文宇航正在布置晚上的一個抓捕行動。

方子恆覺得自己的血管都要凝固了。

他獃獃地站在那裡,許久許久沒有出聲。

老戰友、老搭檔文宇航看見,方子恆的拳頭,都攥成了紫色。他點了一支煙遞給方子恆,自己也點著了一根,站在一邊,想要陪方子恆抽一支。

方子恆的煙沒有抽,他一直拿在手上盯著煙頭上裊裊升騰的青煙,眼前,彷彿看到了老賀那雙被香煙熏得發黃的手指,彷彿看到了老賀那總是顯得憂慮重重的面頰,還有不屬於他那個年紀的駝背。

「他們太猖狂了!」方子恆將那跟燃燒著的染頭,在手心裡攥的粉碎。

「下午的行動你不要去了,你去看看老賀叔吧。」文宇航輕聲地說道。

「等行動結束在說吧。」方子恆低沉地說了一聲,拿起了自己的帽子,低著頭走出了作訓室。

下午,是一次布控許久的、對一個走私團伙的抓捕工作,絲毫馬虎不得,身為隊長,任何理由都不能讓他從崗位上離開。

午夜,申城市一如既往地繁華、喧鬧。

城市樓頂的霓虹,沒有因為這個特殊的夜晚,而減少自己張揚的個性,它如常地在黑暗夜空的襯托下,根據設定的程序,綻放著人們期待的、華麗的繽紛。

申城市公安局打拐辦的接待大廳里,在冬日的這個微微泛著寒意的夜晚,彰顯出了自己那一份與眾不同。

平日里,那張接待群眾來訪的、沾滿了無數辛酸眼淚的接待台上,覆蓋上了一層潔白的紗布。

白色的紗布上,擺放著一簇簇橘黃色的野山菊。那是用來裝點老賀的遺體告別儀式用的。

進門一側的牆壁上,被一塊黑色的幕板覆蓋了起來。幕板的四周,訂著一圈黃色的野山菊。

黑色的幕板中間,一個大大的、白色的「奠」字,肅穆,莊嚴。

這個平日喧鬧的,凝聚了無數人的希望與寄託的接待大廳里,如此的裝扮自己,是為了最後一次迎接自己的老朋友、老戰友、一位稱職的老警員而準備的。

這麼莊嚴肅穆的裝扮,也是為了給這位默默無聞的、奮鬥在打拐路上的執著的警察送行。

作為老賀的徒弟,安然是最清楚老賀的心思的,打拐辦的警員也是懂得老賀的想法的。

這個大廳,是老賀最牽挂的地方,最割捨不掉的地方。他一生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這裡度過的。這裡是他凝聚了全部心血的地方。

所以,打拐辦的警員,要在這裡,為老賀做一次最後的告別,讓老賀再一次看看自己最牽挂、最不捨得地方。

褚嶠、簡丹帶著一幫警員們,默不作聲地在忙碌著,他們要為老賀準備一個肅穆的、莊嚴的現場與儀式。她們的眼淚擦乾了又流淌下來,遮擋住了眼前的視線。

終於,幾個年輕的警員再也忍不住了,她們站在那裡,相互看著對方滿是淚痕的臉頰,終於忍不住攬在一起,失聲痛哭了起來。

在這個冬夜裡,在這個莊嚴的現場,在這個為廣大的人民提供安全與保護單位里,因為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最忠誠的戰士,而顯得異常失落、哀傷。這悲痛的哭聲,讓整座公安局的大院,都陷入了一片凄惶之中。

凌晨三點鐘,褚嶠終於從大家各自手機內貢獻出來的照片中,選出了一張老賀叔的照片。那一刻,大家才發現,平日里,在拍攝技術如此發達的時代里,大家並沒有幾張老賀叔單獨的照片,有的,也只是他在大家拍攝的時候,偶然入鏡的那麼寥寥幾張。

照片中的老賀叔,靜靜地坐在辦公椅上,像是在沉思,像是在回憶,也像是在構思一件美好的事務。他的眼神里,散著一種無盡的憂鬱,他的嘴角,又微微含著些笑意。

幾條清晰的皺紋,在面頰上浮現著,就如一座石雕一樣的精緻。

褚嶠把照片遞給安然的時候,順便用袖子在眼角抹了一把。他不想給幾個年輕的警員,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特別是不想安然看到自己哀傷、悲痛的樣子,雖然腫脹的雙眼早就將他的脆弱出賣。

安然把裝幀好的,老賀的照片,輕輕放在黑色幕板的中間,仔細地端詳著。無數個畫面在腦海內閃現,她想起了老賀第一天接收自己的情景;她想起了老賀教會自己辨別線索的真偽......她笑了,看著照片里沉默不語的老賀,安然的面頰上,浮現出了幸福的微笑,眼淚卻在眼角「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安然。」褚嶠站在那裡,看著安然撲簌簌滴落的眼淚,心底如刀絞一樣的疼。

「你讓她們回去,天不早了。」安然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催促著褚嶠與簡丹,示意他們帶著幾個年輕的警員早點休息。

安然的面頰上,被鐵皮划傷的疤痕赫然在目,淚水,從那些血跡未乾的疤痕上沖刷下來,將晶瑩的淚珠,染成了紅色。

「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褚嶠說道,他只能這麼平靜地說一句,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顆在流血的心。

「你帶著他們先回吧,明天還有工作。」安然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就如平常為大家安排工作一樣,聽不出心底如大海一樣深的悲痛。

褚嶠是希望安然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的,就像打拐辦另外幾個小姑娘一樣擁抱在一團嚎啕痛哭;哪怕是學著簡丹的樣子,站在公安局的樓頂上,悲愴地嘶喊幾聲。

也好過安然現在的樣子,將一切都壓在心底,正常地忙碌著,正常的讓人心底發毛。

褚嶠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卻被安然頑強的眼神制止了。

安然指著黑色幕板的兩側,對褚嶠說道:「不用管我,我弄完了這兩邊就好了。」

簡丹走過來,悄悄地拉了一下褚嶠的衣角。簡丹明白,安然是不會離開的。守在這裡,便是與老賀最近的距離。

安然不再理會褚嶠,她自顧地整理接待台上放置的那些黃色的野山菊。

褚嶠知道,唯一能幫助安然的,就是讓打拐辦正常運作下去,不要讓前來報警的市民慌亂;不要讓問詢的市民失落;不要讓那些等待救援的人們絕望!

褚嶠與簡丹一起,帶著其他警員離開了,這個肅穆的大廳里,只剩下了安然一個人。

安然拿著手裡的野山菊,站在那個白色的、大大的、莊嚴的「祭」字的一邊,她仔細地看著,想著,隨後,她將那一朵朵黃色的野山菊,眼前黑色的幕板,她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訂著,就像是不願吵醒一個沉睡的夢中人一樣。

時間,在悲痛中一秒一秒地失去。逝去的是時間,增加的,卻是無盡的思念與哀痛。

沉寂的城市,從沉睡中慢慢醒來。當夜晚濃郁的黑色,拼盡全力遮擋晨起那一縷朝霞的時候,安然已經將手中最後一朵橘黃色的野山菊,在黑色的幕板上訂完了最後一個字。

安然站在黑色的幕板中間,站在老賀那一副黑色相框的照片前面,仔細地審視著。黑色幕板兩邊,是她用菊黃的野山菊訂出來的輓聯。

一朵朵橘黃色的野山菊,就如一個個孩童純真的笑臉,縈繞在老賀的周圍。

安然看著這一切,靜靜地看著,她的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儘管眼淚已經從嘴角灌入口中,安然還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師傅,錚錚鐵抗不懼打拐腥風血雨;赤膽忠心無愧金色盾牌榮光。這就是我對您的評價,您滿意不?」

安然喃喃地自語著,她念著黑色幕板上,用橘黃色野山菊訂出的輓聯,心底,一陣無限的悲愴翻湧著,心裡,一陣陣劇烈的刺痛。她不得不騰出來一隻手,摁住了心臟的的位置,痛楚,依然在心間翻滾,安然的呼吸,竟然有些堵塞。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想用喘息來減少內心的痛楚,但是,心底的痛,沒有因為這大口的喘息有所緩解,反倒是有了一種痙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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