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星際蟲王09

76.星際蟲王09

此為防盜章

浦衡開啟了防禦措施,一道白亮的弧光閃過,球形的透明防護罩將整座島包裹住了:「我已經開啟了能量防護罩,島上能源充足,就是再來十場風暴和海嘯也沒問題。」

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中,裴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

浦衡看了他一眼:「不愧是少將,面對這樣的風浪也能泰然處之。只是不知少將瞧出了什麼有趣之處?」

「沒什麼,」裴靖目光深沉地看向窗外,世界彷彿被攪碎一般渾濁,「我只是想到,如果海水繼續這樣漲下去,這座被能量罩保護的小島,看起來是不是像個球形魚缸。」

他們和魚的位置隨之轉換,從觀賞者變成觀賞物。浦衡皮笑肉不笑地說:「想不到這種時候,少將還有心思開玩笑。」

裴靖:「島主不也一樣鎮定嗎。」

「啪嗒」一聲從頭頂傳來,幾人聚在窗前向外看去,好像有什麼堅硬的東西從天而降砸在能量罩頂端。起初還看不出端倪,不多時聲音便密集起來。

冰雹傾瀉而落,伴隨而來的還有被水龍捲帶過來的魚蝦。體型較大的魚被狂風裹挾著拍在能量罩上,撞成一攤模糊血肉又混著雨水流淌下來。

人魚在緊張的氣氛中騷動不安,浦衡走到夏醇身邊低聲道:「別怕,這座島不是第一次經歷風暴,就算是巨鯨砸下來,能量罩也一樣完好無損。」

夏醇看了看浦衡,沒想到這渣男在這樣的境況下,倒顯示出了幾分無懼無畏的氣勢,看起來還真有幾分海島霸主的樣子。

「我曾經在一艘大型郵輪上做過船長,這種風浪對我來說不過家常便飯罷了。」風暴非但沒有令浦衡膽怯,反而讓他興奮起來。他安慰著年輕的床伴,伸手想去摟住夏醇的肩膀,「如果你害怕的話,就到我身邊來。」

夏醇:「哦。」他轉身走去水池,安撫忐忑驚慌的人魚。

浦衡懸在半空的手尷尬無比,記得上一次有海上風暴襲來,當時在他身邊的情人瑟瑟發抖地抓着他不放,將他當做保護神一般。眼前這個冷漠臉的男人未免太不知好歹,他有必要讓夏醇切身體會一下經歷過無數次海上風浪的男人的力量。

他快步走到夏醇身後,迎著人魚驚懼的眼神抓住夏醇的手臂:「跟我過來。」

夏醇在即將被抓到的一刻,條件反射地反將浦衡抓住,順勢往前一甩,把浦衡丟進了水池裏。

島主很快浮出水面,抹去臉上的水花,狼狽又震怒地盯着夏醇吼道:「你想被我丟進海里餵魚嗎?!」

不等夏醇開口,裴靖上前道:「就算島主身份尊貴,也不能濫用私刑。」

浦衡濕淋淋地爬上岸道:「少將不過是島上的客人,不該插手別人的家務事。」

裴靖沒有絲毫退讓,似乎打定主意要管閑事。氣氛愈加緊張之際,徐露臻忽然發出非人的尖叫,聲嘶力竭地喊個不停,彷彿一旦停下就會昏死過去。常牧則啞然失聲,石化一般動彈不得。

雷暴雲層層盤旋而下,形同火山爆發的濃煙將能量罩包裹住了。閃著藍色電流的雲層里忽然露出一張臉,緊緊貼在能量罩上,那張臉上並沒有眼睛,除了嘴什麼都沒有,它巨大無邊,慘白如蠟,微微張開的嘴裏露出嗜血的利齒。

這張臉只要見過一次,此生難忘。只是它本就碩長的身體又膨脹了十數倍,彷彿吞了幾條巨鯨一般龐大得駭人。一度鎮定的島主也變了臉色,艱難地咽下幾口唾液道:「它一定不是真實存在的,只是海上的幻象罷了……」

話音未落,白色怪物便從雲層中伸出手來,猛地錘擊在能量罩頂端。光流以此為圓心向四周水波一般擴散開去,六邊形的透明能量塊逐一閃爍起來。

人魚們驚慌失措地叫了起來,浦衡失去冷靜,煩躁不安地吼道:「都給我閉嘴!能量罩是不會輕易被破壞的。」

夏醇微微皺眉:「你確定?」

浦衡惡狠狠地看着他:「呵,當然。」

白色巨怪張開大手,尖利頎長的指甲在能量罩上抓撓。隨着它的動作,透明防護罩開始變暗,像是被海水吞沒一般染上墨藍色。四周令人驚悸的聲音消失不見,靜謐得叫人毛骨悚然。

巨怪張開吞天巨口,從它口中竟鑽出一個碩大的魚頭,翕動的魚唇一沾到能量罩便輕盈地鑽了過來,好像只是通過了一個柔軟的氣泡。

沒有身體的魚頭在沒有水的空氣中遊動,徘徊盤旋著游到窗前,將車輪那麼大的魚眼貼在玻璃上往裏看。夏醇愕然不已——這麼大的魚頭,若是做成剁椒魚頭的話,得吃多久……

魚眼目無焦點,夏醇卻分明感到自己被盯着,之前裴靖開玩笑的話竟一語成讖,他們現在成了魚類的觀賞物。他無意識地摸到煙桿,緊接着便感到後背貼到了一個溫暖堅實的胸口。不用轉身也知道,那個男人又出現了。

想到上次也有過幻覺一般的情形,夏醇低聲說:「這次也是什麼鬼的怨念嗎?」

男人在他耳邊道:「海的憤怒。」

窗外傳來一個聲音:「你這一生中,最為悔恨的事是什麼?」

那聲音有如天籟,美妙如歌,若不是碩大魚頭令人不寒而慄,簡直叫人陶醉。浦衡狂傲地咆哮:「我不管你是海妖還是魔鬼,別想用這種問題嚇到我。我這一生沒有什麼悔……」

話音戛然而止,他彷彿吞了一根魚骨,嘴唇蠕動卻發不出聲音。其他人也是如此,冷汗涔涔卻沒法說話,唯獨徐露臻依然在驚叫不止。

夏醇愕然撫上脖子,男人在他身後輕聲安撫:「等它問到你的時候,自然就能開口說話了。」

夏醇發現這個鬼有項技能,不論所說的話內容如何,他的聲音總是能讓人聽出幾分溫柔繾綣的笑意,莫名令人心安。

徐露臻縮在牆角,現在她是唯一能發出聲音的人,顯然問題是針對她提的。面對這不知是靈異還是魔幻的情形,她剋制不住地顫抖尖叫道:「滾開,我沒有,沒有!」

空中傳來一聲似悶雷又似怒吼的聲音,震得整座島都隨之戰慄。巨怪在能量罩頂端猛地一擊,指尖利劍般穿透進來,剝殼拆牆一樣將能量罩撕裂,狂風暴雨瞬間便從裂口灌了進來。

浦衡臉上已失去顏色,他引以自豪的能量罩在怪物手中宛如一層塑料薄膜。幾人紛紛朝徐露臻看去,在質疑和逼迫的目光中,她脫力跪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我最為悔恨的事,就是不顧父親的阻止,嫁給了一個海員。他沒有帶給我一天安穩的日子,還在出海期間移情別戀,愛上了一個賤貨。」

靜謐再度襲來,房間里竟然下起了血雨。徐露臻雙眼緊閉,汩汩鮮血從眼底流出。她滿臉是血地痛苦哀嚎,兩隻手無助地揮舞著。

幾秒鐘之後,她的聲音闃然止息,嘴巴大張做出喊叫的樣子卻沒有任何動靜。

窗前的魚眼骨碌碌滾動,轉向另一個人:「你這一生中,最為悔恨的事是什麼?」

夏醇感到喉嚨一松,似乎能發出聲音了。頭頂淅淅瀝瀝的血雨不再落到他身上,抬眼看去,男人手裏撐著一把黑色大傘遮在他們頭頂上方。傘似乎是鬼鳥所化,表面是層層黑色羽翼,頗為詭異。

「鬼惡可治,人惡難改。」男人彷彿看穿了夏醇的心思,看着他輕聲道,「慎言。」

夏醇看着雙眼血流如注的徐露臻,放棄了準備好的謊言。

「我最悔恨的事,是沒有推開那個人。」黑傘在夏醇臉上投下一片陰霾,想到那個人的擁抱,他的血液瞬間降到冰點。

餘生晶瑩如珠的淚滴噙在眼眶中,向常牧伸出手:「可是我只喜歡常先生啊。」

常牧一貫沒有表情的冷峻面孔出現一絲動容,但片刻便消失了。他看着餘生滿懷期待伸來的手,將自己緊縮的拳頭藏進白大褂的口袋裏:「通過基因篩選匹配的配偶會更適合你們,我拒絕你是為了你好。」

淚珠不堪重負地跌出眼眶,落滴在水面盪起一圈小小的漣漪。直到常牧起身離開,餘生才收回僵硬的手臂,趴在岸邊依依不捨地看着那個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防護門外。

常牧離開培養室,回去工作的路上耳機里傳來浦衡的聲音:「教授,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如果你看管不了那些人魚,我會派人去替你管教他們。」

「不牢島主費心。」常牧冷淡地答覆,並關閉了通訊器……

安迪如同任何一個喜歡尬聊的理髮師一樣,一邊剪髮一邊八卦:「……很多人一開始都說『不要不要雅蠛蝶』,一旦領略過島主的能力,全都成了口嫌體正直的小傲嬌。」

夏醇顯然是被誤認做另一個人,他沒有辯解,將錯就錯地跟安迪套起話來。不過代價是留了許久的頭髮和鬍子,這讓他有點心疼。

從安迪的話里得知,大概二十年前一個青年才俊橫空出世,以神秘的背景和雄厚的財力買下一座海島,建立了不為人知的科研基地。島上防禦嚴密,任憑外界如何想一窺究竟,也沒能掌握到個中玄妙。

直到幾年後,青年宣佈了一個震驚世界的消息,他的科研基地成功培育出了人魚。人造人魚一經問世,立刻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無數權貴向青年拋來橄欖枝,願意用大筆金錢和好處換取一條美麗的人魚。

青年很有頭腦,與軍方建立合作,將人魚的一部分分配權交給了軍方。這樣一來他就有了強大的靠山,任憑誰如何覬覦人魚、嫉妒他的成就,也不敢輕易打他的主意。他一躍躋身上流社會,成為了徹頭徹尾的貴族。

夏醇暗暗吃驚:「島主二十年前白手起家,現在少說也該有四五十歲了吧,可看上去好像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

得繼承多少家業才能年紀輕輕就買海島造基地、提供大額科研培育經費、雇傭精兵良將且建起海上防禦?貧窮真是限制人的想像力。

「我不知道他的具體年齡,不過島主不僅保養得極好,那方面的能力也是相當厲害。」安迪一臉緋紅,分明是從那些小情人口中聽來,卻好像他親身體驗過一樣。

夏醇又問起與島主在一起的年輕軍官,說起這個人,安迪更是眉飛色舞。裴靖帝國最年輕英俊的少將,年紀輕輕便軍功赫赫,在軍中地位極高。

他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精神力,他的海神機甲除他之外再無人能夠駕馭。而且他的精神力甚至可以幻化出與自己一樣的幻體,這在帝國史上可是頭一個。

安迪給夏醇打了滿臉的泡沫,非常細心地將他雜草叢生般的鬍子一叢叢刮下來,耐心對他說:「聽說島主對你不滿意,不過你不要灰心,長相不盡人意也不要緊,我看你身材挺性感的,在床上多努努力吧。島主心情好了,沒準兒送你離開的時候還會給你一大筆錢呢。」

夏醇回以佛系微笑。

安迪繼續自顧自說:「不過你平時要多小心徐女士,那可是個不好惹的。」

夏醇對那個女人也挺好奇,明明是個聽吩咐辦事的,卻一副海島女主的高傲:「她跟在島主身邊很久了吧?」

「聽說島主發家之前就跟在他身邊了,這島上的大小事務也是她一手經辦的,可以說除了島主,這座島上她最大,你可得……」安迪忽然語塞,動作也停住了,獃獃地看着鬍子刮乾淨的夏醇,整個人彷彿石化了一般。

夏醇摸了摸光滑清爽的下巴,對着鏡子抱怨說:「突然沒了鬍子,感覺臉好冷。」

好一會兒,安迪才還魂般丟開剃鬚刀,張開雙手誇張地叫道:「我的天吶!」

夏醇瀟灑利落地接住剃鬚刀:「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安迪激動不已,兩頰泛起紅暈,雙手不停在臉上扇風:「你再也不要留鬍子了,這張臉藏起來實在是暴殄天物啊!」

鏡子裏的男人有一張稜角分明的帥氣面孔,五官輪廓很深,鼻樑如刀背般挺直,眼睛尤其迷人,瞳孔如墨玉石一般漆黑深邃,卻又蘊藏星河般光潔閃耀。左眼角下有一顆不大明顯的痣,為他俊美逼人的面龐增添了一絲柔軟,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之前過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眉眼,此時頭髮已經變成了清爽利落的短髮,安迪在鏡子裏盯着他含笑的眼睛瞧了幾秒,忽然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起來。

他再度慶幸當年選擇成為一名造型師,這種彷彿從頑石里發現稀世翡翠的心情實在太美妙了。他越看越覺得夏醇這張臉極其養眼耐看,又屁顛屁顛找了套衣服過來,非要親手給夏醇換上。

夏醇見他撲上來便立刻跳到一邊,身上的碎發鬍渣飛得到處都是。他拒絕了安迪的好意,去浴室里洗了個戰鬥澡,等他換好衣服出來,清潔機械人正在整理房間。

安迪一雙眼睛在夏醇身上亂轉,那身衣服極其合體,將他緊緻有型的身材包裹得盡顯無疑,就是腰上掛着的煙桿有些不順眼:「你這人真是奇怪,現在還有人抽這種煙嗎?取下來吧,怪礙眼的。」

夏醇將金色煙桿握住,沖安迪笑道:「這是我的護身符,不能離身的。」

「好吧。」安迪將工具箱收拾好,離開的時候囑咐夏醇好好休息,明天陪他去島上轉轉。

機械人清理完畢離開,很快房間里就剩下夏醇一個人。他再度開啟直播,用沉痛的語氣說:「抱歉,耽誤了一點時間,他們對我進行了非人的折磨。」

等待許久的觀眾本就擔心不已,聽他這麼說頓時揪起心來。可是等到屏幕亮起來看到他那張臉,立刻群情激動,狂發彈幕:

「帥哥你誰?」

「我靠,我們大鬍子主播呢,你把他怎麼了!」

「這是主播?嚇得我噴了一屏幕可樂!」

「麻麻,我好像戀愛了!」

「這種非人的折磨請給我來一套!!」

夏醇從領子裏掏出一直戴着的銀制名牌晃了晃,笑容如秋日午後的陽光一般又蘇又暖:「貨真價實,如假包換。我不過是颳了個鬍子理了個發,沒那麼大差距吧?」

「有一萬光年的差距好嗎!」

「主播好帥啊!麻麻問我為什麼要舔屏幕。」

「這回真的可以靠臉吃飯了。」

「別對我笑,不娶何撩。」

「差距不是一般大,簡直判若兩人。」

「老公,我已經關注了!」

夏醇對能不能靠臉吃飯並不在意,他犧牲了珍貴的鬍子可不是為了博人眼球:「我已經從理髮師那裏得到關於這座島和島主的一些信息,我懷疑這個基地里藏着真正的人魚。」

島上的人造人魚利用的極有可能是基因技術。既然如此,那肯定有一個提供基因的本源。

夏醇想起照片里的白色怪物,也許真正的人魚不像人們想像中那麼美麗,甚至可能是兇殘嗜血如同鯊魚般的恐怖生物也說不定。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片,上面有安迪的信息,安全等級顯示為C。有了這張卡片,起碼可以在住處自由通行。

他握住門把手,剛要開門出去,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磁性的輕笑。他耳尖酥了又酥,轉身便問:「你怎麼出來了,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男人距離他一步之遙,微微低下頭看着他:「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這距離太近,周身都被男人的氣息環繞,夏醇緊貼門板的後背出了一層薄汗:「我什麼時候叫你了?」

男人伸手撩起夏醇掛在腰上的煙桿,勾起嘴角低聲道:「你摸得我好癢。」

剛才夏醇拒絕拿下煙桿的時候,的確是將它握在手裏來着。他感到十分驚悚:「你是說,每次我摸這個煙桿,你都有感覺?」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摸煙桿豈不是等於摸了男人的身體?

在夏醇精神崩潰的眼神中,男人笑道:「沒那麼嚴重。」

夏醇鬆了口氣:「我沒有叫你出來,抱歉讓你誤會了。」

「不必道歉,」男人眼底映出夏醇清爽俊朗的面龐,「我很喜歡這個誤會。」

夏醇:「……」

男人眼眸的色澤淺淡異於常人,凝視着什麼的時候,專註中還帶點煙籠寒水的迷離,比從他身後窗子透進來的旖旎月色還要撩人。

夏醇在他的注視下堅持了不到三秒,趕在血壓超標之前按下門把手從門縫裏閃了出去。直到走出很遠,他才從異樣的情緒中恢復。只是當手背無意間擦過煙桿的時候,四肢立刻不協調起來。他忽然就理解了身體一側貼了膠帶的貓的感受。

他轉頭問道:「這些是幻象吧,你弄出來的嗎?」

男人微微搖頭:「鬼的怨念罷了。」

夏醇一頭霧水,卻見泫然欲泣的白婉與心如止水的湛一擦身而過,踏着河燈點亮的街道往家中走去,眼淚潸然落下。

這時背後傳來一個溫煦的聲音:「這位姑娘可是有什麼傷心事?」

白婉拭淚轉身,見一作道士打扮的清秀男子正站在街旁巷口,不由得疑惑道:「道長是在與我說話嗎?」

道士:「正是。在下無意見得姑娘命宮坎坷,福薄緣淺,此刻又滿腹辛酸,似有難解心事,便忍不住多事打擾,還望姑娘不要怪罪。」

白婉被說中身世,將道士視作高人,不過畢竟是女兒家心事,難以對外人啟齒,便只搖了搖頭。

道士也並未追問,只是說:「姑娘可曾聽過,置之死地而後生?」

白婉不明其意:「道長的意思是?」

道士從袖中取出一盞蓮燈交於她,在她耳畔低語一番。白婉雙眸漸漸睜大,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緊緊盯着手中蓮燈。

夏醇驚訝不已:「那道士是豐先生吧,他什麼時候換了這一身行頭,還干起看相算命的行當了?」

「怎麼還玩起角色扮演了!」蒙萌舉起手想叫豐羽織的名字,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的手臂。

「那不是我。」豐羽織不知何時來到二人身旁,七情上臉,眼神複雜。

蒙萌見到豐羽織十分高興,可又對那邊的道士感到奇怪,二人容貌如出一轍的清雋溫潤,她有些興奮地說:「該不會是你的前世,或者祖先什麼的吧?」

豐羽織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道士轉身走回巷子,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白婉怔怔地瞧了一會兒,將蓮燈收入袖子回到白府。

她在閨房中將細軟衣物收拾妥當,原打算趁人不備逃離家中,不料主母早就發現她的意圖,命人將她鎖在房中,又派了兩名家僕在門前看守。

經過幾日絕食反抗后,主母親自過來將喜服丟在她面前。白家已經收了蒙家的聘禮,定下良辰吉時,只等將白婉八抬大轎送過去,就算她把自己餓死,主母也會將她的屍體送到蒙家,任由蒙軾隱處置。

白婉看着床上鋪展開來的喜服,想起了道長那番話。趁婢女送飯勸慰時,白婉將蓮燈交給她又囑託一番,待到夜裏,便一尺白綾將自己弔死在房中。

主母沒想到這個看似軟弱的姑娘真敢以死明志,恨不能將她草席一裹丟到山裏喂狼。不過按照規矩,即便急於出殯,也要在家中守靈弔唁,主母只好命人草草設了靈堂,吩咐下人守夜。

待到午夜時分,靈堂中唯一的老僕沉睡不醒,婢女便依白婉所言,點燃蓮燈置於棺頭。

幽燈靈火搖曳不已,靈堂中其他蠟燭頓時暗了下去,只余這一盞鬼火般燃著的蓮燈。一陣陰風吹過,躺在棺中的白婉忽然睜眼坐起,拿着蓮燈飄然離去。

她心中迷惘,總覺得前塵往事忘了大半,唯有對湛一的思念愈發濃烈,情思更加執著。帶着這樣的心思,她離開城鎮來到鮮少有人踏足的罪枷山。

屠惡寺在山中設下結界,雖然不會對人造成傷害,卻能阻止人尋路上山。藹藹霧氣之中,白婉兜兜轉轉,卻也只在半山腰徘徊。

白家發現白婉的屍體不見,蒙軾隱也得了消息,皆以為她是用了某種法子詐死逃婚,便派人出去搜尋。這晚搜到罪枷山中,燈火通明宛若游龍,看的夏醇幾人都為白婉擔心。

然而白婉卻做了一件讓幾人驚愕不已的事她在之前死去的同一時間再度上吊自盡,又經歷了一番氣絕之前的痛苦掙扎,明艷的五官扭曲猙獰,面容叫人不忍直視。

待到午夜,蓮燈兀自燃起,白婉又活了過來。吊著她的樹枝折斷,她這才跌下山坡摔斷小腿,之後又被在山中修行的湛一救起。

蒙萌喃喃道:「為什麼她又死了一次,而且還是同一時間、同一種方式……」

待見到白婉每天晚上都會重複那樣痛苦的死法,又再度被引魂回體,三人幾乎要看不下去。

白婉與湛一做下約定后,便在山洞裏等他。可是還沒到約定時間,她又一次重複了死亡,頸上的紅痕色澤越來越刺眼。不知第幾次看到她瀕死掙扎的蒙萌捂著嘴淚流滿面,真想撲過去求她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夏醇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男人忽然握住他的手,也沒怎麼用力,很輕柔地便將他僵硬的十指展開。毫無阻隔的皮膚接觸讓夏醇頭皮發緊,反射性地將手抽了回來,卻發現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摳得都是血。

男人低語道:「不過千年余怨,早已萬事皆空,不必為此傷神。」

夏醇聽出男人是在寬慰他,便輕輕點了下頭。

「每天都這麼死一次,小姐姐太可憐了。」

「還偏偏是上吊這麼痛苦的死法,唉……」

「哭得停不下來,我媽又懷疑我失戀了。」

「那個送引魂燈的道士呢,我想打死他!」

「鬼僧來了!我日,你就不能早點來嗎!」

湛一雖然自幼出家,但遇到白婉的時候畢竟沒什麼修為,依舊有着稚子純真,懵懵懂懂地產生了美好的感情。

進入屠惡寺后,他深知責任重大,日日誦經禮佛潛心修鍊。他以為早已跳出塵緣,一切皆空,卻在與白婉重逢那一刻,心潭投石,再起漣漪。

然而他不能妄動凡心,即便聽懂了白婉那句「我要成親了」背後隱含的期待,也只能用一聲「恭喜施主」將一切情思斬斷。

可命運還是將白婉送到了他身邊。他無意中在山裏救起白婉,將她藏匿在無人知曉的山洞裏照料。白婉醒來那一刻飽含真情的「湛一哥哥」觸動他心底壓抑的感情,一時間亂了心緒。

在照顧白婉期間,他一再將她推開,一次比一次猶豫。身為修佛之人,本該避此情劫,不與世人一般沉迷紅塵,他卻依然難逃八苦,無法斬斷塵念,終於決定帶白婉離開這裏,相伴天涯。

然而等他下定決心,在約定時間趕到山洞的時候,見到的卻是白婉的屍體。

師父曾說過,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在那一刻湛一終於體會到荊棘之痛,卻不料噩夢還未結束,竟發現白婉身上藏着一盞引魂燈。此物雖為超度法器,在心術不正的人手中,便會成為逆亂生死的邪器。

就在湛一隱隱察覺不對的時候,山頂傳來鴉雀鳴叫,結界之中浮動着一絲危險的氣息。他立刻跑回山頂,一路上心神動蕩,待回到寺中,才發現萬輪明王大結界竟然被人破壞,所有元神與結界相連的師兄弟都受到牽連,失去神智。

而在大殿之中,封印之物前,站着一個神情愉悅的道士。

這道士名為豐懿,曾在仙門之中修道煉器。然而他道心不誠,妄想煉出馭使百鬼的法器,被逐出師門,成了散修游士。

得知屠惡寺中鎮守的魔物,豐懿便想要將之得到煉成鬼器。屠惡寺雖然並沒有傳聞中那麼多僧眾,卻也是守衛森嚴,且有萬輪明王大結界,絕不是他想要進去就能成的。

於是豐懿心生一計,利用了走投無路的白婉,勸誘她自盡,再用引魂燈復生。然而她離體的魂魄卻被引魂燈種下鬼蠱,在她與湛一相處的時候,鬼蠱便潛入湛一體內,又被帶回了屠惡寺。

鬼蠱無色無味無形無體,當湛一元神與結界融合時,便蛀蟲一般開始腐蝕結界。一隻鬼蠱能力有限,但白婉每死一次,就被重新種蠱,再周而復始地由湛一帶回,日復一日,結界終於被破壞,豐懿便從鬼蠱製造出來的裂隙中堂而皇之地進入了屠惡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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