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穩住？穩不住！
突然啟動的紅馬不知驚醒了多少人，鐵黑塔狠狠的錘了自己胸口一拳，第一個緊跟著翻身上馬，揮舞著巨大的狼牙棒大吼道：「都愣著幹嘛，去接應啊！」
白靜是第二個，此前滿臉的擔憂盡都化作一聲長長的嬌笑，帶著血鳳的姑娘們一窩蜂的向李雲溪追了過去。
二狗、欒文水、魯小胖、姜城、張氏兄弟……所有停留在原野上的精英隊員們都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就連帶著重傷的六個雲龍成員也抑制不住內心的震驚和好奇，拖著剛剛包紮好的身體慢吞吞的跟在後面一步步挨著。
「鳳章老弟，哥哥來接應你了！」
上百匹戰馬在雨水裡踏出如潮的聲響，但卻依然遮掩不了鐵黑塔粗豪熱烈的嗓門。李雲溪剛剛接近了陣列的最外層，老鐵粗豪的聲音就已經先一步傳了進去。
鐵黑塔的馬不是最快的，但他的聲音卻絕對是最快也最大的，他的心裡就像是有河洛的工匠升起了巨大的熔爐，把他的血液都似要蒸沸一般。在目睹了陳鳳章如神的表現之後，卻只能遠觀而不能伸手，如果再不讓他吼上兩句發泄一下，恐怕就要把他活活的憋炸！
「鳳章兄弟，我們來接應你了！」所有人跟著鐵黑塔的狂吼一起扯著嗓子喊了起來，男人女人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像是一道驀然而起的驚雷，劃過了落雨的曠野。
戰馬在狂奔，狼牙棒在咆哮，巨斧和戰刀發出了興奮的吼叫，鋒銳的三棱箭頭已經露出了猙獰的冷笑！
所有唐軍的精英們都已經抽出了兵器，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他們的戰馬如風一般狂飆，他們跟手中的兵器一樣，渴望鮮血，渴望跟那個少年一起來驗證他們的勇氣和榮耀！
他們要接他出來！
但他們只來得及跟隨鐵黑塔喊出一聲，就不得不乖乖閉上了嘴巴，無可奈何的放低了武器，用力勒住了狂奔的戰馬。就連鐵黑塔手裡那根揮舞的呼呼作響的狼牙巨棒，也只能不甘的嗚咽了一聲，暫時打消了嗜血的衝動。
因為一隻蒼白的手握著那支令所有人都感到顫慄的白玉長笛，橫在了他們的面前。
陳鳳章已經踏出了重重的雨幕，隔著十幾排隊形密集的蠻族重兵，微笑著與他們對望！
「鳳章，別動，我們殺進去！」鐵黑塔大吼道，只看了一眼，他就從少年那無比蒼白的臉色上看出了陳鳳章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根本就沒有再戰之力。
「鐵疙瘩說的對，鳳章，你就在那等著，姐姐把雲溪給你帶過去！」白靜一把拉過已經哭成了淚人似的李雲溪，抻著脖子往裡面喊道。
「是啊，陳老弟，你等著我們，就這麼點蠻兵，還不放在我們眼裡！」羅銘跟在鐵黑塔身後，重新舉起寬大的戰劍，只等對方點一點頭立刻就要動手。
「陳兄弟，別擔心咱們了，都到這個份上了，弟兄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保你周全！」另一個隊長也喊著，眼睛里閃著決絕的光芒。
他的決絕並不是沒有原因，現在白霧雖然散了，裡面的重裝步兵也被陳鳳章一下子幹掉了不少，但終究這裡還剩下一千多人。
一千多武裝到牙齒的重裝步兵正是他們這些輕騎兵的剋星，如果有很長的縱深讓他們衝起速度來，也許情況還要好些。但現在沒有了速度，也沒有了陳鳳章神鬼莫測的指揮，要他們這二三百人跟對方一千多名準備充分的重步兵硬抗，必然會出現非同小可的傷亡。
畢竟，不是每一支小隊都像戰錘、血鳳那樣身經百戰、百里挑一。
很多人都看出了這一點，但此時卻沒有一個退縮。男人們喘著粗氣，挺著刀槍，狂野恣肆的嚎叫著，紛紛要求陳鳳章後退，給他們留出足夠的衝鋒距離。
「老子要把他們的腦袋拍到屁股里去！」一群人中，魯小胖的聲音最是洪亮。
「陳大哥，俺是二狗，俺們都來了，小欒子也在！」
「靠，你說你的，幹什麼扯上我，不要叫我小欒子！」
……
嘎吱……嘎吱……
一片喧囂聲中，青色駿馬慢悠悠的向前了兩步，堪比行軍鍋一樣巨大的馬蹄在地上散亂的盔甲堆里踩踏出兩聲金屬被壓扁的聲響，一下子就讓亂鬨哄的唐軍隊伍重新安靜了下來。
可他們安靜了，蠻族軍隊卻被刺激的險些暴動。
青馬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讓被夾在中間的一千多蠻族士兵立刻炸了鍋。
他們原本分成兩部分，里側的人面朝著陳鳳章的方向，外側的人則豎著盾牌和長槍防備著鐵黑塔他們的衝擊。
但陳鳳章的青馬只不過向前了兩步，早已經被這個少年嚇破了膽子的蠻人卻不約而同的調轉了身形，全都把腰間的彎刀抽出來對準了他，給陣外的唐軍留下的只有一片披著重甲的後背。
嘩啦！轟！
青馬的蹄聲就像是最有效的口令，上千蠻人同一時間轉身抽刀，聲音整齊的讓他們的方隊長都感到有些吃驚。
方隊長站在隊伍的最前面，手中鋒利的彎刀遙遙指著馬上的少年。
他粗大的喉結上下滾動，不停吞咽著喉嚨里所剩無幾的口水，瞪大的眼睛里寫滿了驚恐。他的刀在抖，他的腿也在抖，身上的冷汗被雨水衝去了一層就會緊接著沁出新的一層，如果有一絲可能，他也絕不想站在最前面去面對那個可怕的少年。
但他沒辦法，剩下的這一千多個士兵是由兩個半方隊的人馬組成，其餘的兩個方隊長就在剛才已經當著他的面變成了兩堆沒有形狀的骨灰，此刻就與他腳下的泥水混在一起。事情發生的那麼突然，那麼詭異，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那麼多生龍活虎的戰士，怎麼就悄無聲息的變成了一堆堆焦黑的灰燼。
他只知道，他現在不得不代替他們去面對那個燒死他們的惡魔。
惡魔，是的，現在剩下的蠻人都是這麼稱呼那個少年的。
方隊長清楚，剛剛發生的那一幕已經永遠刻在了他們的心裡，那個手持玉笛不言不語的黑袍少年給他們帶來的壓迫和恐懼早已經遠遠超過了任何東西。所以即便看到士兵們全部轉身，把後背賣給了外面的唐軍，方隊長也沒有再說什麼。
就算被人從後面沖死，也好過死在那個惡魔的手裡。就連方隊長的心裡也升起了這種荒唐的想法。
嘩啦……嘩啦……
又是一陣馬蹄磕碰地上盔甲的聲音從陳鳳章馬後傳來，引得方隊長在心底重重的呻吟了一聲。
長生天啊，難道您已經拋棄了我們這些虔誠的子民了嗎，您到底還要給我們降下多少災難啊？
雷萬里終於從暴雨里鑽了出來，站在陳鳳章的身後，熱淚盈眶的看著陣外都趕過來的老弟兄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走，我們出去。」陳鳳章淡淡的說了一聲，然後一手摟著小豆子，一手玉笛前指，輕輕磕了磕馬腹，就好像沒看到不遠處刀槍林立的蠻族陣列一般，當先走了過去。
嘎吱……
嘩啦……
兩匹馬每走一步，都會從地上的盔甲堆里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那一次比一次接近的金屬聲就像是死神勾魂的銅鈴，不斷擰緊著步兵們的神經。
「穩住！」方隊長一邊大聲的吼著，一邊努力剋制著自己的顫抖，但很顯然他失敗了。但這並不妨礙他繼續給士兵們鼓勵：「你們看看他的臉色！他已經沒有力氣了！咱們還有一千多人，一人一刀也能把他砍成肉泥，不要怕，我們是草原上的勇士，沒什麼可怕的，都給我穩住，誰也不許後退！」
蠻人們手裡的刀柄緊了又松，鬆了又緊，不停的鬆鬆緊緊不斷的刺激著他們脆弱的心防，他們的眼神充滿了畏懼，但臉上的表情卻充滿了猙獰，偶爾有輕微的吱吱聲傳來，在響成一片的吞咽口水聲中異常清晰，那是牙齒咬緊到一定程度后發出的摩擦。
陳鳳章終於站到了這群還活著的士兵面前，他們並沒有受一點傷害，還穿戴著整齊的盔甲，握著鋒利的彎刀背著尖銳的長槍，但在陳鳳章的掃視之下，他們卻像是沒有經受過訓練的平民一樣，毫無士氣的擁擠在一起。
迫於方隊長的威嚴，沒有人後退，但所有人卻把頭顱垂得跟手裡的彎刀一樣低，沒有一個敢抬起頭來去看上一眼。
當時的大雨衝散了白霧，失去了迷霧的遮掩，這些目睹了那場災難的北蠻士兵跟他們的朝魯大人一樣，徹底喪失了勇氣和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