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翔的扒雞(1)

張馬三活到了這個歲數，還沒有患神經分裂，這是一個奇迹。張馬三感覺自己的思路總是被人粗暴地打斷，那個施暴的怪物就是廣告。每天晚飯後，張馬三打開電視機，渙散了一天的神經剛剛集中到那些俊俏男女的故事身上：她愛上了他而他不愛她卻愛上了另一個她；那個男人有三房姨太太；那個跛腳的老道跳到了房頂卻不知道他能不能潛入大小姐的房間。情節正發展到最緊要的關頭，嘭地一聲那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廣告就蹦了出來，洗頭水洗頭水！礦泉水礦泉水！速食麵速食麵！廣告裏的那個男人明明很像那三姨太私底下供養的小白臉兒，賤兮兮地卻在這裏冠冕堂皇地叫賣礦泉水！張馬三因此大受刺激。不看電視，張馬三就上網。那幾個網站的主頁剛一打開，嘭的又一聲，三個以上的廣告小畫面就沖了出來，鬧騰得不行：高科技高科技！洗面奶洗面奶！消毒水消毒水！叫喊著讓你買這個買那個。叫賣就叫賣吧，偏偏這些FLASH小插頁又總是擋住我要看的畫面，我不得不花費寶貴的時間和我的體力用我的手指在滑鼠上狂點來關閉你個該死的廣告。有一回張馬三靈機一動，沒有立刻關閉那小插頁，而是一反常態，將這廣告放大，仔細觀看。張馬三當時是這樣想的：我要記住你，我這就要牢牢地記住你，記住你這個品牌，從此我絕對不買你這個品牌！永遠不買！寧死也不買！偏偏單就不買你這個牌子，別的我買，就不買你的！給我錢也不買！贈免費香港三日游買不買！不買！贈免費澳洲七日游買不買？也不買！德法荷比盧意奧七國歐洲十五日游可免費攜帶伴侶一名買不買？不！我還是不買！給我一百萬我也不買！給我一千萬？哦，一千萬了？不買不買還是絕不買！張馬三就這樣常常對着電視屏幕和電腦屏幕發着狠，誰打斷了他誰驚擾了他他就發誓要記住那個品牌，然後在心裏開始那個拒腐蝕永不沾的遊戲，他感覺全世界的廠商都企圖收買他，拍他的馬屁，而他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富貴不能淫。而後，張馬三說那我別看電視了，也別上網了吧，我看書！書裏面總沒有廣告了吧？好，就看書。張馬三那天到書店一舉買下了好多書，花掉了工資的三分之一，《徐志摩和陸小曼》、《京都舊事》、《海上舊夢》、《晚清四大奇案》等等，都是80年以前的事情，一看就知道裏面絕沒有廣告，於是張馬三看書。看着看着，張馬三又感覺不對，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張馬三隻要看了故事的開頭，就急着翻到故事的最後一頁搶先把結尾看了，知道了結尾張馬三就懶得再看裏面的情節，試了好幾本兒，都是如此。這可怎麼辦？想來想去張馬三覺得還是古人的日子好啊，憑闌遠眺，一本閑書，一行清淚，一個心上人，一絲閑愁。沒有卡拉OK，沒有電視，沒有廣告，沒有FLASH。那時候一本描寫愛情的書過了五百多頁男女主人公還沒有握手呢，這也用不着去着急，慢慢地看。現在的書呢？第一頁就上床了，或者第一行就已經下床在地上找拖鞋了！現在的人，急猴猴的，一個廣告的功夫就能將一部三十萬字的書看完。所以，張馬三知道，看書也不是辦法。還有那個廣告也困擾了張馬三很多年，就是那個總是說集天地之精華匯宇宙之靈氣的瓊漿玉液的廣告。開始的時候，張馬三覺得這廣告不賴，場面大，像星球大戰，裏面那女的也俊。後來這廣告播放到了第三年，張馬三就開始感覺有些不好了，因為這廣告在那個頻道不僅每天都播，而且是循環地播，一天好幾十遍，這樣一算，張馬三就算每天只看到五遍的話，三年下來大概看了五千多遍。五千多遍使張馬三**的視聽接收系統到了一個臨界點，每多看一遍就會心驚肉跳，血流加速，喘氣也不均勻了。你可能會說你不愛看你可以不看！是的，張馬三完全可以不看，搜索器握在自己的手裏么，誰能強迫你呢？話雖如此，可實施起來卻沒有這麼簡單。起初張馬三也決定遠離那個頻道，直到那個廣告消失。張馬三每次打開電視，用遙控器小心地換台，唯恐集天地之精華那幾個詞兒從畫面上蹦出來。我不看，我偏不看！可老這麼躲著也不是辦法，越是有意躲著心裏面就越惦記。張馬三企圖集中精力觀看其它的頻道，但每看一會兒，張馬三就想，那個宇宙精華肯定現在正播著，那個宇宙飛船正飛出來，不信？不信就過去看看，張馬三下意識地按了遙控器，畫面切到了那個頻道，正好沒有那個廣告，得，錯了，沒在播，然後張馬三就耐心地等著那廣告出來，看完了才安心回到原先的頻道。有時候畫面一換過去正好是那廣告，張馬三就放了心，認為自己很有些通靈！我說他們正在播，他們就正在播！一個時期過去了，張馬三發現每當電視機一打開，自己的大腦就不折不扣地掛到了那個他拒絕收看的頻道上，這樣一來，除了那個頻道之外的哪個頻道他都看不好了。日子一久張馬三在不看電視的時候腦袋裏面也常常出現那個廣告的圖像，有的時候有配音，有的時候沒有。集天地之精華匯宇宙之靈氣集天地之精華匯宇宙之靈氣集天地之精華匯宇宙之靈氣集天地之精華匯宇宙之靈氣……，睡著了也是，醒來也是，坐在電視機前面，想着不看你不看你不看你，手裏的遙控器偏偏在第一時間就先切換到那個頻道，到後來，張馬三感覺那個廣告就是沖着他張馬三一個人來的，要是他看不到那個廣告呼吸反而就會不均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