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柴房中的奴

第六章 柴房中的奴

一番熱鬧之後,宴席已散,喜捨不得吃掉那對「鳳凰」,雙手將其捧著回了自己的住處。

寂靜得有些詭異的大殿中,庖正范齊一聲也不敢吭的立在正中央。

他今日受賞,后又被召入殿中,原本他覺得此來應是「喜上加喜」的,卻見高座上的易莫垂著眼半天未語,干站著久了,他心裡也逐漸沒了底氣。

「范齊,你今年多大了?」易莫終於開口。

范齊躬身。「回世子,已過花甲。」

「前任有施侯年輕時,你就已經身居我蒙山國的庖正之位了吧?」易莫的眼一直垂著,身則一動不動,就似一尊雕像一般高高坐著,那副威嚴壓得范齊透不過氣來。

「是。」范齊答得簡單,發音卻越發艱難。

易莫又停頓了一下,看似隨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而後起身,卻是負手背過了身去。「今日那『鳳凰吟』當真是你做的?」

范齊心裡大駭,瞬間以為是有人走漏了風聲,但轉念一想,知道此事的除了那個叫「伊」的賤奴,其餘人都已跟隨他多年,他也將那五十賞金分了不少給他們,他們理應是不會出賣他的。

至於伊,他已警告過他,他應該不會亂說了……

「是。」范齊決心一口咬定。

不料易莫微微揚起了頭,嘆聲道:「既然如此……來人……」

左右有侍衛近前。

「將庖正褪去官服,押入牢房。」

范齊腦中一陣轟鳴,只覺易莫幽森的話音在空蕩的殿中迴音不斷。

「世子!臣做錯了何事啊!」他哭喪著臉求問。

易莫轉身面向他,語氣很是正常,眼中卻寒意逼人。「你無錯,只是可惜……不該無事做什麼『鳳凰』。」

范齊不知易莫為何如此說,但卻是明白了那「鳳凰」二字定是犯了易莫的什麼禁忌。

他眸色疾轉,用力掙脫侍衛的禁錮,撲通跪下匍匐於地。「世子!臣錯了!臣說了謊!」

「說了謊?」易莫凝眉。

范齊全身顫抖,咬牙大聲道:「其實那『鳳凰吟』並非出自臣手,並且……那還是在臣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冒臣的名而制……」

易莫的眉頭蹙得愈發緊,壓下了眉眼沉聲喝問:「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紫葵蒙著眼睛數著數,他的身後,一襲男裝打扮的喜笑嘻嘻的跑開。

今天他們二人打了賭,日落之前若是紫葵找到了喜,喜就要答應紫葵一個無理的要求;相反,若紫葵沒有找到喜,紫葵也要答應喜一個無理的要求。

為了不讓紫葵那個自負的小子找到自己,喜決定耍點小聰明,跑出他們事先規定的範圍,躲去一處偏遠的地方,待到日落前後,她再偷偷溜回來,假裝自己從沒越界過。

喜跑著跑著便近了庖廚之地,她靈機一動,摸去了一排排柴房的所在之處。

此處偏遠,莫說那麼愛乾淨的紫葵不會找來,不到用膳的時辰,平時這裡連個人影都少見。

喜的內心一陣邪笑,彷彿已經看到了那自命「老成」的小屁孩紫葵翻著白眼無奈認輸的模樣。

「吱吖」一聲,她將其中一間柴房的木門推開,剛要邁步進去,卻忽然見裡面吊有一個黑影。

「啊……!」她一聲驚叫,轉身便本能要跑,卻又不知哪來的勇氣又駐足轉了回去,吞了吞口水、大著膽子一小步一小步的向那黑影走去。

柴房無燈無窗,黑漆漆一片。

近前才終於看清,那吊著的竟是一個人!

喜大驚。

「你……是誰?……怎會被吊在這裡?」喜小心的問著,雙眼仔細打量著他。

這人衣著破爛,頭髮蓬亂,又一直低著頭,喜並看不到他的面容。

他並未回話,喜又不自覺的吞了一下口水,怯怯的問:「你……可還活著?」

那人依舊未答。

喜心中糾結,不知眼前的是否是個壞人。

但她左思右想,犯了罪的人都理應會被關去牢房,這人被吊在柴房,應該只是個犯了小錯的吧?何況他如今這狀況已經生死難辨,更是無力能做什麼壞事了。

這柴房偏遠,喜來不及喚人,便自己把那人的繩索解開,將他放下。

只見那人身骨清瘦,年紀似乎不大,合著眼倒在地上,臟污的面上刻有一個「奴」字,發白的嘴唇乾裂的駭人。

「喂……你還好嗎?」喜蹲在他身邊試探的問。

他未動,喜便壯了壯膽,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頭。「你是活著……還是死了……?」

喜從沒近距離看過死人,一想到這人可能已經死了,她就覺得自己的脊背有些發涼。

忽然,那人的睫毛動了動。

「你還活著?」喜莫名的有些高興。「你等著,我去叫人救你!」

她彈起身來想要去叫人,卻感到自己的腳腕被抓了一下。

力道雖然輕到幾乎可以忽略,但她仍是感覺到了些許的阻力。

喜忙低頭看去,就見那人干細的手在柴房的土地上無力的晃了幾下。她蹲下細看,那一處竟是歪七扭八的寫了一個「水」字。

「水?你想喝水?」

……

近半個時辰后——

「你慢點吃,吃太快了對身體不好的……啊喂!你慢點啊……」柴房的角落裡,喜慌亂的勸著那個剛剛被她救下的奴,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把自己給噎死了。

「你別急,來,先喝口水再慢慢……」還沒等喜說完,她手中的水囊就已被少年頭不抬眼不睜的奪過,咕嘟咕嘟的灌了起來。

「慢點……你慢點啊……」喜看得著急,這人看上去分明年少,應該不會比她自己大太多,可是活得卻絲毫不像是一個「人」。

奴,生活在與她完全不同的世界……

喜忽然覺得心裡的滋味有些怪怪的。

因受長輩的教導,自從懂事起她就從未正眼看過那些奴,今日是第一次離得這般近,那般蓬頭垢面的形象真的令人難以直視,她甚至還能聞到這人身上許久未沐浴的體味。

可奇怪的是,她竟沒有生出什麼嫌隙之感,反倒覺得這人可憐得很。

「你叫什麼名?」喜輕聲問道,彷彿是怕嚇到他一般。

可縱使這聲音如此輕柔,還是瞬間喚回了少年的意識。

飢轆渾噩感漸退的他霎時驚醒,轉頭瞪大著雙眼驚愕的看向身旁一襲少年裝扮的喜,就連端著碗扒膳的手也頓在了半空,彷彿定住了一般。

「你怎麼了?是不是噎到了?」喜大驚,連忙伸手就要去幫他拍背。

卻不料少年如見鬼一般彈射開來,轉瞬便跑去了另一個角落。

這番舉動令喜更加同情於他。「你別怕,我是這蒙山國的公主喜,我不會害你的,是我救了你。」

她以為少年躲閃是因為恐懼,便再次緩步靠向他,想要讓他打消對自己的忌憚。

卻不知,少年並非怕她,而是他如今這副被餓了五個日夜、連最下等的賤奴都已不如、人鬼難分的模樣,是他最不想讓他在意的她看到的。

「若公主不再靠近,小人就答公主的話。」少年縮在陰暗之處,手臂努力遮擋著自己不堪入目的臉,卻又貪念多日來都只存於他夢中的那副嬌美容顏,禁不住不停從雙臂的空隙中偷望著喜。

喜覺得他這樣的動作有些眼熟,卻實在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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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吟:夏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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