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

謊言

箜篌曾在屋子裏偷偷藏起兩本修仙話本,一本裏面寫某個劍客十分心善,憐貧惜弱,某天出門幫了個又臭又臟被流氓欺負的老人,實際上這個老人是天上神仙所變,為了獎勵這個劍客的仁善,便送給他一粒仙丹,劍客吃了仙丹以後,瞬間立地成仙,去天上做了天官。

還有一本就更加離奇,主角是個普通獵戶,不小心掉下懸崖,撿到一本修鍊功法,就踏上了修鍊大道。在這條修鍊大道上,獵戶經歷重重磨難,被高人收為關門弟子,最後成為仙門正道的領頭人,被無數男修士崇拜,也被無數女修士愛慕,只可惜箜篌看的這本沒有大結局,她很想知道,這個獵戶後來有沒有修成大道,飛升成仙。

對於沒有機會接觸太多民間話本的箜篌而言,這兩個故事精彩極了,年幼的她,偶爾也會幻想,在某個月明星稀的晚上,會有神仙從天而降,說她是難得一見的修仙苗子,要收她為徒。

剛抱有這種幻想時,她連字都還認不全,看這兩本書的內容還需要連蒙帶猜。現在她已經對這兩本倒背如流,卻還沒等到神仙降臨。

以前她晚上睡覺前,常偷偷念叨,神仙爺爺什麼時候會來接她。現在她已經不是六七歲的小孩子,所以學會了控制慾望,只會三五天才念叨一次。

就這樣一直念啊念,但是神仙一直沒有來。

反而是她藏好的話本被女官發現,夫子罰她抄寫了一個月的書,說她身為皇朝公主,不該看如此低俗下賤的書籍。

夫子說,子不語怪力亂神。

可是箜篌覺得夫子在撒謊,因為景洪帝登基后的這幾年,每年都會祭天,也總是喜歡用神跡來強調他是多麼的受上天看重,宮奴們也常常說什麼陛下是天命神授。

大人們總是如此虛偽,口是心非。

箜篌對他們這種行為嗤之以鼻,當然只敢偷偷的鄙視。

在皇宮上方銀光越來越耀眼時,箜篌放下捧著臉的手,眼也不眨地盯着朝宮廷降落的光芒,這是來接她的嗎?

銀光太過強烈,刺得箜篌眼睛有些疼,她忙用手揉了揉左眼,卻極力睜著右眼。當左眼好受一點后,她忙睜開,才用手去揉右眼。

神仙一定……也許有可能是來接她的吧?

這等奇景的出現,令滿朝文武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景洪帝甚至有些失態的從皇座上站起身,有些痴狂地望着上空。

帝王英雄,求權勢美人,擁有這一切東西后,就妄想着永生。景洪帝是個合格的帝王,帝王擁有的野心與慾望,他一樣也不少。

銀光漸漸降落,從裏面走出一個身着灰袍的老人,老人鶴髮童顏,身上沒有負劍,也沒有法寶,但是那出塵不凡的高人之姿,讓在場的帝王將相都無比相信,這便是仙人。

「仙長降臨鄙國,讓鄙國熠熠生輝。」景洪帝快步上前,但是狂喜的他,在離仙人五步遠的時候,便停下了腳步,他是個極有警惕心的男人,即便對方是「仙人」也不例外。行了大禮,景洪帝道,「請仙人上座。」

仙人抬手:「不必了。」

聽到仙人此言,眾人心生驚懼,仙人對陛下態度如此冷淡,難道是上蒼對陛下奪去前朝皇位有所不滿?可是前朝幾代皇帝無能,讓百姓生靈塗炭,他們若是不反,哪還有活路?

似乎猜到了這些人的想法,仙人摸了摸下頜的鬍鬚:「我今日來,是為了向此處的一人報恩。」

報恩?

眾人聞此言,心頭有些激動,恨不得仙人報恩的對象就是自己,誰不想與仙人牽扯上些許關係呢。好在大家還記得自己的身份,沒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太過狂熱。

景洪帝雖有些失望,但是至少仙人不是對他奪去前朝江山心懷不滿,這樣他也安心了。扭頭看了眼站在下面的朝臣們,張大人素有仁善美名,李大人也常救濟百姓,還有王大人調任回京前,還曾得過萬民傘,也不知誰有如此福氣。

「不知仙人慾找何人?」景洪帝非常大度,仙人要感謝他的臣子,對他也有好處。

「一個孩子。」仙人高深莫測一笑,「我欠她一份因果。」

孩子?

能出現在這裏的孩子,只有皇子皇孫。景洪帝心中大定:「不知朕的哪位後人,竟與仙長有此緣分?」

被大人們擋在後面的箜篌踮起腳尖,想要看仙人的容貌,卻被身邊一位皇孫女拉了回去。

皇孫女不過七八歲的年紀,說話直白無遮攔:「你一個前朝亡國公主,別妄圖往前擠了。」她的皇爺爺是上天之子,那麼於仙人有恩的,自然也只能是他們這些皇子皇孫。

皇孫女身邊的宮奴見狀,便伸手把箜篌死死按在座位上,不讓她站起來。前朝皇帝昏聵無能,他的女兒自然也是身帶罪孽的人,怎能讓仙長見到這等罪人。

箜篌不甘心:「我跟仙人許了願,他們會來接我的。」

幾個皇子皇孫聞言低聲嘲笑道:「仙長怎會來接你這個前朝餘孽,你們姬家人連江山基業都守不住,還妄圖有仙緣?」

箜篌瞪圓了眼睛,張嘴道:「你們……」

宮奴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她再也發不出聲來。皇子皇孫們笑嘻嘻看她狼狽的模樣,等宮人叫他們去見仙人時,他們理了理衣服,彬彬有禮走了出去。

看着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箜篌想伸手拽他們的衣角,然而他們走得極迅速,很快便消失在人群後面。箜篌想,也許很快仙人就會接走某個皇子皇女,根本不知道她也曾許過願的。

有心軟的宮人見箜篌被宮奴按壓着有些可憐,忍不住小聲道:「殿下,您且別鬧,免得……」

若是讓陛下與皇後知道這位前朝公主妄圖接近仙長,只怕待仙長離開后,這位前朝公主連命都保不住。

箜篌圓溜溜的眼睛裏湧出眼淚,這是她被當朝皇帝封為平寧公主以後,第一次哭。她哭得無聲無息,眼淚大滴大滴直往下掉,打濕了宮奴的手背,流進宮奴藍色的衣袖裏。

當年母后自刎前對她說,要活着,要笑着活。

她一直都有乖乖聽話,可是今天她忍不住,眼淚它不聽話,一點都沒有辦法,她真的沒有辦法讓它停下。

望着眼前攔着她的人群,箜篌不斷的眨眼,想讓眼淚聽話的收回去,想要視線變得清晰一些,然而眼淚卻不斷順着眼眶往下流,視線也模糊得讓她看不清前方。

忽然,厚厚的人牆似乎受到了什麼衝擊,開始左右搖擺,甚至給她的視線讓出了一條道路。箜篌極力睜大眼,努力抬頭望着眼前模糊的灰色人影。

忘通彎下腰,從宮奴手裏抱過箜篌,轉身看向眾人:「這位姑娘,便是我的恩人。」

滿堂嘩然,文武百官怎麼都沒想到,與仙人有緣份的,竟然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唯一血脈。

「仙長……」景洪帝看着髮髻散亂的箜篌,「此女乃是朕之養女,平寧公主。」

忘通輕拍乖乖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從須彌芥中取出一件披風蓋在她的身上,對景洪帝道:「此女與我甚是有緣。」

景洪帝想也不想道:「犬女與仙長有緣,那是犬女的福份,不如讓她在仙長身邊伺候,為仙長分憂。」

忘通又怎麼看不出這個人間帝王根本不在乎這個小姑娘,只是他乃修道之人,不欲跟他牽扯這些,便淡淡頷首道:「我觀此女與陛下並無父女緣分,我帶走她倒也合適。」

景洪帝略有些尷尬,他一個當朝開國皇帝,與前朝血脈能有什麼父女緣分,不過是想與仙家扯上幾分關係罷了。現在被仙長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雖有些臉熱,但他能打下這個天下,靠的就是不要臉,所以當下便改口道:「仙長說得很是。」

之前欺負過箜篌的幾個皇子皇孫此刻躲在宮人身後,不敢讓仙人看到他們,更不敢讓箜篌看到他們。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辭。」忘通說完這句話,腳踩祥雲,立地飛起。景洪帝看到這般仙家手段,想也不想便行大禮叩拜:「恭送仙長。」

趴在仙人懷裏的箜篌偷偷往下看去,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卑微又恭敬,渺小得不值一提。

「不用看了,此去便塵緣斷盡,此界俗事已與你無關。」忘通摸了摸小女孩毛絨絨的腦袋,讓她本來就有些歪的雙丫髻,徹底散開了。

箜篌紅著臉小聲道:「我平日裏吃得挺多的。」

忘通笑道:「難不成你還怕我養不起你?」

「我、我是怕您抱着我累。」

忘通低頭看着小姑娘水潤的雙眼:「修道之人,豈會如此不濟?」

箜篌偷偷看這位仙人,覺得他似乎有些眼熟,但暗自想了很久,腦子裏也沒有與仙人相關的記憶,難道是在夢裏見過?

那肯定是仙人聽到她的睡前心愿了。

「仙長,您是因為聽到我的心愿,所以特意來接我的嗎?」

忘通低頭看着小姑娘的雙眼,那裏面是滿滿的期待與嚮往。

「啊。」忘通彆扭地點頭。

大約是這孩子的眼睛太漂亮,他這個活了幾百年的老頭子,竟捨不得讓她失望。好在他不是出家人,撒個無關痛癢的小謊,也是好意。

修道之人善意的謊言,又怎麼算撒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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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擾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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