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星光從不溫柔
李跡擁有三魔之身，這讓他的獸魔肉身要比尋常獸魔強硬，但身處殺機不斷的黃風之中，他的身體也在漸漸潰爛。
觸及地面的靴子早已磨光，雙腳血肉模糊，渾身上下都露出白骨，哪怕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也擠不上新傷增添的速度，再這樣下去，他的獸魔之身都要撐不住了，而在這劍氣風暴之中，他一旦褪去獸魔身，必定會瞬間粉身碎骨。
身體的不妙情況，也在讓李跡的理智漸漸回來，開始減緩攻擊，而注重防禦。
這道風暴已經被他撕開了無數的缺口，但缺口分佈得很分散，被填上得也很快，不足以讓他衝出去。
鐵鏈一直都未進入風暴之中保護他，看來是被黃風奴的劍給定住，他一共兩把劍，被金蛟剪斬斷一把，眼下手中已無劍，這劍氣風暴，並不是由他的劍而產生的，更多，是黃風奴用自己迅若閃電的速度夾著風沙帶起來的。
影子替身術是可以出去，但是出去后，黃風奴也會重新拿到劍，自己縱然能得到誅候保護，也很難殺得死比風還快的黃風奴。
只有在這裡面，才有機會傷到他。
如果不是擁有獸魔之身，李跡斷然不敢做出這種瘋狂的決定。
傳聞黃風奴殺人，大多都只需要一劍，便能將敵人封喉，能夠承受這麼多劍還未死的，只怕李跡是黃風奴所遇到的第一個。
當初的九歌河伯，也是被一劍穿心，若非是不死的影魔之身，已然斃命。
而李跡，也是黃風奴生平所遇到的第一個，同時擁有三魔之力在身的人。
加上金蛟剪、蛛鎖、陰符七術、陰陽幻術等手段在身，李跡可以說是黃風奴至今遇到最棘手的敵人。
他無法將李跡一擊斃命，只能通過風暴劍氣的攻擊，來找到一劍封喉的機會。
李跡悄無聲息地發動陰陽術，腳下瞬間出現五條黃色沙龍，圍繞著他擋下那些狂暴的劍氣，然而縱使陰符七術中的盛神法五龍在陰陽術中，並不弱於鄒衍的五行法術，以李跡的水平，也無法凝聚出能夠擋得住黃風奴劍氣的硬度，五道沙龍很快便被絞散。
但是這短短的功夫，已經讓他撕開了一道足以伸出半個身子的缺口。
李跡凝聚力量在腳底，猛地向前彈出，想要衝出這片風暴。
沒有劍在手，黃風奴劍氣再強，也無法立刻將李跡置於死地，他只要忍受著，就能等到黃風奴真正出手的機會。
這是他的機會，也是黃風奴的機會。
外頭，釘著鐵鏈的劍刃微微抖動。
李跡的雙手伸出了黃風之外。
劍刃動了。
閃電般飛出地面，朝著他刺來。
一時間得以掙脫的鐵鏈，根本趕不上劍的速度。
哧，血花濺落在沙土上。
劍刃穿透李跡的手掌，釘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不是他已經盡全力偏移了身子，這把劍已經扎在他喉嚨中了。
鐵鏈後知後覺地湧來。
李跡的面前，黃風奴也現出了身形。
他的手掌抓在劍柄之上，想要抽出劍，重新紮入李跡身體。
血水瘋狂湧出。
浸染了衣襟，更染紅了黃沙大地。
黃風奴拔劍不出，便往裡扎入。
劍鋒穿透了李跡的肩膀。
然而李跡抬起頭，看著面前的黃風奴，咧嘴一笑，說道：「抓住你了。」
黃風奴面無表情：「我也抓住你了。」
李跡的抓住，指的是黃風奴的劍被釘在他身體里，而黃風奴握著劍。
黃風奴的抓住，指的是李跡半個身子困在風暴缺口之中，無法移動。
李跡猛然間發出一聲悶哼，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里，有千萬把劍在同時刺著，渾身經脈、氣海、神道，無一處不承受著千劍萬劍的穿透，這是來自黃風奴的劍意。
他的五臟、氣海，瞬間便被狂暴的劍意摧毀。
「還有遺言嗎？」
李跡承受著身體里的千萬道劍意，面容扭曲，抬起頭怪笑說道：「救命算嗎？」
黃風奴搖頭道：「哪怕鄒子教授來了，都救不了你，你還能向誰求救？」
「求人不如求己。」
一縷黃風，從李跡的身體周圍遊盪而出，春風般溫柔地纏上黃風奴握劍的手。
同時腳底下，五道黃色沙龍捲上黃風奴的腳踝。
陰陽五行術，發動。
黃風奴察覺，冷哼一聲，立即打算鬆開手掌脫身。
他可不認為，這一縷黃風和五道沙龍，就能夠抓住他。
他本就是風。
他才是比風還快。
哪怕再有幾息，鐵鏈便要蜂擁而至。
但是李跡讓自己承受千萬劍氣璀璨肉身，只為等待這一關轉瞬即逝的機會，他如何會眼睜睜看著黃風奴再次化風颳走？
金光閃爍，今日最後一次金蛟剪，出手。
他不是直接瞄準黃風奴，而是瞄準黃風奴要退走的方向。
他再快，也是金蛟剪快。
這出其不意的封路偷襲，讓黃風奴臉色大變，向那個方向的勢頭止住，風向一轉，便要朝另一個方向而走。
然而，鐵鏈已經纏來。
一縷黃風、五道沙龍，無數道鐵鏈，盡數纏上他！
發現自己無法移動的黃風奴失神間，身上鐵鏈已經纏上百道。
百馬，分屍。
黃沙染成赤沙。
……
……
風暴消失，李跡就這麼躺在血水染紅的沙子上。
視線模糊，怔怔望向天空。
他的體內，已經被黃風奴的劍意刺得千穿百孔，所有的經脈盡數破裂，哪怕是獸魔之身，也恢復不過來了，死亡，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靜靜地看著頭頂碧藍蒼穹。
萬里，無風。
就這麼和仇人一起死去嗎？死在京城萬里之外，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傷心，這算是，自己越獄的報應吧。
他，黃風奴，兩個罪犯，死有餘辜。
他閉上眼睛。
少爺，這算是對我，親手殺了你的贖罪。
只可惜還有一個，等不到自己去親手解決了。
還有，沒能告訴那個傻姑娘，自己的答案了。
不過她應該也明白了吧，自己，的確不是什麼好男人呢。
若有來世……
執子之手。
他的手，垂蓋在沙土之上，再無動靜。
……
……
闡院天星樓外，鄒衍坐在岩石之上，抬頭望著頭頂千百年不變的星空。
其中一顆星微微閃爍了一下，然後驟然變暗。
鄒衍看到了，眉毛輕微動了一下，什麼也沒說，嘴角卻勾起一道弧度。
一道身影出現在星空下。
莊子抬頭看著那片布子如棋盤的星空，說道：「黃風奴死了。」
「我看到了。」鄒衍的聲音很平靜，但他此刻的內心絕對不平靜。
莊子看得出來，所以沉默片刻，又說道：「但是李跡也快死了。」
鄒衍遙望著那片星空最深處，喃喃道：「師兄，你相信命運嗎？」
莊子正色道：「我肯定是相信的，要不我也不會修無為之道，因為我知道，命運是由天定的，對於天命，你越反抗，後果只會越慘，倒不如轉變自己的逆想，以活的開心為好，這樣，哪怕命運再殘忍，你也能一世無憂。」
鄒衍眉頭一挑說道：「師兄的意思，是李跡註定命運坎坷，他若看不破，便只能一生痛苦？」
莊子搖頭道：「他的命運並不坎坷，比起那些命煞孤星、六親緣薄之人，他身邊有太多在意他的人，這是人生之大幸，只是他自己沉浸在仇恨之中，逼迫自己走上一條寡情之路而已。」
鄒衍沉默下去。
莊子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早知道有今日這個結果，你後悔了嗎？」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你可以阻止的，以你的脾氣，強行將他帶回來，沒有人會感到驚訝，甚至，有人會感激你。」
「但是他不會。」
「你會在意別人的感受嗎？」
鄒衍沒有回答。
莊子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那種不知是欣慰還是難過的負責，他深深看著面前這個他熟悉了很多年的師弟，輕輕嘆息著，說道：「師弟啊，你，什麼時候變得溫柔了呢？」
鄒衍抬頭，望進星空之中。
藍色的星光，照耀著他的面龐。
陰森、神秘。
星光，從來都不是溫柔的，溫柔的是月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變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