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何以為師

第295章 何以為師

墨棣嫌惡的甩開他。

崔沖借勢俯身拾起王庭聖旨,「墨氏女,賢明之性,雖在小而必詳;坤儀毓秀、蕙質蘭心,著七日後入臨光殿,為寧遠公主授業。」他向墨棣笑道:「不過是入宮去做公主的女師罷了,你何必如此緊張。」

墨棣冷笑,「醉翁之意,司馬昭之心,欲蓋彌彰。」

崔沖點頭,正色道:「你言之有理。所以,我會進宮求見,懇請禎帝收回成命。你們也不用急着離開,這一時半會兒的,能走到哪裏去。準備不周,難道要阿琰跟着你風餐露宿么?」

墨棣眉心皺了起來。

我移步上前,從崔沖手中取過聖旨展開瞟了幾眼,隨手丟在了案几上。

見他二人都瞧着我,便道:「那可是個易進不易出的所在。這般不明不白的宣我入宮,我是不去的。」

墨棣想也不想,便道:「好。」

我轉身看向樓下佔地頗廣的園圃,園子西邊有一方活水引入的湖面,近處小橋流水,樓台亭榭一應俱全。此時一輪紅日漸升,將花草上的白霜都鍍了一層淡金色。病癒后新留的指甲無意識的在懷中手爐上划來劃去,不想上面鑲嵌的紅寶石是切面的,倒讓指尖隱隱生疼。

笑話,前腳剛出虎穴,斷沒有又入狼窩的道理。

只是,依崔沖眼下的地位,只怕尚不足以改變小皇帝的想法。

我輕笑一聲,口中呼出的熱氣頓時化作白霧。轉頭對崔沖道:「自入南陳,你總招墨棣生氣。不過,你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崔沖道:「只有一件事么?那究竟是哪件得你讚許?」

「這園子夠大。」

崔沖被我說的一頭霧水,問道:「然後呢?」

我抬起手,纖細指尖在空中朝園子虛點數下,回眸笑道,「然後啊,這彎流水,還有那邊的亭台,不拿來曲水流觴真是可惜了。」

崔沖不明就裏的「啊?」了一聲。倒是墨棣很快反應過來,「你想宴請什麼人?」

我目光垂落,看着手爐上鑲嵌的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淡淡的道:「既是女師,哪有讓老師去就學生的道理?這園子開闊、景物雅緻,拿來做公主的書齋也盡夠了。」

崔沖十分驚訝,「這般行事,在皇家從無先例。」

我唇角微挑,笑道:「沒有先例又如何?你入南陳,難道是因為要幫他們因循守舊、固守祖業的?」

崔沖搖頭道:「自然不是。」

「那就是了。欲得非常勢,必行非常事。」我斜倚欄桿,懶洋洋的道,「至於能不能說動小皇帝,秘書郎,且看你的了。」

崔沖露出有些牙疼的表情,「沖自會儘力。可眼下以一己之力,確實還左右不了他。」

我笑道:「那公主呢?」

崔沖略一沉吟,道:「阿琰另闢蹊徑,提醒的好。沖明白如何行事了。只是我雖被授秘書郎一職,在這裏卻有些無用武之地的感覺。此地原本文風鼎盛,可這麼些年戰亂下來,書籍典章都離散了。你當初要我掙得這一職位,是何緣故?」

「正因書籍典章飄零,才是你大展拳腳的好機會呢。」我簡單應道。

一旁墨棣看了我一眼,目光交織間,淡淡的會心一笑。

那日,知曉晟曜新冊封了應淳春為良媛,我萬念俱灰。之後便不進藥石,任憑他怎樣喂葯只是不張口、不吞咽,任葯汁從嘴角滑落。墨棣見我一蹶不振失了生機的樣子,忽的摔了葯碗,斷然低喝:「顧明琰!你來這世上作甚?」

彼時我眼前一片黑暗,聽他如此說,不加思索便道:「是啊,來此作甚!實在是多餘的,就不應該存於世。」

墨棣冷笑:「你錯的厲害!你生而為人,是你修來的機緣。不是因為其他人,就是因為你自己。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的、可貴的你!不是因為有人愛你、有人在乎你才可貴!」

我空洞的眼神波瀾微興。

墨棣道:「你得為你自己活着,活得好好的!才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我聲音縹緲:「活着,我能做什麼呢?」

他不假思索的答道:「過雲樓,再造一個過雲樓。」

我沉默半晌,吃力的坐起身來,「也罷,這原是我顧家欠你的。」

自那日之後,我才一點點恢復了生機,直到如今。

高樓巍巍、鍾靈毓秀的過雲樓已毀。可我眼疾已痊癒,便能將過往藏書默出大半來,待整理恢復,再加上搜羅各地書籍、散本,再造一個便是。

崔沖得了秘書郎一職,倒能有許多便利。

這也是我慫恿他的原因之一。

此時太陽又升的高了些,照得湖面上波光粼粼,從樓上望去,襯得整個園子甚是好看。

一旁崔沖已然笑道:「如此,沖當如卿所願。說不得,只好先在說服小皇帝上大展拳腳罷。」

我迴轉身伏在欄桿上,眯上眼感受着冬日陽光的溫度,口中懶散的應道,「拭目以待。」

也不知崔沖如何鼓動唇舌,卻到底辦成了此事。

宮中未曾催我入宮,反倒是數日後來了一隊宮人,在園子裏到處看過,吩咐隨侍在側的崔府管事,何處燕坐、何處起樓——崔府上上下下的也都盡心儘力的為公主出宮進學做了種種準備。

翠濃牽着小魚兒進來,見我坐在矮榻上,正無可無不可的看着樓外的人忙忙碌碌。不由問道:「小姐,您不用做準備么?」

我正神遊古今,一時有些迷糊的應道,「什麼?準備什麼?」

小魚兒掙脫翠濃的手,跑過來倚在我膝頭,抬起粉嫩小臉笑道:「我知道,小魚知道。翠濃姑姑是問,您都收了學生了,不用像村塾里先生那樣備課么?您打算教她什麼呀?小魚能跟着聽一聽么?」

我啞然失笑,抬手在她小腦袋上揉了揉。

翠濃也笑,「這孩子,一連串的問題,倒像連珠炮似的。」言罷轉向我道,「不過,小姐為公主授課需要什麼,婢子正要來討一個示下。筆墨紙硯、點心茶水總是要的,婢子想,這些不用說,崔府都會備得妥妥的。那,其餘的呢?」

我唇角微彎,嘲諷道:「我自己尚且渾噩飄零,何以教人?想來,這位公主大概是宮中待得膩味,要出宮消遣,所以應下了入府就學。什麼也不用準備,且看她想學什麼罷——何況,以我為師,原本不過是她那風流兄長的託詞,你們怎麼倒當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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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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