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一口血
雷萬里並不知道在查乾的心裡自己已經是一個白痴，但他卻知道，如果再不能做點什麼，就這樣空著手回去的話，自己就絕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逼。
再不會有一個同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而且今天的事情一定會被傳揚的舉國皆知：雷萬里，一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二十幾年的精英老兵、武者巔峰，為了一時的衝動，給敵人來了一次完美的助攻。不僅導致了很多的同袍都受了重傷，而且一個四歲的小丫頭還被活生生的抓走。
從此，自己會寢食難安，會永遠被釘在帝國的恥辱柱上，就連自己死去的爹娘恐怕都不得安生，被人恥笑生出了這麼一個混賬。
雷萬里覺得今天簡直就是自己有生以來最倒霉的一天，到了現在連他都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非要跳出來跟陳鳳章過不去。
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帶了一個小丫頭進來？
難道僅僅是因為多年前的那場滅頂之災？
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還沒有走出那片陰影？
自己的這顆大頭當真被驢踢了不成，竟然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
無數的念頭在雷萬里的心裡翻來覆去的滾動，各種各樣的情緒輪番轟炸著男人可憐的自尊，他無暇去仔細分辨每一種情緒的來歷和背後的含義，但雷萬里卻清晰的感到，一種叫做愧疚的東西正在不可抑制的蔓延。
他知道他將要面對什麼，從他第一眼看到那個抓著小丫頭，拚命向著濃霧裡衝刺的蠻人他就知道。
擁有半步修者修為的對手，還有隱藏在濃霧裡的、不可預知的兇險。
這種兇險，就連當初的陳鳳章都不敢貿然闖入，而是建議等待暴雨衝散了濃霧再繼續闖陣。
現在，雷萬里已經知道了陳鳳章的修為，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對於濃霧裡的東西也感到更加的恐懼。
但他卻依然選擇跟了進去。
吁……
吁！
一前一後，幾乎同時響起的兩聲呼喝在濃霧裡突的炸開。
隨著戰馬的嘶鳴和凌亂的踏步，一匹薑黃色的戰馬和全身漆黑只有四個馬蹄彷彿纏繞著雷電的雷火黑騎，終於在撞上重裝步兵們組成的鋼鐵城牆的前一刻停住了腳步。
「滾開！你不是我的對手！」查干彎刀前指，示威似的把手裡的小豆子高高舉起，沖著攔在身前的雷萬里大聲喝道。
他說的是大陸通用語，所以雷萬里非常明白查干話里的意思。
但他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赤紅的雙眼凶光四射的盯著面前的蠻人，門板般寬闊厚重的開山巨斧穩穩的橫在馬前，像一條門閂似的阻隔了蠻人和步兵陣列之間的道路。
「找死！」
查干把雷萬里的阻攔當成了對自己的挑釁。
他爆喝一聲，手裡彎刀的刀鋒陡然閃現出一片淡紅色的刀芒，使本就擁有著攝人弧線的刀身彷彿氤氳了一層血色，顯得更加的凶厲殘忍。
刀芒，跟陳鳳章的槍芒一樣，是半步修者過渡到修者時逐漸開始領悟的能力，是靈力開始實質化的標誌。
只不過查干對刀芒的控制遠不如陳鳳章那樣純熟，也正是因為難以把握分寸，所以在對李雲溪出手的時候他沒敢用出刀芒，他怕他一不小心就會殺死那個女孩。否則的話，如果他一上來就全力出手，以李雲溪武者後期的實力怎麼可能堅持那麼久？
轟！
帶著刀芒的彎刀彷彿一顆從天而降的火球，向著雷萬里力劈而下，周圍的空氣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似的，令雷萬里的胸口感到一陣窒息。
這一刀查干再沒有半分留手，他就是要搶在陳鳳章追來之前一招把雷萬里斬於馬下。
「開！」
雷萬里半步不退，暴喝聲中手裡的開山巨斧猛然上舉，雙臂的肌肉堅硬如鐵，粗大的血管像蚯蚓般在皮膚下扭來扭去，寬大的斧面狠狠撞上了下劈的彎刀。
鐺……！
劇烈的撞擊聲山呼海嘯一樣四處傳盪，一波波的衝擊著蠻人步兵的耳朵，只這一下，站的最近的幾個重裝步兵竟然被震的腳步踉蹌，要不是旁邊的同伴及時扶住了他們，恐怕就要摔倒在地。
雷萬里只覺得胸口一熱，嗓子發甜，一股熱血就要噴涌而出，他強行壓下體內的不適，把涌到嗓子眼的鮮血又咽了回去，表面上卻做出一副譏諷的表情，挑釁的看著對面查干。
「再來！」雷萬里狂吼道，牙齒的縫隙里還留著殘存的血絲。
「好！」查干也被這些唐人的態度激怒了，他大喝一聲，彎刀再次毫無保留的劈下。
鐺！
又是一次劇烈的撞擊，彎刀狠狠的彈起，巨斧重重的下沉，兩人身下的戰馬都因為這強烈的撞擊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悲鳴，而雷萬里的嘴角也流出了一條明顯血線。
「來！你他娘難道就這麼點本事？把你在女人肚皮上的力氣也使出來，別讓你雷爺爺看不起你！」雷萬里反手一抹嘴巴，在掌心裡啐了兩口帶著血沫的口水，又緊緊握住了斧柄，嘴裡刻毒而瘋狂的大笑著。
開玩笑，連李雲溪那樣的小姑娘都堅持了那麼長時間，如果自己三兩下就被干趴下，以後還有什麼臉面站著撒尿？
鐺！
回答他的，是查干陰沉的臉色和雷霆萬鈞的彎刀。
「來！哈哈哈哈，痛快！」
鐺！
「哈哈哈，雜種，再來！」
鐺！
鐺！
鐺！
……
雷萬里不停的怒吼，不停的揮舞著手裡的巨斧，也不停的從嘴裡吐出鮮紅的血水。他的胸腹間已經煩悶到了極點，那個蠻人劈出的力道和刀芒留下的傷害一直在他的體內來回亂竄。
但雷萬里的眼睛卻亮了起來，在查乾的身後，他終於看到了那個黑色的身影。
他的滑行悄無聲息，他的眼神冷漠自信，他單手持槍背於身後，他身體前傾俯於馬上，他帶著一抹充滿了殺意和血腥的微笑，正穿破了層層的迷霧，朝著自己不斷的接近。
冰冷、優雅、從容、殘忍，就像是傳說中巡行在冥河的死神。
鐺！
又是一次驚天動地的碰撞，只是，這一次的撞擊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兇狠。
轟隆！
近處的幾個蠻族步兵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頭腦一片暈眩的他們只來得及呻吟一聲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永不倒塌的鋼鐵城牆終於出現了一個缺口，沉重的鐵甲互相摩擦出一片轟隆隆的響聲。
查干覺得自己的彎刀一定是劈在了一頭正在橫衝直撞的岩漿猛獁的巨牙上，刀身猛烈的向後仰去。除了那不可思議的力量之外，還有一股熾烈的熱力順著彎刀蜿蜒而上，一下子就透入了他的臂膀，在密如蛛網的血脈里爆炸開來。
噗！
第一口鮮血，從查乾的嘴巴里如箭一樣射出。
「陳兄弟，好樣的！」雷萬里發泄似的大吼道。
順著雷萬里熾熱的目光，查干回頭看去，就見到那個一襲黑袍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此時正冷冷的看著自己。那目光查干並不陌生，每次秋季狩獵的時候，草原上那些最優秀的獵手盯住獵物時的眼神也就是這樣。
只是令他有些奇怪的是，少年手裡提著一桿極為普通的旗杆，那面難看的土黃色戰旗還破破爛爛的聳拉在上面，旗杆正背在少年的身後，彷彿從來沒有動過。
那麼，究竟是誰攔住了自己剛剛的一刀，還把自己傷成了這個樣子？
呲……呲……咔嚓，噗嗤！
彷彿是在回應查乾的疑惑，一陣細微的聲響過後，那桿背在少年身後的生鐵旗杆竟然冒出了顯眼的裂紋，在短暫的掙扎之後終於從槍頭處徹底斷裂開來，一腦袋扎進了地上的泥土裡。
雷萬里的笑容僵硬了，查乾的臉上卻綻放了狂喜。
陳鳳章不動聲色的抬起手裡的旗杆，不太滿意的挑了挑眉梢，然後手臂前伸，旗杆的斷茬穩穩指向了查乾的眉心。
「陳兄弟，用我這柄戰斧吧。」
雷萬里猶豫了片刻，雖然知道此前兩人的關係幾乎降到了冰點，這時這麼說落在別人耳朵里多少有些諂媚的意味。但想到現在兩人正面對的危險處境，他還是遞出了手裡的巨斧。
「不用。」陳鳳章看了雷萬里一眼，冷冷的說道。
果然，他還是不肯原諒自己。雷萬里的心裡一沉，竟然有些失望和委屈。有些人值得你一生把他作為摯友，但卻總是陰差陽錯的在最初相遇的時候就失之交臂。
「我喜歡用槍。」令雷萬里驚喜的是，那個從剛剛開始就表現的異常冷酷的少年竟然又對著自己補充道：「過去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雷老哥，你幫我帶小豆子回去，把這個人留給我。」
「好！」
雷萬里重重的點了點頭，不知為何心裡竟然感到莫名的激動，好像接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任務一般。這種感覺，只有在十幾年前剛剛成為雷霆小隊隊長時，從老隊長手裡接過隊旗的時候才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