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一百六十二章

162.第一百六十二章

文之道:「文章寫作不易,若持有章不足三成,請靜候十二時辰。」

誰知白秋放下了心,對方卻未輕易將視線移開,依舊愣愣地看着白秋這邊。過了一會兒,只見這書生打扮的少年人想了想,終於試探地上前,友好地問道:「那個……這位娘子,你一個人在此,可是在等何人?」

「……!」

見她往這邊說話,白秋一僵,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可是背後除了她自己的九條大尾巴什麼都沒有。白秋抿了抿唇,不確定地問道:「……你在和我說話?」

對方咧嘴一笑,露出左邊的小酒窩:「這裏除了你我,還有何人?」

白秋:……

白秋一頓,頓時不知所措,條件反射地想問「你如何看得見我?」,但話到嘴邊,看着眼前清亮的目光,又默默地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對方看見了她,卻好像沒注意到她身後的九尾,否則反應不該如此尋常。白秋雖然知道這世間的凡人也有天生奇異者會在機緣巧合中看見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但還是第一次碰到,着實慌亂得很,心裏的震驚也難以言表。她下意識地想保險起見將尾巴收了,但又怕對方不是沒看見她的大尾巴,只是單純地缺心眼,她一收反而引起對方的注意,故而一時糾結起來,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硬著頭皮道:「我、我不是在等人,我算是……在這座廟修行的道、道士吧……?」

白秋到底不擅長扯謊,編了一半就紅了臉,連忙生硬地轉了個話題,問:「你要不要上柱香?香爐邊的香可以自己取,不用錢的。」

那書生一頓,問道:「這裏靈驗嗎?」

白秋答:「還、還好,要看情況。」

話完,白秋似是感到這扮作書生的女子在她身上掃了一眼,繼而不著痕迹地笑了笑,道:「那好,我上一注吧。」

說着,那女子話音剛落,就暫且放下裝書的書笈,取了注清香,藉著狐仙廟裏的蠟燭點燃,挺直了背恭敬地朝白秋一拜,然後將香插進香爐后,又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這才高聲道:「提前謝過狐仙娘娘。」

話完,她又對着白秋磕了一頭,這才起身拾起書筐背上,轉身出了狐仙廟,只是她踏出仙廟門檻時,掌心已是滿手的汗。

另一邊,在對方上香的一剎那,那女子的心愿便隨着香的淡煙入了白秋腦海中,白秋讀懂她的願望時,卻是當場愣在原地,半晌未回過神來。

……

二人再見面已是當天深夜。偏僻簡陋的旅店客房內亮着微弱的光,唯一一盞油燈的火苗在漆黑的夜中搖曳不定,屋內有一個身材瘦削之人,她坐在榻上,將低矮的桌案也搬了上來,左手攏著垂下的袖子,右手握筆,正在案上寫寫畫畫。

此時寒月未過,即使是南方,冬天仍是極冷。此人白天身上只有那一件單薄的青袍,到了晚上也沒脫,只將行裝里能穿得所有東西都穿到身上禦寒。只是這等最為便宜的客店裏着實不能指望有炭火取暖,哪怕她已將被子都裹在身上,依然被凍得瑟瑟發抖,時不時停筆往被凍得沒有知覺的手上呵氣。

忽然,她感到窗前有影子一慌,手不覺一顫,遂抬起頭,待看清站在窗外小心翼翼往裏瞧的是一隻小白狐,她便鬆了口氣一笑,自然地擱筆,抬袖恭敬地行禮道:「見過仙子。」

白秋原本還在「直接打招呼進去」和「乾脆等她睡著了再託夢」之間糾結,此時見狀,頓時赤了臉,心裏就明白對方在狐仙廟裏多半就看見她的尾巴了。不過,儘管還在疑惑自己為何會被看見,但既然已經被發現,白秋停頓片刻,就坦然地跳進了屋內,想了想,便張口老實地道:「那個……對不起,你的願望我實現不了。」

說着,白秋就羞愧地蜷起尾巴。

若是以往受了香火后,知道的卻是她視線不了的願望,白秋也就頂多降下些仙氣好讓對方過得更加舒服平順些,不會特地追過來想辦法解釋。只是今日眼前的人看到過她,也與她說過話,不管此人能看到她的原因是什麼,可終歸能說明她們二人之間有些緣分,且白秋還說過這個狐仙廟還算靈驗似的話,她怕對方抱得希望太高,因而才追來道歉。

其實她在狐仙廟中反應過來以後就立刻跟上來了,只是那時這女書生已經走到了城裏,周圍人太多不好說話,白秋只得等到入夜。此時,在對方的目光之下,白秋愧疚地低下了頭。

對方果真面露些許遺憾之色,問:「果然不行嗎?」

白秋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想來想去,解釋道:「也不是完全不能試試,但我修為不太高,若是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可能你要失望的。」

「原來如此……」

對方理解地點了點頭,眼眸微垂了一瞬,終是有些失落,不過這份失落只維持了一瞬,她能明白白秋的難處,復而又笑道:「無妨。我本也未曾想過要將希望寄託於拜仙叩神,娘娘願意現身解釋,我已十分感激。我許願之事,娘娘忘掉即可,我自己之事,還該由我自己解決。」

說着,她又要行禮。白秋臉上發燒,趕緊甩尾巴道:「不必叫我娘娘,我只是個小仙……」

不過白秋終究是對對方覺得好奇的,她話說完,頓了頓,看向她,詢問道:「那個……你是叫文之?」

當時伴隨着願望一起進入白秋腦海中的,還有簡單的許願者身份,以免她實現心愿時弄錯了人。

對方聞言愣了一下,但一會兒后就意識到白秋是神仙,便坦白地頷首回答:「是,在下姓蘇,名文之,是本名。不過我現在用着亡兄的戶籍和物件,去年考過了鄉試,目前正準備往長安去,參加今年的春闈。」

因她許願之時將願望說得十分詳細,這些白秋都已曉得……事實上,她的願望也很好猜,她既然女扮男裝又要入長安,自然是希望一路上莫要出事,身份莫要被發覺,除此之外,倒未提別的要求。

白秋沉默片刻,擔心地看了看她,問道:「你不怕嗎?」

據她所知,眼前的女子並未離過家鄉,但不知為何,隻身上長安,卻大膽得緊。

蘇文之聞言,微愣了一下,笑着答道:「我三歲時喪母,五年前喪父。自三年前兄長又亡故后,在世間已無親人,生也我一人,死也我一人,有何可畏?再說,比起女身赴試,我更怕死而無名。」

說着,她貌似思索地抬起自己的手。雖是一雙女子之手,但卻同讀書的男子一般在該握筆的地方結了厚厚的繭子。

她笑道:「我家原本也算書香門第,經數代衰落,父親生平最大的心愿便是光耀門楣,只可惜至死未能實現。後來兄長亦逝,家中只有我一人,故而……」

白秋聽她停頓,忍不住介面道:「所以你是想替你父兄承願?」

蘇文之聽了,先是看起來想要點頭,但還未點,就又搖了搖,說:「……也並非全是如此。」

她道:「當年父親本是圖著好玩教我讀書,誰知教過我的東西,我聽一遍便可記住、過目便不會再忘,明明不曾看過的書卷,讀來卻如閱過萬遍般熟悉,我自己也覺得我生來便專善此道,看到文字就覺得喜愛。父親生時總嘆我不是男子,嘆得多了,我自也好奇自己若有機會,到底能走到何處。家人走後我曾一度痛苦,但沉痛之後,我看着家中空蕩蕩的書閣,就想着這未嘗不是個機會。」

她頓了頓,道:「父親一直說我天資高過兄長百倍,卻只將希望寄託於兄長,原因無非是因我是女子。眾人皆稱女子不可入仕,可我讀書萬卷,也想不通這到底是個什麼道理。故而那一霎,我腦內忽然冒出些念頭來,這世間道理向來循環,少有果真是世間頭一回之事,有此困惑的女子,想來我定不是第一人。只是此前少有行動者,想來是因怕累及家人,而我如今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又何必束手束腳?若我能面見真龍、拜官為相,如有後來者,便能尋我之路。若我生,便是開了先例,令後來者順我之途而上;若我死,亦必將名揚千古,留青史一席。」

她道:「我要天下人再說起『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候,第一個想起我蘇文之!說起『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時候,第一個想起我蘇文之!說起『婦人不得與於政事也』的時候,第一個想起我蘇文之!我要世間文人皆跪我,天子折腰拜女君!」

眼前的女子說得篤定,說得豪情萬丈,白秋別的或許不是全懂,卻看得出她眼中強烈的少年意氣,聽得愣住,等回過神,連忙舉起尾巴用力拍地,算是給她鼓掌。

蘇文之其實原本也只是憋得久了,忍不住就想發狠話,曉得這話說得太自負,是不能與外人說的。但白秋捧場捧得熱烈,倒弄得她十分不好意思,不由舉手摸了摸後腦勺,又笑道:「我隨口說說的,要是混進考場以後考都沒考上,就要令娘……令仙子笑話了。」

蘇文之說到一半,本還想喚白秋「娘娘」,但又想起她之前之言,匆忙地改了口。

白秋忙體貼地說明道:「我叫白秋,你若直接喚名字便是了。」

然而蘇文之只看着她笑,絲毫沒有再改的意思。

好在白秋也沒有注意,她心裏仍在為明明向對方許了諾卻沒能幫上的事愧疚,故而頓了頓,又道:「我可能沒法一直掩你的女身,但總還有些別的忙能幫上。你有沒有簡單一點的願望?我能做到的就盡量試着做。」

蘇文之微怔,看着地上這麼一隻小小狐狸,心裏是信她說自己修為不高的,因此怕自己把握不了分寸亂許願,結果對方又實現不了傷心尷尬,本想拒絕,但話剛要出口卻又頓住。

她想了想,說:「……還真有一事,或許可以麻煩仙子。」

白秋期待地問道:「什麼?」

蘇文之道:「其實……我現在當務之急是不能凍死。因明日還要趕路,說來我現在也該睡了。那個……仙子,你看起來毛茸茸好像挺暖和的,能不能……過來讓我抱着睡一晚?」

白秋:……

蘇文之:……

時間似乎靜止了一瞬,蘇文之本以為這個要求許是會被人家狐仙氣惱地拒絕,誰知下一刻,只見白秋「嗷」了一聲,高高興興地跳上了床,拍著尾巴示意她整理東西睡覺。蘇文之愣了愣,趕忙開始收拾攤在桌案上的筆墨。等她收拾完躺下,白秋立刻十分大方地將自己整個兒塞進她懷裏,鬆了松九條尾巴,蓋在她的手臂上。

「……多謝仙子。」

蘇文之看着懷中的狐狸,着實難掩感激之情。她將她抱好,卻不敢抱得太用力。

旅店的被子本就單薄,根本擋不住風,且蘇文之單人行走在外又警惕,怕有人闖入發現她事單身女子,故而說是睡着,但其實將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打扮如常。

於是,奉玉第二日按照天命書上所言到達文之仙子所在之處時,首先看到的倒不是文之仙子,而是他自己都沒抱着睡過幾回的小夫人,乖乖巧巧地窩在一個男子打扮的陌生人懷中。

饒是奉玉明知抱着白秋的是個女子,眼前驟然冒出這麼一幕,他仍是忽然覺得……極為刺眼。

如今上古時留下的神君不多,奉玉便是其中一位,也是最年輕的一位。他應戰火而生,生來便可掌兵,曾是天帝手下的幹將,戰無不勝,待天庭成立后,便由他掌天庭三十六軍天兵天將、執管人間將才,是名副其實的戰神兼將神,亦是天下兵士仰慕之人。

奉玉神君常年與刀光劍影為伍,掌得又是萬不可意氣用事的凡間戰事,性情自是冷硬了些,但戰爭本就不同於風花雪月,一絲一毫都疏忽不得,稍有鬆懈便是城破人亡,唯有奉玉這般沉穩不苟的性子方能擔此一位。不少外頭的神仙只道奉玉是冷麵將神、一枚殺星,覺得他不好親近,但他們這些天兵天將日日與奉玉相處,自是知道神君萬年來從未錯過,對他敬重得很,否則又如何會早早齊聚在此,等奉玉回來。

副將高聲道:「恭喜將軍回天!」

「恭喜將軍回天!!」

聽副將如此說,其他兵將立刻反應過來,登時吼聲震天,方圓百里內的仙宮都能感到雲層被天兵天將弄得震顫了一下。

奉玉本是剛回天,還有幾分恍神,但突然聽到這麼一番吼,他又會過意來,心中感動,對所有天兵笑了下。只是奉玉此時終究是有些心不在焉,等謝過他們的迎接,他便短暫地合了眼,剎那間,凡間的記憶便涌了上來。

此番他是奉天命下凡。天道想要天下合,因而由他化為凡身定下十場大勝,定完方歸,算來也不過幾年光陰,本來平常得很,用不了多久就會淡忘,只是其中有數月……竟是與他萬年所歷盡不相同,猶如一成不變的光景之中忽然開出了一朵海棠花來,叫人難以釋懷得很。

女子憨嬌,時而活潑,時而含羞。她說話時喜歡扯他的袖子,也喜歡偷偷玩他的頭髮。他辦公時她便乖巧地坐在一旁,不敢打擾他卻也不願意離開。她親密時總有幾分羞澀,卻又高興同他親近,近處看她睫毛修長、眼眸烏亮,臉上泛著緋色,笑起來有說不出的甜意。她喚他「夫君」之時,他又何嘗不是心動得很。

她說她是個仙子,是個狐仙,然而奉玉並未在天上見過她。

奉玉睜了眼,又垂首看掌心裏隨他回了天的護身符。他還是凡人時自然沒看出什麼,可是此時卻能瞧出端倪。

護身符里裝的是白狐貼著心口的命毛,以仙草捆着,附了仙氣,可去百禍、辟百邪。仙狐不大換毛,拔起來是生疼的,且又是命毛。只可惜小小一隻狐狸,哪裏擋得住一位神君的天命劫。

「將軍?」

副將見奉玉良久不言,還以為他是剛回天身體不舒服,有些擔心地上前詢問。

「可是屬下有什麼未曾準備周全?您是否現在就要回仙宮?」

奉玉回過神,抬眸問他:「長淵,可否勞你去替我接個人。」

副將一聽甚是振奮,忙問:「將軍吩咐便是,是何人?去何處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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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神養狐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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