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解釋

從地鐵站出來，兩人一同往家裏走。安陽從來沒覺得這段路這麼長過。一陣冷風吹來，她縮了縮脖子，把嘴巴和半截鼻子藏在圍巾後面。

「問你個問題，」她聲音悶悶地，看了看余陸琛的臉色后還是決定把想了很久的問題問出來，「沈清，現在長什麼樣？」

陸琛一秒鐘都沒思考就答道：「一個鼻子兩個眼睛，還能長什麼樣。」

「……我的意思是，她漂亮嗎？」

這次他想了一會兒才說：「還行，漂亮。」

安陽猛地把埋在圍巾里的半個腦袋抬起來，半是驚詫半是憤怒地看向陸琛。剛想說點什麼，冷風卻瞅準時機灌進了她的圍巾里，她打了個哆嗦，快要脫口而出的話又被咽進肚子。

沉默著往前走了幾步，她終於忍不住問：「那我呢？」

「什麼？」

「我漂亮嗎？」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安陽把圍巾往下拉了拉，露出臉上所有五官，指著自己的臉：「你看看。」

她的皮膚白皙細膩，睫毛又卷又長，眼角不尖銳，沒有鋒利感，下巴也不太尖，線條柔和。艷麗這個詞和她沾不上邊，她的漂亮一點都不咄咄逼人。長相自然，讓人覺得很舒服，而且越看越好看，越看越美。

不知道為什麼，陸琛覺得今晚的安陽和平常不同，但到底不同在哪裏，他又說不上來。他只知道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專註在她身上，他凝視着她的眉眼，鼻樑，嘴巴……

馬路上一輛計程車鳴笛而過，高亢的噪音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失神，他剛才看了她多久，他忘了時間的流逝。陸琛慌忙移開視線，想繞過她往前走，可安陽隨着他的腳步移動，仍擋在他面前。

「我漂亮嗎？」她重複道，語氣里有種不聽到回答誓不罷休的堅定。

「不醜。」他說。

「你臉上有嬰兒肥。」他又補充道。這兩句話足以讓安陽站在原地愣神，等她怔了幾秒回過神來，陸琛已然一個人朝前方走去。

她跟上前，再開口時已沒有剛才那般神采奕奕：「你不公平，」語調明顯低了幾度，「為什麼她是漂亮，我只是不醜？」

「客觀評價。」他沒有看她。

安陽垂下眼眸。她沒有和他並肩走，而是選擇繼續沉默著跟在他身後。一前一後地走了一段路，陸琛聽見身後傳來她的聲音：「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要跟着你們嗎？」

他停住，轉過身。而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樣，安陽在快要撞到他之前及時收住了腳步。

「我沒有興趣知道原因。還有，我希望你以後能別由著自己的性子胡鬧。如果今天沈清發現了你，她會覺得我們很不禮貌。」陸琛說。

說完后，他自顧自地朝前走去，安陽再沒說什麼了。

短暫的路程再次變得枯燥又冗長。

「等一下。」在離家門口大約五步遠的地方，她伸手拉住他的大衣。感覺到後背的衣服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牽制住，陸琛停了腳步。

「不管你想不想聽，我都要解釋一下。」她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一般繞到他身前，仰頭直視他的眼睛。

「你說。」

「耽誤你一分鐘的時間，就一分鐘。」她豎起右手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放下。

「我聽着。」

「就是關於你在我上大學前一天說的那番話，我發現，不，我通過親身經歷體會到，你說的是不正確的……」

陸琛回憶着他說了些什麼。

——安陽，你還年輕，還沒有機會真正地見識外面的世界。你接觸的異性太少，哥哥對你好容易讓你產生誤會，這我可以理解。等你明天上了大學，認識和經歷的都足夠多了之後，再重新回過頭來審視你以為的感情……你會發現，這不過是一種錯覺。

「曾經我也懷疑，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我太年輕，經歷太少，認識的人也不多，才會對你產生……迷戀，」她斟酌了一下用了這個詞，「所以上了大學之後，我嘗試着改變。我參加了很多社團，面試進了院學生會，我強迫自己接觸各種各樣的人，尤其是異性。

我組織過活動，參加過聯誼，在各種晚會的後台跑腿……可是，當我在社交場所忙碌了一天之後，不管這一天發生過多少令人記憶深刻的事，也不管我碰到了多麼有趣又有魅力的人，我躺下來，閉上眼睛，在黑暗中我的腦海里永遠只會出現一個人……」她停頓了一下，重新使語氣平靜下來。

「那不是錯覺，余陸琛。我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事情並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就算我其實多麼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可是，太可惜了。我對你的……迷戀，不止是迷戀，更不是錯覺。

我控制不了……你說讓我們以後少聯繫，我堅持了一段時間，又放棄了。今天也是，我知道跟蹤你們是件錯誤的事，但是我控制不了。你和沈清一起出去吃飯，我做不到心如止水。你可以說，我在為自己的自制力不強找借口，或者你說我強詞奪理什麼的都可以。只是我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你從我的角度出發，就會發現，要做到這些，有多難。」

她終於說完，從開始的仰頭直視他的眼睛，到最後低頭盯着自己的腳。

她都不敢想他會有什麼反應。是懶得理她直接離開，還是繼續進行一輪新的教導，她猜不到。

但事實是，沒有任何反應。他既沒有離開，也沒有說話，沉默第無數次籠罩了他們。她說的話，彷彿與周圍乾冷的空氣融為了一體，飄散，消失，不見蹤影，沒有迴音，就像水滴被海綿吸得一乾二淨。

她依然盯着自己的腳，不敢抬頭看他。她幻想着時間能夠靜止，這樣的話她就能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安靜地逃離。

「哎你們站那兒幹嘛？多冷啊！」韓城的聲音突兀地出現，「我跟你們講，陸阿姨做的宵夜真好吃，比我媽強不完，你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韓城走近了，才意識到氣氛十分詭異。

「怎麼了這是？」他看看陸琛，又看看安陽。

「不是，你們吵架了還是怎麼？說句話唄……」說到一半，袖子被安陽扯住。

「你去哪兒？」她問，依舊低着頭，沒有看任何一個人。

「我……回家啊。」

「我跟你一起。」

「啊？」

韓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安陽拖走。他一邊不情願地拖拉着腳步，一邊不斷地回過頭來看陸琛。陸琛站在原地看着他們，臉上的表情，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