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修羅場2

伺服器抽了舟祈豫強忍住不笑,一臉淡定地拉著簡秋期來到一家稍顯僻靜的大排檔里。

從18世紀起,潮汕人是移民東南亞的主力軍。因此走在海外的唐人街上,絕大部分時間都能被潮汕話淹沒。

潮汕話是中國至今仍舊存在的最古老方言之一。上可追溯到秦漢,下可至六朝。而越古老的東西，越難不倒老古董。他照著菜單，用潮州方言要了一份腸粉和菜頭稞，轉頭問簡秋期,「你要什麼？」

菜單是中文和泰文二合一。

簡秋期看也不看,只笑吟吟地說：「幾個兄弟姐妹裡面，衣食寢居這些，不就只有我倆是一模一樣的嗎？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舟祈豫心裡的小惡魔搖著叉子，桀桀冷笑：「快吃米田共，快讓這戲精吃米田共！」揮舞純白翅膀的小天使飛來,一巴掌將小惡魔掀倒在地,爬都爬不起來，叫道：「食屎啦你！林黛玉和賈寶玉小時候同吃同住,如果他吃米田共，你能倖免嗎？」

端坐在白蓮花上的舟祈豫，慢條斯理地伸出手,將兩隻心魔給掐滅。

他的人設不能崩。

舟祈豫對簡秋期抿嘴一笑，端的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溫柔美少年模樣。

簡秋期望著他的深紫眼眸,心頭一軟,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撫摸他的臉頰,卻被他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

舟祈豫笑道：「吃飯了。」

因為客人少，飯菜很快就端了上來。大排檔的老闆一邊擺盤，一邊哼哼：「勞米解秋蓋，勞夢看誰上。」（留命吃秋茄，留目看世間）

潮州腸粉是一道名小吃。而它的出名是因為命名人來頭很大——著名的文藝皇帝乾隆。他在全國旅遊時，對這小吃讚不絕口，特賜名「腸粉」。粉皮包了餡料后，捲成豬腸子的形狀，放在籠屜里蒸，隨後撒上芝麻醬。入口即化，鮮香嫩滑。而菜頭稞就是香煎蘿蔔絲餅，切成了片兒。

其實只是一碗粉條和一疊蘿蔔餅罷了。

這寒酸的東西，花了舟祈豫200泰銖，摺合人民幣50元。再這樣奢靡下去，他該破產了。

即使魔祖心裡儼然成了一副表情包：橘貓愁死了.jpg，但臉上依舊維持著溫和的笑容。他時刻牢記師父自在禪的諄諄教誨：你修的是仙道，最終要以魔成神的。神仙的人設不能崩！白蓮仙子的人設不能崩！如果你即將崩不住，那就轉移注意力！

因此舟祈豫選擇用慈悲的眼神看著簡秋期，希望他能體會到自己的拮据不容易，從而主動地消失，再也別出現了。

簡秋期優雅端方得像是在吃法國大餐，戴著一副搞怪的小豬佩奇眼鏡，竟然不顯得違和。他抬頭見舟祈豫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看，耳朵一熱，略顯羞澀地說：「怎麼了？」

舟祈豫讚歎道：「佩奇果然是世界上最百搭的小豬豬！」他真是太佩服自己的品味了，隨便挑選的眼鏡都這麼好看。

自出道以來就一直被評選為娛樂圈三大衣架子的簡秋期，表示心裡有點小鬱卒。他摘下墨鏡，用那雙網上評選出的2018年度十大「看誰誰懷孕」的魅力電眼，深深地凝視舟祈豫。他的雙眸流光斂動，神情丨欲泣不泣地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辛酸的話語：「難道我在你的眼裡，還比不上一頭豬嗎？」

這副淚光點點的模樣，配合左眼下的淚痣食用，真是楚楚可憐，叫人心碎。

這是哪部影片里的場景？老古董魔祖有些跟不上時代的步伐。畢竟他只能從隔壁書店老闆的喜好里，涉獵電影。

舟祈豫歪頭想了想，無法從腦海中搜索出關鍵詞，因此只能認真地說出實情：「對呀。」

「豬肉還可以吃呢，你又不能吃。」

簡秋期：吃……人？可以吃的人？（燈泡亮了）

舟祈豫的一句無情吐槽，在瞬間打通影帝的奇經八脈，將他的戲路拓寬了十萬八千里，從此撒丫子奔向取西經的道路，一去不復返……

簡秋期雙目慈悲地說：「貧僧取經心切，還望陛下早日發放通關碟文。」

此刻，舟祈豫鬆了一口氣。他心裡想的不是「神經病啊」，而是「噫！這部電視劇我看過。台詞是……」

舟祈豫清了清嗓子，眼神幽怨含情，嗓音嬌嫩婉轉地說：「我身為女王，飽享榮華富貴。可是從未享受人間歡樂……」

混了幾天微博，舟祈豫已經對電影圈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如果將這部曠世經典翻拍成電影，他也想好了宣傳造勢的關鍵詞：當紅影帝，流量小鮮肉，頂級人馬，全力打造，異域風情，生死相隨，催人淚下……

漂亮得不像話的魔祖和俊美得能電人的影帝，正在異國他鄉的大排檔里，上演《西遊記之女兒國》。

觀眾：一邊抹桌子，一邊哼哼「勞米解秋蓋，勞夢看誰上」的大排檔老闆。

簡唐僧神色倉皇無措，一個勁地眼神閃躲，舟女王噙著嬌媚的笑，秋波追逐。

只聽見一句中氣十足的「卡！」

兩人頓時脫離角色。

老闆面無表情地對他們吐出一句純正的老北京口音：「打烊了。」

舟祈豫笑著站起來，忽而臉色一僵。

等等……

這老闆的普通話如此標準，那剛才他們的對話豈不是一字不差地都被他聽了去……

Emmm……

穩住！魔祖處變不驚的人設不能崩。

舟祈豫整理了儀容，背起雙肩包往外走。簡秋期亦緊跟而上。

兩人信步在寂寥的夜色下，舟祈豫隨口問道：「你和司機約好了幾點回去嗎？」

他道：「沒有呢。」

舟祈豫：wtf？？？

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噌」的被點燃，他轉身面對簡秋期，又是神色一滯。

「別動。」

從暗巷裡緩緩走出一群肌肉黑衣男。其中一個看著像老大的人，舉著一支黑黝黝的槍管，正對簡秋期的太陽穴。「你如果敢動一步，我就讓他腦袋開花！」

舟祈豫用餘光觀察周圍的環境。因為他喜靜，所以挑了特別偏僻的角落。也正因為偏僻，這裡沒有其他人。況且這肌肉男有槍，舟祈豫在電影里看過這種熱武器，挺可怕的。

簡秋期大叫道：「妹妹，你別管我，快跑！」

舟祈豫愣了愣，望著他那雙充滿信任的眼眸，心潮頓時翻湧。

三秒后，他拔腿就跑——

回去我一定給你超度！英雄永垂不朽！

舟祈豫逃了，逃跑速度之快，堪稱修真界的博爾特。

肌肉男被這手操作給驚呆了，按照電影一慣的劇本，接下來不應該是同伴仗義地喊道：「我才不會丟下你嗎？」

望著舟祈豫逃之夭夭的背影，肌肉男終於回過神來，一腳踹上小弟的屁股，罵道：「還不快追！」

舟祈豫跑了沒幾步就停住了，因為眼前一堵十米高的厚重石牆阻擋了他的去路。修真界有明文規定，不能在凡人面前顯露法術。他又該如何飛躍這道障礙？

身後的腳步也停了下來，黑衣人們氣喘吁吁，心想：我滴個乖乖。這小不點跑得比兔子還快！

舟祈豫正想著要不要破例一次，穿牆而出。一名刀疤男就抬起了手，而手裡握著一把槍。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舟祈豫搖頭感慨一句，束手就擒了。

肌肉男推著被五花大綁的簡秋期走上來，冷笑道：「你不是跑得很快嗎？怎麼不跑了！」

舟祈豫無奈地說：「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你們抓我做什麼？」

肌肉男「哈」得乾笑，語氣嘲諷道：「你們不認識，他會喊你妹妹？」

舟祈豫：他能怎麼辦呢？他善解人意的人設不能崩啊！

兩人被蒙上眼罩，堵住嘴巴，塞進了麵包車的後備箱里。空間逼仄，他們只能貼身擠在一起。

舟祈豫的臉正對著簡秋期的胸膛，隱隱約約能聽見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這時候，上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原來是簡秋期用舌頭頂出了布團。他低下頭，溫熱的吐息拂過舟祈豫的耳朵，輕聲又堅定地說：「不要怕。」

舟祈豫被塞住了嘴，無法說話，因此瓮聲瓮氣地「嗯」了一聲。

他一點也沒在怕的，還閉眼打了個盹。

大不了最後，都殺了便是。

腦海中，自在禪頂著一張老黃瓜皮的臉，跳了出來，叫道：「崩住！崩住你的人設！」

嘖，煩死了！臭老頭！

美少年魔祖，揮舞著小粉拳，超凶地說。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簡秋期依舊在他耳邊絮絮叨叨。

舟祈豫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后心裡嘀咕：你怎麼保護？念緊箍咒or大悲咒？還是大喊一聲：悟空救我！

不知過了多久，麵包車停下行駛。他們被帶進一間荒廢的倉庫。

舟祈豫的眼罩被人除去，為了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閉了一會眼睛才慢慢睜開。

一睜開，又巴不得馬上閉上。直想用鹽汽水洗眼睛！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頂著啤酒肚的中年禿頭，用匕首自以為瀟洒地挑起簡秋期的下巴，淫丨盪地笑了幾聲：「嘖嘖嘖，不愧是當紅影帝。這張臉，我一個男人看了都心癢。」

原來是個直的。

舟祈豫鬆了一口氣，畢竟有許多刁民都覬覦他的身體。難保這禿頭不會先吃了簡秋期，再來染指他。

簡秋期冷冷地說：「你老闆是誰？請我來究竟做什麼。」

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明明是被綁架，還能體面地說出一個「請」字。

禿頭邪笑兩聲，「影帝的名字如雷貫耳。找你來不為別的，只要你能夠給我們拍一部電影。」

這交易內容其實並不奇怪。內地治安良好，所以看不到黑社會控制當紅藝人的新聞。事實上，

在某些國家，遊離在法律邊緣的危險集團都與娛樂公司掛鉤，在經濟利益上的往來非常複雜。

簡秋期冷冷地問：「拍什麼片？劇本呢。」

禿頭男笑著說：「沒有劇本，全靠你臨場發揮。我想這一點難不倒影帝。我們會將成品出口到歐洲……不過如果是你主演，全球售罄也不是沒可能。」

這時候，從旁邊的小門裡走進來幾個推著錄像設備的人，他們身後跟著一群脫光上衣的肌肉男。

舟祈豫瞟了一眼，望見他們褲襠里的擎天柱，恨不得再次自戳雙眼。

Woc？！剛才還誇你是個直的，你特么現在要強迫影帝演G片？

禿頭噁心的笑聲響徹整座倉庫，「這應該是你第一次出演這種類型的片子。不要緊張，跟著感覺走。」

舟祈豫在心裡給簡秋期默哀一秒，然而刺眼的聚光燈卻忽然打向了他自己。

禿頭冷笑道：「把他的衣服脫了。」

那一刻，舟祈豫耳邊響起了一首神曲：套馬杆的漢子，你威武雄壯……

威猛雄壯的肌肉男，虎視眈眈地向舟祈豫走來。

舟祈豫：？？？

他脫口叫道：「不是讓簡秋期主演嗎?」

禿頭嗤了一聲，嘲笑道：「的確是他主演。不過是他和你一起擔當男主角。」他洋洋自得地說「我可是很聰明的。找一群壯漢上簡秋期，哪有讓簡秋期來上你有趣。現在大家都喜歡美型的片子了，哦呵呵呵呵……」

禿頭囂張的笑聲，充滿整座倉庫。

舟祈豫扭頭，一臉生無可戀地望著簡秋期，耐心地等待他的道歉。比如：對不起啊，我拖累你了，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同意的。我不會讓這些壞人得逞……之類的。

然而簡秋期抿了抿嘴，神情無措地看過來，說道：「妹妹……不對，陛下……」他皺了皺眉頭，很是為難地說：「我們之前的角色按照原著來說，是沒有親熱戲的。」他臉上一紅，偷偷地瞟舟祈豫一眼，隨後低斂眉目，羞嗒嗒地小聲說：「我怕把握不好節奏。」

舟祈豫幽幽地回他一句，「你還想把握什麼節奏？」

算不上什麼好時候。

「你需要伴奏嗎？」她問。

舟祈豫點點頭，「我想唱《迪迦奧特曼》的片頭曲。主要樂器應該是電吉他。」

「稍等。」她往旁邊停著的藍色機車走，取下皮質琴箱，拉開拉鏈，露出一把酷炫的白色電音吉他。

即使舟祈豫對現代樂器不甚了解，也看出了它的價值不菲。這把吉他的琴頭和琴身都鑲嵌了璀璨生輝的鑽石，約莫百顆，成色質地皆為上品。

壕無人性的大姐大。

這是舟祈豫對這位突然冒出來，丟給落魄的他一元硬幣的奇怪女人的評價。兩人往天橋底下走，選了一處空曠乾淨的地方，擺好支架。舟祈豫手握麥克風，「喂喂」的試音，然後向她點點頭。

她的身材高挑，約莫一米七八，站在舟祈豫旁邊，比他高出幾公分。

「唐韜韜。」

「舟祈豫。」

兩人正式握了手，便算彼此認識了。

唐韜韜收回手，按在琴弦上，腦中回想曲譜，手指快速撥弦，一串熟悉的旋律響起，絆住了行人向前的腳步。

這首曲子曾經在六年前，風靡整個亞洲學生圈，做鬧鈴，做彩鈴，有事沒事就哼幾句……

舟祈豫清了清嗓子，隨後緩緩唱了起來。雖然比不上原唱技巧純熟，但勝在少年心氣十足。他的聲音清脆明亮，猶如一燈星火，挑破寂靜的暗夜。黎明乍現，曙光跳躍，那輪紅日灼熱了每一個人的記憶。

「新的風暴已經出現！怎麼能夠停止不前？穿越時空，竭盡全力，我會來到你身邊……」

路人奇怪、驚疑的眼神投了過來。原本等紅綠燈的學生，也轉過了頭，拿下嘴裡的三明治，一陣懵逼過後，便是欣喜若狂。

那一刻，每一名聽過這首曲子的人，都想起了自己年少懵懂時，干下的蠢事。雖然無知，但是無畏。雖然輕狂，但是無懼。

七八歲的時候，被父母灌輸「和女孩子牽手就會生出小娃娃」的思想。因此不敢和女孩子過分接觸，但摸著奧特曼模型的機械手，就心滿意足。

十二三歲的時候，涇渭更分明了。女孩子懷抱精緻的洋娃娃，輕聲細語地和同伴玩過家家。男孩子三五成群，戴著奧特曼的面具，做著經典的十字交叉手勢，口中興奮地喊著：「奧特激光，突突突——」

在這段令人懷念和嚮往的歲月中，他們不需要面對中考和高考的種種壓力，不會看見父母失望的眼神，亦沒有工作失業時的焦慮。

他們只有夢。

從純潔無瑕的少兒期到躁動不安的青春期，每一名少年心中，都珍藏著屬於自己的超級英雄夢。幻想自己成為桀驁不馴，敢與天斗的孫悟空；行俠仗義，拯救世界的超人；從外太空來的鹹蛋凹凸曼……每一名女孩心中都有一個美好的憧憬：在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時，意中人會踏著七彩祥雲，前來迎接她。

一位懷孕的姑娘，在丈夫的攙扶下，忽然停住了腳步。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十四歲的時候，大陸引進《奧特曼》。每天放學后，她做完作業，就守在電視機前。因為飾演迪迦的演員很帥，她發誓以後要嫁給迪迦奧特曼。

這個夢想雖然沒有實現，但是她遇見了一位擁有全套奧特曼手辦的紳士。她撫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望著丈夫英俊溫柔的臉龐，全身心地覺得很幸福。

***

很久以前，自在禪授課時，告訴舟祈豫，「風鈴夜渡魔道術法，樂部科目下，有一種弦殺術。這是用來懲奸除惡，對付宵小的。還有一種治癒術，是用你的歌聲，治癒全世界。」

風鈴夜渡存在的意義，便是在星辰寥落的暗夜下，手持一盞風鈴心燈，緩緩前行。其輝宛若日月，可照徹山河。其聲擎天撼地，鎮魂定魄，可將迷惘世人，引渡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