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等

番外一 等

咕嚕嚕~

一粒圓滾滾的石子滾到清流腳下。

他抬眼一瞧,一個模樣頗為清秀的男孩站在他面前,臉急得通紅,卻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清流放下酒罈子,輕輕將石子撿起來,在手裏拋了拋,含笑道:「這是你的嗎?」

孩子點點頭,卻看着酒罈子舔了舔嘴唇。

清流搖搖頭,將酒罈子踢到一邊,吐字不清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別看。」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舉著小石子道:「你想要嗎,說想要我就給你。」

孩子看着他驟然站起來的身體,如大山一樣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而且這座大山似乎不太穩固,隨時都可能倒在自己身上。

孩子面露惶恐,忽然往後退了一步,掉頭跑了。

清流看着他慌不擇路的身影,手一松,石子咔噠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重新撿起酒罈子,仰著脖子往嘴裏倒了倒,卻發現酒早就流光了。

他看着淌在地上的酒,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丟了酒罈子,慢吞吞地上了街。

滿身的酒氣很快就逼退了不少人,他就像個地痞流氓,大搖大擺地行在大路中央,撞了人也不道歉。

他的眼睛微微眯著,目空一切。

突然,他感到頭上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氣憤地抬頭一瞧,發現臨街的二樓茶館里,有個熟悉的臉探了出來。

顧惜一手托著腮幫子,轉了轉靈動的大眼睛,眼睫低垂,懶洋洋地道:「喂,狐狸,上來坐坐。」

清流先是一怔,下意識地摸了摸已經重新長起來的頭髮,頭皮上似乎還能感受到被削髮的驚悚。

顧惜換了一個手托著臉,繼續道:「上來玩玩嘛,別怕。」

此言一出,茶館立刻一陣混亂。不少人從裏面跑了出來,將清流撞得轉了好幾個圈。

清流哭笑不得,終於還是邁進了茶館。還沒踏上二樓,他就被顧家的人攔住了。

一個臉奇長無比的男人橫劍道:「你不能上去。」

清流道:「顧惜讓我上去。」

長臉男人臉上驟然露出凝重的神色:「她是說着玩的。」

「誰說我說着玩的?嗯?」

顧惜拍拍手上的土,走了過來。將長臉男人揮開,又推開好幾個家裏帶出來的人,終於讓出一條路。

她抱着胳膊道:「來吧,狐狸,架子這麼大,還得讓我去請。」

清流笑笑,跟着她走到窗邊。

小桌上擺着幾樣小點心和瓜子,一個酒罈子也放在桌子上,可是杯子裏卻裝了茶水。

清流不屑地掃了她一眼,道:「喝不了酒?」

明顯挑釁的語氣卻沒有讓顧惜發怒,她只是繼續托著腮幫子,抬起略帶憂鬱的眼睛看向樓下走來走去的人們,道:「不敢喝,怕哪天喝醉了看不清人,把那人生生錯過了。」

清流的心陡然一提。

可是顧惜已經尋了個新杯子,給他倒了酒,慢悠悠道:「你可以喝。喝了可以解憂忘愁。」

清流驀地來了火氣:「誰說我有憂有愁?」

顧惜挑眉看他,咂摸著嘴道:「這條街上的人有誰看不出?衰字都掛在臉上了!」

清流憤憤地灌了一口酒,道:「衰又如何?我樂意!」

顧惜咧嘴一笑,慢條斯理地嗑起了瓜子。

聽着噼里啪啦的嗑瓜子聲,清流的心奇迹般地安靜下來。

他將酒倒掉,喚過人倒了茶,狀似無意道:「你不着急嗎?」

顧惜的手一停,又繼續嗑瓜子,道:「急有什麼用。反正我已經結出了金丹,七八百年我也等得起。」

她忽然換了個話題:「你在等誰?別告訴我你也在等他,我可不信。」

清流坦然一笑,道:「等一個欠了我好多紫金石的人。」

顧惜「哦」一聲,翻了個白眼,卻道:「你這樣乾等著不是個辦法,要不然你也像我一樣,散播一點風聲,讓那人聽了馬上火冒三丈,趕着來找你。」

清流噗一口將茶噴了出去,指著顧惜笑道:「我就知道那個傳說是你編造的。」

顧惜一臉平靜,毫不心虛愧疚,顯然沒將這樣的小事放在心上。

清流嘆息一聲,道:「我和你的情況不一樣。若是他能回來,不知道還記不得我,長得什麼樣子。我只能,靠運氣。」

可是運氣這個東西,實在玄之又玄。

沉默片刻,顧惜也嘆了一口氣,拍拍清流的肩膀道:「剛見你的時候,我還挺討厭你的。現在同病相憐,我看你又頗為順眼。這樣吧,你要是想找人說話,就去顧家找我。」

顧惜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瓜子殼,道:「我走了。」

清流點點頭,在顧惜馬上就要下樓時,他忽然也站了起來,沖着顧惜的背影說道:「如果他一直不回來,如果他回不來……」

看到顧惜突然僵住的後背,清流後悔說出這樣的話了。

可是顧惜瀟灑地一回頭,沖他眨眨眼道:「問問你自己就知道了。」

……

清流目送著顧惜下樓離開。他又在樓上坐了一會兒后,也起身離開了。

大街上人擠人人挨人,清流的視線劃過每一個經過的人臉上,不一會兒眼睛就開始酸疼。

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漫無目的地走着,人聲漸漸從耳邊退去,後來,他聽到了流水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下垂的桃花眼讓他看起來有些疲憊。

「河,河,河裏有水。「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往河邊走。

顧惜說的對,他不能再醉下去了,要不萬一錯過了呢。

想到這裏,他加快了步伐,走到河邊。

多年醉酒,讓他腳步不穩,踩到一塊凸起的青瓦,差點跌到河裏去。

他自嘲地笑了笑,慢慢俯下身子,打算掬起一捧水洗洗臉。

然而腰剛彎,手初伸,他就感到被一股大力掀翻了。

清流倒飛著撞上了河邊的垂柳,樹榦猛地打了個顫,然後掉了滿地黃葉子。

清流頭上頂着片片柳葉,眼冒金星,張開嘴就是一聲罵:「哪個王八蛋敢打我?」

睜開眼,卻見一個單眼皮的俊俏少年站在他面前,一臉嚴肅地看着他。

少年的臉比一般人還要蒼白些,此刻因為激動有些發紅。他攥著拳頭,威脅意味十足地走上前來,抓住了清流的衣襟。

「醉鬼,尋死到別處去尋!別在我眼前晃!」

清流大驚,連掙扎都忘了。

他任由少年將自己重新拖回剛剛的茶館,點了一壺熱氣騰騰的,茉莉花茶。

清流眨巴着眼睛,酒意全消,只剩下緊緊地盯着面前這個少年。

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種感覺,但是心裏隱隱有一種衝動,想要將面前這個少年抱住,狠狠地哭一場。

可是少年明顯沒有這個雅興。

他在這個小鎮上停留已有一月之久,早就認識清流這號人物了。

在他看來,整日醉成一灘爛泥,在大街上逗貓逗狗逗小孩已經十惡不赦了。如果再想不開,跑到河邊去尋死,就是無藥可救了。

可是鬼知道他為什麼要跟着這個醉鬼到了河邊,還在他投河之前救下他。

過了一會兒,少年就發現清流的目光似乎過於熱忱了,好像想把他身上看出一個洞來。

少年活動了肩膀,用犀利的眼神回敬清流,道:「你為什麼要投河?」

清流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道:「我找一個人,一直找不到,我都快活不下去了。」

他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少年斜了他一眼,嫌棄道:「就為了這點小事,你就想投河?什麼樣的人,我幫你找一找。「

清流揚著頭擦了擦眼淚,道:「你怎麼幫我找?」

少年鄭重說道:「我這些年行走江湖,見過不少人,或許你說的那人我見過。」

清流嘴角滿是掩不住的笑意,道:「小兄弟,你才多大就行走江湖啊?」

少年傲然挺胸道:「我從十五歲起就獨自出門歷練了,到今日已有六年之久。」

清流讚歎地鼓了鼓掌,點點頭,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家裏還有什麼人?」

少年皺眉道:「你問這些幹什麼?」

清流嚴肅道:「我總得先知道你可不可信。」

少年這才道:「我叫蓮,無父無母,也沒有家。師父在一條小河邊撿到我,看我心口有一朵黑蓮,就給我起名為蓮。」

清流霍然起身,目光灼灼地望着蓮。

看着看着,他就使勁扯開自己的衣襟,將胸口那個蓮花花苞的墜子掏了出來,捧到蓮面前,滿臉激動道:「是不是這個?」

蓮的臉上閃過一抹猶疑。

他有些不情願地扯開衣領,露出心口上的九瓣黑蓮印記,道:」是這個,跟你的好像不一樣。「

清流一看到那朵黑蓮,整個人都呆住了。

過了好半晌,他才極緩極緩地重新坐下,像個瘋子一樣一會笑一會悲。

就在蓮心中後悔,想要離開時,清流忽然深吸了一口氣,欣慰地看着蓮道:「都是一樣的。」

蓮撇了撇嘴,厭惡之情已經掛在臉上。

他站起身來,告辭離去。清流卻像個跟屁蟲似的追上了他,嘴裏喋喋不休。

「蓮,我不找人了,咱們一起走吧。」

「你要去哪裏,我也去過很多地方,知道好多事。」

「哎,你別走得這麼快啊。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吧,我叫清流……」

「住嘴,別跟着我!」蓮忍無可忍地說道。

清流卻嘻嘻一笑,背着手跟在他的身後,繼續說道:「那我就不說話了。我安靜地跟着你,行不行?我以前不喝酒的,打架也厲害,帶着我你絕對吃不了虧……」

蓮拔腿就跑,清流邁著大長腿,有條不紊地跟在後面。

清流開懷大笑,歡樂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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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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