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第七節

我喜歡咽口水。記得當兵時,離連隊駐地不遠,有個養豬場,裡面有幾百號五顏六色的豬。一般情況下,它們都很悠閑,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再吃。這種生活是愜意的,與某位作家在書本上所描繪過的黃金時代差不多。更愉快的是,它們並不認識這些據說能令鬼哭神驚的文字,它們也就根本毋須去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生活在一個黃金時代。而所謂的思考,基本上屬於自找罪受。

很顯然,對白紙黑字的東西,這些豬也都沒有敬畏之心,不管是哪本書,它們只有一種態度,那就是咬碎撕爛,看看是否能成為一道馬馬虎虎差強豬意的點心。但說句良心話,它們啃吃書本的時候老是吭哧吭哧,口涎垂得老長,令人無法恭維。這種難看的樣子卻常讓我看入了迷。為此我從連隊特意偷來許多報紙,扔在豬圈裡。可令我感到憤怒的是,這些豬在嘗過幾次報紙的滋味后,就對報紙不屑一顧。偶爾心情好了,就懶懶洋洋走上前,低下腦袋嗅一會兒,又大搖大擺走開。有一次,我實在忍受不住,趁一頭豬不小心,抓緊了它的耳朵,對它大聲地吼。這頭豬輕蔑地瞪了我一眼,忽然乾嚎起來,聲音就像一把尖銳的刀子往我耳朵里直捅。我嚇了一跳,趕緊把手鬆開,捂住耳朵,迅速逃竄。我並不怕它們,但我著實有點兒怕它們的飼養員。準確說,是怕飼養員手上那個盛滿豬食的大鐵瓢。飼養員是個黑大個,穿著件皺巴巴的綠軍裝,腰間卻時時圍著條髒兮兮的白大褂,整天在豬場轉來轉去,目光陰沉,兩道眉毛黑得摘下來都能當飛鏢扔出去。這些豬就好像是黑大個的親生兒子。聽老兵說,連隊里曾有個兵閑著沒事用石頭砸豬玩,給黑大個發覺了,來了個迂迴包抄,悄沒聲音地來到正砸得興高采烈的兵後面,掄起鐵勺就朝那顆光禿禿的腦袋敲了下去。「當」地一聲響,那兵連聲慘叫都沒有,就暈了過去,頭上飛快地凸起個大包。過了幾個時辰,那兵醒了,睜開眼皮,看見鐵塔似的黑大個,叫了聲娘,蹦起來,抱頭鼠竄。

但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忽然出現了,黑大個的那玩意兒一不小心沒有了,凶據說是一頭母豬,難道……不過,這也不稀奇,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很小的時候,我就聽說過幾隻老鼠竟然把一個剛生下來沒多久的孩子的睾丸咯嚓嚓給吞掉了,吃得小孩兒當場嗚呼哀哉,也吃得這小孩兒的媽立刻兩眼獃滯從此以後只曉得拖長聲調整日趴在老鼠洞口一聲聲長喚我的兒啊。說句老實話,被母豬咬掉那玩意兒固然有點兒滑稽,但只要是男人,那麼他的那玩意兒一定得隨時掛在身體外面,而且應該沒有人會喜歡往自己那玩意兒上套一個鋼鐵外殼。可想而知,一串肉嘟嘟形狀有點兒像一根油條加兩個雞蛋的東西每天都在褲襠里晃來晃去,這種噴香的誘惑確實會讓很多飢餓的動物流口水。飢餓可不是鬧著玩的。鋼刀砍腦袋,咔一下,也就塵歸塵,土歸土,而飢餓簡直比附骨之蛆還他媽的更兇猛。所以綜所上述,我能理解那頭母豬,也能充分理解黑大個兒的不小心。當然,這些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想像。

我沒有再在養豬場見到過黑大個。那頭傳聞中神勇無比威風凜凜的母豬,某日忽然在豬圈裡發了瘋似地來回跑,尾巴不停甩動,抽打著自己的屁股。它在凄慘地叫,我注意到它的目光是絕望憤怒並飽含著淚水的。這令我甚為詫異,我懷疑它極有可能是把幾裡外村莊里送葬的鞭炮聲當成子彈出膛的聲音。我想了許久,還是弄不明白它這樣做,是黑大個的行為給了它莫大的羞辱,還是在為自己咬掉了黑大個那玩意兒而懺悔。我獃獃地看著。一些蒼蠅在頭頂嗡嗡地飛,我很想伸手去捏死那些一隻來。我揮舞了一下手臂,它們飛遠了,但等我把手放下,它們又來了,唱著歌,此起彼伏。最後,我只能向它們投降,有幾隻蒼蠅終於快樂地歇在我臉上,它們在我臉上爬動,用長滿毛的四肢告訴我,我的一切舉動都是徒勞無功自取其辱。

我摸了下鼻子,繼續看那隻原本生動無比的母豬。母豬的腳步由輕盈漸至沉重,這令我感到失望。我的視線轉至豬圈的角落,在那個巨大鐵瓢里,裝滿一堆臭不可聞的糞便。那些原本不可一世的公豬都在一旁無精打采站著。毫無疑問,有一隻公豬偷吃了鐵瓢里的糞便,它的嘴巴簡直成了蒼蠅們盛大的宴席。我笑起來,這很有趣,令人開心。我忽然發現隱藏在這些公豬腹溝下的生殖器與我的小手指竟是差不多大小。豬也會陽痿?!

我哈哈一笑,伸出中指,朝這些公豬得意地一晃。

母豬終於叫累了,不再跑了。它看著我,我看著它。它打了個哈欠,想了想,在那堆糞便上躺下。我笑了笑,從地上撿起塊石頭向它砸去。黑大個不在了,我可以放心大膽砸它了。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它就一直那麼躺著,毋論我用多大的石頭砸它,它仍是一動也不動。我又砸了一會兒,覺得沒有多大意思,就走了。畢竟它又沒有把我的那玩意兒給咬掉。

沒過多少日子,部隊殺豬,我又跑去看。豬在屠刀下紛紛發出慘叫,只有這頭母豬一聲不吭,也不掙扎,任人用繩子縛它,也任人把它扛到案板上,它只是安安靜靜地躺著。殺豬的小夥子們本來都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看到這般情形,也就沒有興趣。一個小夥子用刀懶洋洋地在母豬的生殖器上拍了拍,嘟囔了聲,又再擦了擦,順手就把刀捅入它的脖子里。血冒出來,咕嘟直響。一股潮濕的腥味在空氣中瀰漫。母豬忽然抬起頭,眼神有點兒疑惑。那小夥子嚇了一跳,趕緊用刀護住自己下半身。母豬似乎這才想明白什麼,尖聲長嚎,猛然一躍,一腔熱血向小夥子迎頭澆來。所幸其他人對它的陰謀早有提防,幾把刀同時捅入它的身體。

「真他媽的過癮。」一個小夥子抹了把臉上的血水大聲罵道。大家都笑了。我也笑,我也看得很過癮。這可真是一頭慷慨赴死與眾不同的豬。

我吃了這頭母豬的肉。大家都說這豬肉特別香。我流了很多口水,這些口水讓我咀嚼得更加有滋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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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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