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０８章：中秋月明，兩處相思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照耀皇宮的月光也同別處一樣皎潔、璀燦，只不過照射的是金碧輝煌的宮殿樓台和御花園內正在進行皇室中秋家宴。(www.16kbook.com)

由於是中秋家宴，講求個團圓，坐的是大圓桌，倡導以『孝治天下』的康熙帝陪伴皇太后，靜太妃以及兩位有臉面的太妃坐了首座，其餘由位份高的慧妃、榮妃、德妃、宜妃四人作陪，最靠近首席的兩大圓桌由位分稍低比較得寵的後宮坐了，（其他的後宮由於人數太多都不在家宴參加之列，各自在自己的宮院里自過中秋）。

秉承禮教中『男女不同席』的原則，皇阿哥們和自家的老婆孩子的座位是分開坐的。

成年的皇家兄弟們聚在一起喝男人酒，皇格格們和各府的嫡福晉、側福晉們也有機會妯娌姑嫂同席說些炫耀衣飾和小道消息之類的話題，而幼年的皇子、皇孫輩則由保姆伺候著吃專席，饒是御花園地方夠大，大圓桌呈「拱門型」排了三十來桌，而「拱門」內的長條形空間，樂坊司正表演著歌舞曲樂助興。

「滿月飛明鏡，攀桂仰天高。此時瞻白兔，直**數秋毫……」聲聲笙歌曼囀，翩翩舞影飛旋，盞盞宮燈明亮，裊裊桂氣香浮，海陸雜錯、珍饈美饌不時地流水價般地呈上……這一派的富貴榮華都用來取悅這些大清國最有權勢的一家子。

可也不知怎的，樂舞間隙之間雖然時有頌詞笑語，百般湊趣，來搏首席上位者一笑，不過這宴席的氣氛著實有些意興闌珊，陪笑的眾人一旦笑聲一停，反而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突兀、冷場，倒彷彿方才的那笑只是為了應個景兒，有點強作歡聲的意思。

尤其是成年皇阿哥們所坐的大圓桌氛圍最是沉悶，大多數人只顧悶頭喝酒，偶而望向深靛藍色夜空中的那輪明月，眼神中彷彿被水汽蒸過，朦朧、黯然起來。

與之相對的，是幾大桌福晉席，女人們倒是一個個是真正過節般的興高采烈，彩袖殷勤捧玉盅，笑語拚卻醉顏紅，好象一場慶賀除去心腹大患的歡宴。

上首的康熙帝將這一切盡收於眼底，依他的極高智商，又怎會不瞭然？

其實他本人也是心緒不佳，但，帝王的喜怒又怎能隨便形於色？他正常地做著一家之主的調派，一會兒不時地再擎杯為母后或是其他太妃祝酒，一會兒讓兒子們即興賦詩作詞，一會兒令眾兒媳中有才藝者獻曲獻舞，一會又命人將幾名受寵的小孫子、孫女抱來逗一逗，以維持中秋家宴的氣氛。

只是偶然一閃神，天上的皓月，杯中的月影，總在提醒那個名字，即便是在這樣偌大一批家族成員的簇擁陪伴之下，也覺出一份異樣的孤清和傷感。

「若是她能來參加這宴，一切定會不同……已經兩天了，陸地上搜索的一切辦法完全不合用，往日還算高效的大內偵緝處而今也毫無頭緒，昨日午後朕命令發往各省郡縣八百里加急邸報：『凡見到有空中飛行的圓球出現的郡縣，地方官需立即上報入京，吏部考評予以記功；如能生擒圓球上乘坐人等入京面聖，無論官民俱酬功加封，賞黃金千兩』，希望能夠有佳音傳來。」

「想不到她不過才來京兩個月，卻能如此得人心，這一被刺客劫持而去，整個京城為之震動，且不說朕這些開衙建府的兒子們哪個不曾出動了門人和心腹，她名下千名官奴中的壯丁也全隨李衛、英塔、佟在保等人分成幾路出去尋找，受她恩惠的那些老弱婦孺自發以三步一叩之拜儀進廟祈福，換做是朕，都得不到這般的真心……」

康熙正想著，忽然皇阿哥桌那邊傳來一聲「砰」響，十三阿哥已是連椅帶人地摔在地上。

眾人先是一驚，見他晃晃悠悠地要從地上爬起來，皇阿哥中就有人夾纏地笑道：「唉喲喂！老十三喝趴下了！」

「哥幾個中就屬十三弟海量，沒見喝醉過，今兒個真稀罕！」

「誰說我醉了…我還能喝一壇……」十三阿哥含渾地嚷著醉話，那桌坐他旁邊的十二、十四早就離座去扶他起來。

「皇阿瑪恕罪…兒子失儀了…」那說話還帶有幾分明白，只是有些大舌頭。

坐在三阿哥身邊的四阿哥連忙站起來，向康熙稟道：「皇阿瑪，兒子想替十三弟告個罪，請准我送十三弟回『阿哥所』休息。」

康熙心裡當然明白原因，也就笑說著場面話：「看來這回十五年陳的『鹿鳴春』還真有力道，連朕這拚命十三郎都喝倒了，那你就送胤祥回去歇著，讓底下人好生伺候著。」

「嗻！」

宮燈前引，月華霜天，夜風中樹影暗搖，四阿哥架扶著醉步踉蹌的十三阿哥，高一腳低一腳地向著阿哥所走去，忽然十三阿哥掙開四阿哥，撲到路邊扶著一棵樹吐得是昏天黑地。

天曉得他空腹喝了多少酒，四阿哥還從未見這十三弟這樣過，心裡那個疼啊，只無聲地走過去，在旁輕輕為他拍打著後背。

「四哥…我難受……」只聽十三阿哥低喃著醉語：「我想殺人…可不知道…殺誰…我憋悶得快…瘋了…」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只聽那話音已是慘切之至。

四阿哥面部的肌肉抖了一下，十三阿哥說的也正是他的感受。

宮燈燭火的映照之下，他人顯得更加憔悴了，側臉的輪廓線條孤絕猶如刀鋒，緊繃的俊顏似滿含電荷的烏雲，隱忍著，隱忍著，但其中藏著驚天的雷電。

煞費多年苦心成立的各州府的情報網，比大內偵緝處都還要快半個時辰，卻至今沒有反饋她的任何消息，他也知道，不僅是皇阿瑪明發邸報，暗派大內偵緝處，而且所有成年阿哥們都動用了自己的手下進行搜尋，不過都兩天了，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這兩天的心境即使是用『火焚五內愁煎迫』也是不能形容的。

「我沒用…發的誓…沒法子做到…我寧可用命換她…老天爺…各路神靈…我不再痴心妄想…我只求她能平安回來…回來……」十三痛苦地低訴著，兩道濕潤的水線不可抑制地滑下了臉頰，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她一定會平安回來。」四阿哥低沉地說道，幾乎是一字一頓，象是在安慰十三阿哥，又更象是寬慰他自己：「她來歷神奇，聰慧無比，心地仁厚，上蒼一定會護佑她的，你我都見識過她的本領，這世間又有誰能傷得了她？」

十三阿哥張張嘴，剛想要說：「可據報那刺客武功通神，以富察靳勇也算是大內侍衛中的尖兒，在那人的手下居然撐不到三招…三十多名高手圍攻還是無法奈何那刺客，更何況刺客還有幫手…若不是她被制…又怎會被挾持而去……」

可再一想，這話說出來有抬杠的架勢，好象非得「咒」她有事似的，說出來除了徒惹四哥擔憂，沒有半點用處，於是他選擇了保持沉默。

四阿哥扶著弟弟繼續走，天空上的月亮也彷彿有情，隨著他們在樹梢移動，當路過鐫著『錦峰』二字假山時，十三阿哥瞧著假山頂上的『攬勝亭』，道：「四哥…我不想回阿哥所…我想到上面坐一坐。」

四阿哥看了看那高處的亭子，低聲道：「四哥陪你。」說著，打發跟著的太監們散了，月色正好，也用著宮燈，兩人拾階而上來到亭中。

十三阿哥心緒消沉，只往亭子的漆木欄杆上欹身一坐，背靠著一根亭柱，獃獃地看著亭子的挑檐外那輪中秋之月。

四阿哥在一旁憑欄而立，也只靜靜地望著那散發著清輝的皓月，誰也沒有說話。

也不知就這麼沉寂地了多久，只聽嗒嗒嗒嗒，有幾個女人的花盆底鞋擊打在青石地的聲音越來越響，從遠至近，肆浪的笑語傳來在靜夜中聽得真切。

「……你猜那妖精落在刺客的手裡，會是什麼下場?」

「反正兩天過了，怕是早就名登鬼錄了，哈哈，我還是頭一回覺得刺客是個有好處的東西……」

「我猜呀，那刺客窩裡肯定男人多，要是每個都嘗嘗她的味，什麼招式都用上，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那才夠解氣呢…」

「呵呵，說不定那妖精就喜好那麼個死法呢，聽說她本來就有好幾十個面首，長床大被同食同住，還浪到了山裡……」

十三阿哥直氣到目眥**裂，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拔腳就要下去處置這幫毒舌婦，卻被四阿哥攔住，一張俊臉上只能用『萬年冰川鎖鉛雲』來形容，他冷然地低聲道：「想用玉瓶打老鼠嗎？」

十三阿哥的眼中快噴出火了，恨恨地瞪著那幾個毒舌婦，見有五個人，認得其中的兩人分別是九阿哥和十阿哥的側福晉，這些人的身後還簇擁著太監、宮女、侍衛有十多個，的確不是動手的良機。

待花盆底的腳步聲漸遠，十三阿哥恨恨道：「就…便宜這些賤婦？」

四阿哥冷酷無比地一笑，說道：「只需把人認清楚，到時我自會叫文覺派人料理了。」

十三阿哥默不作聲，回看向天上的圓月，忽然他低聲喃喃道：「四哥…我很怕…真的很怕…」說這話時整個人都在發抖，毒舌婦們的話捅破了他心裡一直刻意不敢想的可能。

「別胡說！」四阿哥厲聲截住，那聲音象狂暴和痛苦交織的咆哮：「她不會的！絕不會！」他那鬱黑眸子中的眼神看上去寒瑟刺骨、傷心**絕……讓十三阿哥也驚得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眼見四阿哥手按著胃部，佝僂地彎下身子，十三阿哥嚇得魂飛天外，「四哥，你怎麼了？你千萬別動氣！」

四阿哥努力地調息，強壓著喉頭的腥甜之氣，半晌，才咬緊牙關道：「沒事…我還要找到她…我不會垮的……」

「四哥，你寬寬心，身子要緊，我們先回『阿哥所』歇歇。」十三阿哥嚇得酒意全無，擔憂無比。

兩人相扶走著，四阿哥忽然停了下來，望了望天上，道：「十三弟，我有一個感覺…她人還好好的，正在某個地方象我們一樣看著這輪月亮。」

與此同時，在『拒馬坡』，果如四阿哥的感應，江明月正坐在帳篷外的篝火前賞月，身旁放著駑弓和火銃，因為按山野露營法則，夜間必須設置守夜哨兵。

她抱膝仰首看著這個與自己同名的星球天體，沉浸在昔日的回憶中。

人的思想是可以跨越時間和空間的，她想起在現代社會的家中親人們，想起昔年過中秋節時家中的熱鬧和趣事，眼瞳中含著淚花，淡紅透明的唇邊卻噙著暖暖的笑意。

當甘鳳池從吳塵的帳篷里出來時，正聽見她在跟月亮說話：「不管你是哪個時空的月亮，也許爺爺、爸爸媽媽、伯伯和哥哥們正在看著你呢，請你告訴他們，我愛他們…好想好想他們，我已發現了另一條線索…也許能夠儘快回家，請你告訴他們，不要為我擔心…媽媽不要為我哭…」

甘鳳池聞言，原本燦如星子的雙眸也不禁暗斂柔和下來，象一根釘子一樣立在當地。

只聽她停了停，自言自語起來：「沒想到今年的中秋節會是這樣的，沒了家，沒了親人，沒了朋友，沒了月餅……唉！不能再說下去了，得往好處想想，至少還活著，還有希望，江明月，「一息尚存，希望不止」，這可不是嘴上說說的…」

又停了停，她的語聲輕柔起來：「你還好嗎…應當是一家子正在一起過中秋吧，也許正吃團圓飯，你會偶而地想起我嗎？…會擔心我嗎？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每一件禮物我都很喜歡……」

甘鳳池又忽覺得一顆心蒼涼的落日一般地沉了下去。

「這邊沒有美酒佳肴，連塊月餅也沒有，雖然什麼也沒有，不過也應該整點節日氣氛，嗯…就來吟首詩吧，咱理工科的腦袋也不缺浪漫的因子，嗯…英美文學里拜倫的那首詩倒很適合現在，中秋節就吟中文版吧。」

甘鳳池疑惑不解，覺得聽不明白她的那些說詞，只見她從草地上站起來，纖挑的背影曼妙嬌娜，就象一名對著月亮說心事的女孩，低柔的飽含情感的語聲隨之響起：

「好吧，我們不再一起漫遊，

去消磨這幽深的夜晚，

儘管這顆心仍舊愛著，

儘管月光還是那麼璀燦。

因為劍能夠磨破劍鞘，

靈魂也把胸膛磨得難以承受，

這顆心啊，它得停下來呼吸，

愛情也有歇息的時候。

雖然這夜晚正好傾訴衷腸，

很快的，很快就要天亮，

但我們已不再一起漫遊，踏著這皎潔的月光。」

她吟出的每一句，都在夜風中化作純美而柔情的詠嘆，而對於甘鳳池產生的震憾，卻是不亞於被攻城槌在腦海里、在心扉上一下一下地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