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男兒不叩首
女娃娃長得可愛之極，胖嘟嘟的小臉上一雙黑豆子似的眼睛滴溜溜亂轉，她朝外面看了一眼，便「哎呀」一聲又迅速的鑽了回去，只留下幾個蠶寶寶似的指頭還死命的拉緊著袍口，彷彿怕被人看到裡面似的。
「這……這個是……你們的？」饒是鐵黑塔見多識廣神經堅韌，突然在戰場上看到這麼個小小的女娃，也被驚的嘴歪眼斜。
他不可置信的點著陳鳳章和李雲溪，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娘的，早就看出這兩個人有姦情，沒想到動作這麼快，連小傢伙都搞出來了。雖然說十五歲的年紀是早了些，但現在平民家十五歲出嫁產子的也多得是，更何況修行之人身體素質本就很好，有個這麼大的孩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李雲溪滿臉通紅，狠狠的瞪了陳鳳章一眼，伸出小手不斷在少年的身上掐著，那意思是你還不趕緊解釋解釋？
只不過這一幕落在了戰錘的男人們眼裡，就變成了小兩口打情罵俏的曖昧動作。閱歷豐富的他們自然早就發現欒文水對這個紅衣少女動了心思，於是不約而同的向遠處正在激烈打鬥的少年投去同情的目光：人家兩個連小孩都造出來了，你還在那裡打什麼勁兒啊？
「呃……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陳鳳章在進入大陣的時候就使手段讓小豆子睡了過去，沒想到剛剛飛身下馬去扶二狗的時候卻把她驚醒了過來，當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說道：「這孩子是我們在路上救出的難民遺孤，我答應了她母親要好好照顧她。」
說這話的時候陳鳳章隔著袍子捂住了小豆子的耳朵，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死了，還不定要哭成什麼樣子。陳鳳章說完低下頭去，輕輕拉動自己的黑袍，哄著道：「小豆子，醒了就趕緊出來，總藏在裡面要悶壞的。」
「不要！媽媽說女孩子剛睡醒的時候很醜的，不能出來見人！」
「……」陳鳳章滿頭的黑線，一邊小心翼翼的跟小豆子拉著衣襟的手指作鬥爭，一邊還要繼續哄她道：「小豆子乖，快出來，外面這麼多大哥大叔們都想見見你，你這樣躲在裡面多不禮貌呀？」
「不行，要是他們笑話我怎麼辦？媽媽說女孩子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李雲溪笑嘻嘻的看著少年直翻白眼的無奈表情，也從馬上下來，摸著小豆子的腦袋在她耳邊用只有她們兩個女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幾句什麼，然後那個可愛的、有這兩個衝天辮的小女孩就又鑽了出來。
「你跟她說了什麼？」陳鳳章疑惑的向李雲溪問道。
「秘密，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事。」還不等少女回答，小豆子就搶先說道：「姐姐你不許告訴他多吃蘋果就可以變漂亮的事。」
「好，我們都不告訴他。」李雲溪笑的眯起了雙眼，就像兩彎月牙似的可愛。
小豆子示威似的向陳鳳章看了一眼，這才轉過身來對著一群大眼瞪小眼的粗糙男人們甜甜一笑，喊道：「哥哥好，叔叔好，叔叔好，叔叔好……我叫小豆子，你們叫我豆豆或者豆子也行，媽媽都是這麼叫我的。」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除了向著二狗叫哥哥好之外，對著其他每一個戰錘的男人們都叫叔叔好。
這輩分……陳鳳章眼角抽了抽，但隨即想到這孩子管魯小胖也叫叔叔，心裡也就釋然了，各叫各的吧，管他呢。
「唉，唉，好，哈哈，好，好可愛的女娃。」
「豆子，你幾歲了啊？」
「你家住哪啊？」
「別跟著他們了，到叔叔這來，叔叔這有好多好玩的。」
出乎意料的，這些平日里殺人不眨眼的男人們竟是非常喜歡小豆子，紛紛下馬一下子圍了上來，同時有好幾雙大手伸了出來，想要摸摸小姑娘的頭。
小豆子使勁的往陳鳳章的懷裡縮，一邊蹙著眉頭努力躲閃著，一邊還不忘一個一個回答著大家的問題：「我快四歲啦，住在二彎子溝，不過媽媽說那裡不能住啦就帶著我出來啦。媽媽去找爸爸了，讓我跟著哥哥姐姐，等她找到了爸爸就會回來接我的，我不能亂跑……」
看到小女孩可愛的表情，男人們更加喜歡她了，可聽到她回答的內容卻又感到一絲心酸，她還不知道她的媽媽永遠也不會再回來找她。
「小豆子，來，讓叔叔抱抱好不好？」鐵黑塔看到小豆子，一時間也忘了二狗的事，伸出雙臂努力做出和藹可親的姿態，卻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看起來就像是一頭沒毛的狗熊。
「嗯……小豆子太重了，叔叔抱著會累的。」小豆子一下子翻身撲入陳鳳章的懷裡，嘴裡說著四肢卻不停的往陳鳳章的身上爬，絲毫不管她這麼「重」，陳鳳章會不會累。
所有人都被小豆子機靈卻又純真的表現逗得哈哈大笑，小豆子終於爬到了陳鳳章的胸口，回過頭來噘著嘴喊道：「你們不要笑啦，人家已經四歲啦，真的很重啦！」
這一句話自然又是引來眾人的一片鬨笑，小豆子一眼看到離她最近還被陳鳳章拉著胳膊的二狗，突然指著二狗問道：「二狗哥哥，你怎麼不笑呀？是不是哥哥把你的手弄疼了？」然後又對陳鳳章道：「哥哥，你看你都把他弄疼了，你放開他好不好？」
小豆子的這句話卻讓鐵黑塔又一次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二狗的身上，他看著被陳鳳章一直拽著的二狗，眉頭微微一皺，大笑道：「哎，陳老弟，你救了二狗，受他幾個大禮也是應該的，何必這麼小心翼翼的呢？」說著他又轉向二狗催促道：「二狗，聽話，快謝謝陳老弟，這幾個頭下去對你可有好處。」
鐵黑塔這一句話簡直已經說得不能再明白了，他讓二狗給陳鳳章磕頭絕對是為了二狗的將來。
可別小看這幾個頭，除了拜天拜地拜雙親之外，還有什麼人值得磕頭？只有拜師！這簡簡單單的傳統卻蘊含著絕不簡單的因果。叩首這種禮節，雖然在民間已經被人們漸漸的淡化，但在修行之人的眼中卻仍舊是一個很重要的因，今日陳鳳章受了這個因，來日就要為二狗償還這個果，這樣就把兩個人的緣分牽繫在了一起。
雖然只在萬花樓中與陳鳳章有過很短暫的交手，但所謂見微知著，鐵黑塔深知這個少年的厲害。以二狗的資質，鐵黑塔認為自己的功法並不適合二狗，所以便存了給他找個更大的靠山的心思。
更何況曲家小姐的事他後來也找人打聽過，眼前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少年在廢了泉柳二州四百多子弟后，又把杜家全家送進了刑場，現在他平安無事的再次站在自己的面前，這本身就說明了他背後的勢力。
若是今天陳鳳章能夠受了二狗幾個響頭，那將來不管自己能不能活著退役，二狗的後半生都算有了個不錯的著落。
二狗聽了鐵黑塔的催促再次想要下跪，卻又被陳鳳章牢牢的拉住，只聽陳鳳章淡淡的笑道：「鐵老哥，在小弟面前還要動這些心思嗎？今日之事就是緣分，以後若是二狗兄弟有什麼難處我自然不會袖手不理，這些繁文縟節能免就免了吧？」
「再說了，今天的事本來我也是無能為力，若是他真的膽小怕死現在恐怕屍體都已經涼透了。」陳鳳章說著又用力拍了拍二狗的肩膀，溫言道：「沒有人不怕死，但能在生死間壓住心頭的恐懼，尋求那一點點生的希望，這才是真的勇敢。要不是你最後強行的讓自己後撤了半寸，就算我出手，那一刀也能割開你的喉嚨。你若不自救，沒人能救得了你，你很好，是個真正的勇士。」
二狗的眼眶發潮了，他用力的眨著眼，不想讓淚水當著陳鳳章的面流下來。這是第一次有人誇他，而這個誇他的人還是連隊長都尊敬的陳鳳章。
他說俺很好，說俺是真正的勇士！二狗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時的心情，他深深的看著那個笑意溫潤的少年，只覺得全身的熱血都在向著眼眶衝刺。
他是懂他的，雖然認識的時間很短，但二狗知道，他是懂他的，他沒有因為修為和出身的低微而鄙視自己，他看進了自己的心裡，發現了自己的勇氣。
而且，他願意給他平等的、沒有憐憫和施捨的自尊。
陳鳳章看出了二狗眼神里的意思，他又笑了笑，笑容里有欣慰也有驚喜，這樣的眼神很少能在年輕人眼裡看見。他一手抱著小豆子，另一手用力捏了捏二狗的手臂，欣然道：「男兒不叩首，我等著你，有機會一起並肩作戰。」
二狗用力點了點頭，不再屈膝，他站直了身子，就像那一次在擂台下面對鐵黑塔的挑選一樣，然後他緊握著拳頭，朝著陳鳳章深深的鞠躬，久久沒有起身。
第一次，他違逆了隊長的意思。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像個真正的男人。
全場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