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的床上。他生來與姐姐省吃儉用，住的地方從來是破爛不堪，從未睡過如此舒適的地方。現在他只想再休息一會兒，可是，想起姐姐，他心中一顫，再顧不得什麼，急忙從床上坐起，要去找慕容銀。

由於剛剛消耗了太多體力，他的頭還有些暈，腳剛一沾地便險些跌倒。

「鬼界的陽光是這六界中最為熾熱的，若非這裏的人，一般人在陽光下呆久了都會消耗真氣。你剛剛醒，不如再休息一下。」一雙有力的手把他重扶回了床上。

「你是……」君諾塵抬頭望向扶他的人，只見那人已過而立之年，眉眼間隱含着幾分英氣，給人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那名男子稜角分明，相貌堂堂，尤其是一頭銀髮，更是平添了幾分張揚狂傲之感。

男子見君諾塵滿臉迷惑不解，他不禁一笑，說：「你來這裏，不就是來見我的嗎？」

君諾塵愣了愣，他再次注視着對方，眼裏忽然有了希望。他急忙下床，站到那人面前，道：「您就是鬼王慕容銀對不對？」

「正是。」慕容銀點點頭。他之前剛一到鬼界門口，便見到一個小男孩暈厥在地，問過才知原來這個孩童已在這裏等候自己多時，不論如何，都固執地不肯離去，聽說只為救他姐姐。

慕容銀的冷漠狡詐，在六界是出了名的。他一向做事只求利益，決不會白白幫了別人。他從來不是個心善之人，但奇怪的是，當他看見那個滿是汗水，倒在烈日下的孩童，心裏竟是一顫，那顆原本冰冷的心，像是突然有了溫暖。

他想了想，終究還是選擇救下君諾塵，否則再過一會兒，只怕這個孩子性命不保。

「你可不可以救我的姐姐？我聽說鬼界掌控著六道輪迴生死，一定有辦法救人的是不是？」君諾塵用充滿希望哀求的目光看着慕容銀。

慕容銀笑了笑，說：「確是如此，鬼界掌管着幽冥之界，這世間無論是誰都終要魂歸此處。但，至於救人……」

他微微一頓，繼續說：「鬼界掌管着生死卻並不代表還可以救人。」

「可我真的很想救她……」君諾塵聽到慕容銀的話，依舊不願放棄。「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讓她死去！求求您了，幫幫我！」他說着，眼裏閃著淚光。

慕容銀見他如此哀求，又想起他剛剛在烈日下險些丟了性命，只為見自己一面救其親人。這樣一個年幼的孩童，為了在乎之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這是他在充斥着勾心鬥角的生活里未曾見過的。

慕容銀思索片刻，回答：「好，我可以破例幫你一次。」

「謝謝您，謝謝您！」君諾塵像是在暗夜裏尋到了一盞明燈，不禁欣喜若狂。

「在鬼界有一種特製的靈藥，名為回生之水。無論此人受了多重的傷，只要有一口氣在，就都能救治。我把它送你去救你的姐姐，怎麼樣？」慕容銀問。

君諾塵目光暗淡了幾分，他搖搖頭：「沒用的，因為姐姐已死了七日，我如今唯有她的魂精。」他說着拿出一枚發着淡粉色光芒的珠子。人死後肉身會殞滅，而魂魄則會凝聚成一股力量，為魂精。憑藉這股能量可以入輪迴之路。

慕容銀接過男孩手中的珠子，嘆了口氣：「若是如此，我也再無它法。陽氣已盡，就代表此人壽命已滿，再無可能復生。」

君諾塵一震，他不敢置信的後退了幾步，大聲說：「不，我不信！一定還會有別的辦法！這世間，難道沒有起死回生之術？既然魂魄尚存，便一定有其他的方法！」

「起死回生是逆天之舉。天地間的生老病死，是六界亘古不變的規律，豈容你說改就改？鬼界雖掌管生死，但這天地間的規律也無法改變。」慕容銀沉聲說道。

君諾塵聽后，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絕望之感，難道他註定救不了她？

「你如今把她的魂魄寄存在神界之中，但時日已久，若不儘快令她進入輪迴之道，她的靈魂就會消散在天地間，連轉世投生都沒有機會，這是你想看到的？」慕容銀繼續問。

「我……」君諾塵滿是痛苦，不知該如何選擇。

慕容銀不再多言，他左手微微發力，那顆珠子便浮在他的手心之上。君諾塵忽然撲過來，想要制止對方的動作，他明白，慕容銀想要放出君諾依的魂魄。可魂魄一旦放出，就真的再無救治她的辦法了。

「你還在執着什麼？難道你要看着她魂飛煙滅？」慕容銀冷聲問，他暫時停止法力，收回了珠子。

「可我，真的不想她去輪迴。轉世之後的她不會再記得我，縱使有一樣的靈魂，但也早已是另一個人。然而，我也無法看着她消散在天地間……」君諾塵用紅紅的眼睛注視着慕容銀，「鬼王，當真沒有任何辦法嗎？我願意付出一切來救活她，不懼一切。」就在這一瞬間，他話語里的堅定再不像一個稚嫩的孩子所能夠擁有的決心。

慕容銀閉上眼睛，一聲輕嘆。他一生周旋於形形色色的人之間，權位相爭，爾虞我詐……這些，讓他忘卻了情誼所在。可今天，他卻從一個小男孩身上看到了這世間的真情。這份親情，竟然如此濃烈。

「有一個辦法。」

「什麼？」君諾塵睜大了眼睛，「我姐姐有救了，是嗎？」

慕容銀把他扶到床邊，自己也坐了下來，說：「我說生死規律難以更改，是因為一具肉身的殞滅會帶動它自身體內的魂魄也散盡能量。它若想重獲力量，便必須經歷輪迴之路，才能重新取得力量，進行轉換。否則，一個失去力量的魂魄只有消散於天地間，存活不久的。然而，歷經輪迴之路，必須要途經忘川彼岸，那裏的忘川之水，人人都必須飲盡，忘記前塵，才可渡河。所以所謂的前世今生，其實是兩段沒有關係的經歷，轉世的人，也自然不是前世的他。你不想你的姐姐忘了你，就不能讓她轉世，可她如若無法獲得力量，也沒有辦法活下去。因此，要有人以自身的靈魂之力傳輸給她力量。」

「我來！」君諾塵沉聲說。

「自然是你，也只有你。因為只有至親之人的靈魂才是相通的，才可以為彼此傳送力量。」慕容銀緩聲說，「但是，你要知道，此舉是逆天而行，生死之事本不可更改。你強行救回已死之人，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我不怕！」君諾塵沒有一絲畏懼。

「那麼，即使你的魂魄在這一世壽數散盡后，無法再入輪迴，只能灰飛煙滅，也不懼嗎？」慕容銀問，「還有，你就算成功救回你的姐姐，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她的命數本已盡，就算強行救回，也會令她身體虛弱不堪。而且，你為她續補魂魄之力，你們便算一體。她靠着你的力量，便不能離你身邊太久，否則會有生命之憂。若再失一次性命，我真的別無他法。」

君諾塵緊緊握住雙手，他心裏明白這樣的方法要付出的代價究竟有多大。他想也許自己是瘋了，這樣的大費周折，不如讓君諾依重入輪迴，但他不願這樣。未來的路還有那麼長，他不想日後孤身一人行走在紛亂的塵世間，無一人相伴。

「我不會放棄。」君諾塵堅定地對慕容銀說。

慕容銀一怔，他實在想不到這麼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勇氣與決心，要與天道抗衡。

「好，還有最後一個條件，那便是魔牌。我知道你是魔界的人，救你的姐姐，輸送靈力，需在至陰之地進行，那便是幽冥之地。那裏是最接近地獄的地方，並非什麼人都能入內，除非是各界的至尊憑藉王者象徵的牌子才有權入內，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我已對你放寬了許多，告訴你了很多事情，但唯獨這件事，我幫不了你。」慕容銀說，「你只有靠自己，只有等你真正強大起來，有了魔界王者象徵的令牌后，我才能讓你進入幽冥之地。」

君諾塵垂下眼眸，他回想自己從生下來至今一直無所作為，只懂得躲在姐姐的身後，受她的庇護，什麼能力也沒有。所以，他才只能眼睜睜看着姐姐死去，所以才會在見慕容銀時被人百般阻攔，所以才會這麼久以來只能過着漂泊流浪的日子……歸根到底，都是因為他的無能啊！因為他沒有權位，沒有法力，所以只能任命運擺佈，任人宰割！但若有一天，他強大起來……

「我明白了。」君諾塵直視着慕容銀，「我會憑藉自己的能力進入幽冥之地。但是，這可能會要很久的時間，我擔心姐姐的魂魄等不了那麼久。」

「我會幫你把她的魂魄放到幽冥之界，不令她入輪迴之道。在你功成之前，我保證她的靈魂會一直安好，不會消散。」慕容銀承諾。

「謝謝您。欠您的恩情，我會銘記在心。」君諾塵真誠地對慕容銀說。

慕容銀笑着擺了擺手，說：「謝就不用了。我這一生，算計人心，不知做過多少不堪之事。這一次幫你比起我曾做過的事情，簡直難以彌補什麼。」

他凝視着君諾塵，忽然變得莊重了幾分：「起死回生是六界的禁術，是逆天之舉。它要付出的代價，是任何人都難以承受的。生死之事，本就屬於天地間的自然規律，又何需如此執著？」他終是忍不住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勸道。

「我要救她，不計代價，不計後果，這是我一生唯一的執念。」

「你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孩，既無能力，也無權位，如何救得了她？更何況，那樣大的代價任誰都承受不住，不如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