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消隕的冠軍
「一願你春雨不眠花醒處，二願你夏荷吐風迎面來，三願你獨釣寒秋不覺久，四願你冬雪尋梅浩然哉。」
張子谷戴着耳機聽着老氣橫秋的歌，一個人走過冬天行人寥寥的大學校園，他沒什麼朋友，明明高高瘦瘦的身材，卻穿着那樣厚實難看的加大碼羽絨服，也不太可能有女孩會找他主動搭訕。
現在正是虛擬頭盔遊戲風靡肆虐全球的時代，比過去的電子競技行業還要火爆無數倍。上一款全球巔峰在線值達到了30億人數，由M國開發的《WatchHero》（守望英雄），由於太過於注重對抗競技，忽略了玩家之間的團隊協作，經過了七年的運營終於在兩年前關服落幕。而由華夏吸取教訓，在《守望英雄》的基礎上，把競技類遊戲的精髓和角色扮演類遊戲的精華結合，開發公測了《冠位》。
《冠位》在去年秋天才公測，短短一年時間裏，累積在線人數已經突破了20億大關，並且還在扶搖直上，說是全球全民的娛樂絲毫不過分。
張子谷走到學校體育場，體育場很大，由籃球場、足球場、排球場等等許多場地組成，只是在虛擬頭盔遊戲風靡的當今，腦力鍛煉可以通過遊戲完成，這些傳統體育娛樂項目顯得冷冷清清。
在體育場正中央的體育館上有塊大屏幕，正在播放着一段《守望英雄》中的玩家對戰PVP視頻，第7屆全球總決賽（S7）的最終決賽片段，「凱撒」對戰「穀神不死」。
體育場周圍還坐着不少曾經玩過《守望英雄》的懷舊玩家，在討論著這場堪稱「最強落幕」，「壯麗悲歌」的傳奇PVP。
「『穀神不死』那可是S3開始到S5的三連冠啊，是多少華夏人的追求和夢想啊，可惜在S6沒有能夠參加世界賽，他S7重回賽場一路過關斬將，本來以為能找到巔峰的感覺一舉拿下四冠的榮耀，結果……」
「別提了別提了，要不是『穀神不死』輸給了『凱撒』，《守望英雄》憑着在華夏的超高人氣起碼還能再火上兩年吧，『穀神不死』一輸，太多華夏玩家都棄坑了，本來就過了巔峰的遊戲一下子就直接關服了，唉。」
「《冠位》雖然火遍世界，高手也遍地走，可是大家都去組隊刷本了，那種PVP的極限微操作，能像『穀神不死』那樣的頂尖細節，現在根本看不到嘍。」
「你說『穀神不死』輸了S7后究竟去了哪兒呀，他本來就不拋頭露面，《守望英雄》一關服更像是徹底人間蒸發，現在《冠位》少了『穀神不死』，咱們華夏玩家心裏都空蕩蕩的。以前啊，咱們都是在外國玩家面前橫著走，畢竟咱們世界第一，現在……不說了，真懷念那個人啊。」
張子谷雙手扶著體育場邊上的欄桿，摘下一邊耳機，聽完幾個校友的對話。
他也聽說過，好像是因為《冠位》的官方是華夏，所以為了紀念征戰世界賽場拿下太多榮譽，獲得太多國內玩家熱情和狂歡的『穀神不死』，在《冠位》中關閉了『穀神不死』這個ID的取名許可權。
至今《冠位》裏還是沒有『穀神不死』這個ID存在，無數玩家至今也還在紛紛期待着那個帶給他們來自血液深處的澎湃熾熱，不知真實身份的華夏人，能回到真正屬於他的舞台。
「穀神不死」？那可不是什麼英雄，不過就是個……可憐的失敗者而已。
張子谷繼續走在校園裏，冬天時不時會起冷風，他裹緊了加大碼的羽絨服，想起泡麵好像吃完了，打算去超市裏買幾包泡麵當冬糧。
忽然手機震動起來，是有電話來了，張子谷一直就沒有開鈴聲的習慣。
他掏出那隻網上打折時候淘來的便宜手機，看了眼號碼，就馬上慣性一樣用手指壓住離手機聽筒近的那隻耳朵，然後才滑了接聽鍵。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的清脆少女聲音像是穿透了4G信號一樣，穿透了張子谷壓好了的耳朵。
「嘿嘿嘿，子谷你在幹嘛呀，你聽說了沒，《冠位》運營方宣佈今天開啟PVP啦！」
說話聲音特大的人是張子谷的妹妹，沈漱雨。嗯……其實也就是遠房親戚，血緣關係不怎麼濃的遠房表妹，兩人小時候只能算認識，通過《守望英雄》才熟識起來的。
沈漱雨可以算是張子谷遊戲的啟蒙人了，她學習好遊戲也玩得好，人性格也特別活潑，和張子谷正好相反。在知道張子谷也開始玩《守望英雄》的時候，她真是一步一步指導著張子谷從新手到高手。只是之後張子谷踏入了職業賽場，她就成了個背後的支持者和眺望者，見證了張子谷的榮耀和落幕，也是為數不多的，知道張子谷就是「穀神不死」的一人。
張子谷揉了揉有點發麻的耳朵，無奈問：「知道啊，怎麼了？」
「你不就是因為《冠位》不能PVP，而你又是個PVE（挑戰NPC和BOSS）白痴，所以才打死也不玩么？」
「差不多……不過，也不僅僅是這個原因啦。」
「反正子谷你總是這樣，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記得你在《守望英雄》第一次奪冠的時候，大家都激動得不得了，反而是你這個拿了冠軍的傢伙和局外人一樣。哎，不說這個，《冠位》現在已經是全球性的超級大熱門遊戲了，開了PVP以後肯定會組建職業隊，打職業比賽，我還是建議子谷你不要太浪費自己的天賦，你可是這方面的天才啊！」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以後就掛了電話，沈漱雨現在好像正在外面吃飯，和《冠位》中的團隊在線下討論BOSS的攻略方法。張子谷掛了電話后突然想起來她的生日快到了，自從自己離開了《守望英雄》后，兩人雖然在一個城市裏，不過見面的次數兩隻手數得過來。
要不到時候去送個生日禮物給她吧。
送什麼呢，這是個問題，沈漱雨這姑娘呢，年紀比張子谷小，但是處事成熟的程度可比他強太多了，那些小姑娘喜歡的東西她不會要，在張子谷的印象里，她好像也不追星，因為皮膚天生的好也不怎麼用保養品和化妝品。
張子谷一下子頭有點疼，他一想到在自己的職業生涯前後這麼多年裏，都是這個女孩子在關心指導自己，連自己吃面喜歡加倆荷包蛋都記得清清楚楚，而自己卻好像完全沒怎麼在乎她。這種愧疚感一來，張子谷就頭疼得厲害，他現在一無所有，虧欠沈漱雨的好像又太多，完全沒法還。
要不——
就如她所願吧。
張子谷往學校圖書館的方向走，學校雖然挺大，但許多路面太久沒翻新坎坎坷坷，他在輸給凱撒以後退役，回到高中趕上了高三最後的複習衝刺，他對這事現在覺得很懊悔，要是早點退役就好了，再多努把力，現在說不定能上個非常好的大學。
冬天風很冷，凍得一隻鳥都見不到，張子谷加快腳步，走了一會兒，忽地停頓了一下。
在學校一條相對環境不錯的林蔭道下，有條長椅，曾經他剛剛退役的時候，和沈漱雨在與這相似的地方，有過一場談論。
「那個周姓歌手要在咱們市裏辦演唱會，我們SRG隊的經理很有錢，拿了很多內場票，沈漱雨你要不要去看？」
「我對演唱會沒興趣啊，子谷，我只追一個明星。」
「哦。」
「喂喂，你就不想知道是誰？」
「哦，誰？」
「是個笨蛋，明明是《守望英雄》全世界最厲害的選手，比天才還要天才的人物，卻隱姓埋名，生怕大家知道他們的偶像原來是自己一樣，上千萬的廣告費都不要。他不過是輸了一場而已，就辜負了幾十億人的期待，辜負了身邊的人和自己！」
「原來……是這個笨蛋啊，那你為什麼要追這個笨蛋明星？」
「因為我也是個笨蛋啊，哈哈，我特別希望有一天，這個笨蛋能夠不要辜負大家，也不要辜負自己，重新站在世界最高的競技舞台上，告訴全世界自己還沒有倒下……」
張子谷繼續在冷風裏加快速度走到圖書館，推開玻璃門進去。
自習室旁邊有個競技廳，裏面有幾十個虛擬頭盔，因為幾年前電子競技已經成為了大學主流學科之一。不過張子谷還是報的中文系，這是他媽媽的希望。
競技廳里已經有不少人戴着頭盔進入了遊戲，張子谷拿了個頭盔，摸著熟悉的材質，熟悉的熱血感衝上心頭，他卻覺得特別陌生。
我是不會再打職業的，我進入《冠位》，只是因為我想給沈漱雨送個生日禮物。
他如是堅定地想過後，坐着戴上頭盔，意識進入遊戲。
星河像是系在夜空中的無數顆鑽石，地面上的沙土和沙塵告訴張子谷這裏是渺無人煙的荒漠。撲面而來的滄桑和沉澱感中，遠處捲起了一陣陣劇烈的風暴，風暴里閃電如同神明從雷雲上扔下的白色箭矢。
兩個佔據了從天到地之間全部距離的水藍色大字，從天上重重砸進這片荒漠裏，激起迷住人雙眼的煙塵。
冠位。
一行隨玩家身份ID改變的中文字幕映入張子谷的眼帘。
「您好，尊敬的第2856779316號玩家，歡迎來到宏偉的《冠位》世界，在這裏的一切都不僅僅是數據，現在請您輸入您的基本遊戲信息。」
在姓名選項上，張子谷根本沒有打算用他在《守望英雄》裏那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穀神不死」，而是在短暫思量后，選擇了「鬼谷」這個ID。
就在鬼谷這位玩家ID注入了《冠位》的系統庫時，那荒漠上巨大的冠位兩字中，「位」字最上頭的點變化成一個深邃的黑洞，從洞裏鑽出一隻身材妙曼的女性精靈，背後蝴蝶一樣斑斕的翅膀一扇一扇落在張子谷面前。
精靈眨巴著可愛的大眼睛問：「鬼谷你好，我是冠位世界裏一個普通的管理員，請問你是曾經守望英雄的那個華夏玩家對嗎？」
張子谷知道，這是虛擬頭盔遊戲的全球最尖端技術，AIE，將系統AI和整個遊戲中的數據完全模擬現實化，讓玩家就像真的進入了一個真實世界一樣，這也是遊戲最大魅力之一，一切都是有思想的，有自己的行動和判斷能力的，就像系統在最開始說的，「在這裏的一切都不僅僅是數據」。
「如果你是說穀神不死，我只能說那個不是我。」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也聽說過那個玩家們口中的『遊戲之神』，如果你是他的話我還能要個簽名什麼的。」聽到張子谷的話，精靈有些失落地說，不過馬上又重新展開笑顏：「不過守望英雄的資料庫和我們是共用的，所以穀神不死也好，鬼谷也好，隱去榮耀的英雄本人也好，我們是不會幹涉玩家的私隱的，只不過——」
精靈笑容顯得詭譎：「由於公司十分尊重你在過去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三連冠記錄，作為守望英雄的第一人，你將在建立《冠位》角色時，獲得一點兒小小的特權。」
張子谷搖頭說：「不用了，我就是個普通遊戲玩家，而且給我個VIP，不就等於告訴所有人我的身份么？」
精靈說：「不是VIP喔，只是一點兒小小的特權，在冠位中，玩家們的職業分為劍士、刺客、狂戰士，以及弓手和法師，牧師。你以前在守望英雄S3到S5賽場上用的是上單位，而在S7回歸世界賽時使用的是，嗯，等等我查查資料庫……噢，是法師位，也許是你不再信賴你的隊友選擇承擔起一切吧，總之我個人覺得這個決策不算太正確。」
張子谷靜靜聽着。
精靈繼續說：「好像扯得有點遠了，總之在冠位中，挑戰副本和任務是考驗團隊合作的，而今天剛剛開啟的玩家對戰則更需要個人的能力，冠位的玩家對戰不僅僅是競技場模式，而且在任何時候，原本不能互相接觸身體的玩家都可以互相接觸了，這才是PVP的核心嘛，大家肯定不會那麼理想化的和平，比如打贏了BOSS爆了裝備，分配不均的時候大家肯定會撩起袖子打上一架，這只是個比方，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這就是冠位的魅力嘛。而你作為公司非常看重的PVP頂級玩家，公司決定授予你這樣的玩家一把初始武器。」
說了半天原來就是送把武器，這個可愛的精靈管理員真是有夠啰嗦，和宿管阿姨有得一拼。
張子谷想了大約半支煙的工夫后，說：「我用弓手。」
精靈看起來很驚訝：「弓手啊？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頂級職業選手會選劍士法師一類的穩定職業呢，弓手其實也挺好的，就是打副本可能會沒人要，不會像牧師那樣超級吃香，不過你這樣的人玩PVE肯定也很厲害吧。」
提到這一茬，張子谷立刻果斷地結束了這場對話，從初始界面進入到了遊戲界面。
面前是一片靜悄悄的乾淨湖泊，水面映着藍天白雲的倒影。遠處是連綿的山脈起伏，而近的眼前，一座彷彿現實中純天然的村莊躺在大地的懷抱中，村落旁麥田上，幾個扯起褲管的村民正在干農活。
張子谷突然發現自己最簡單的新手布衣背後掛着什麼，他伸手去摸，摸到一把弓。
把這把再普通不過的硬木弓握在手裏，一行信息瞬間就出現在腦海內。
0攻擊？
這也算是遊戲公司專門給的特權裝備？還以為是什麼奇怪的橙武（非普通渠道獲得的遊戲頂級武裝）呢。
張子谷心裏簡單地吐槽了一下，再揮動了一下這把硬木弓時，發現自己除了能對它作出普通攻擊的指令外，還有一條不同尋常的指令。
「變化。」
他心中默念，然後忽地看到手中的木弓，幾乎是在剎那間變化成了一把長度比匕首長但比正常制式的刀劍短的近戰武器，形狀比起刀，說是稍加彎曲的寬劍更為合適。
還有這種操作嗎？雖然看起來可近可遠挺好用的，但是攻擊力0，有個鎚子用啊！
「尊敬的玩家，由於您獲得可升級系初始武器，請為將陪伴你作戰很長時間的它取個名字吧。」一行字幕出現。
這種可升級的初始武器和經常需要隨着等級和時間更換的武器不同，它具有成長性，隨着玩家的提升而提升，由於可升級系處初始武器的屬性值比同等級武器好一點兒，加上虛擬頭盔模擬遊戲中對於武器的熟練度很重要，所以這種武器極稀有，很難搞到，市價非常高。
如果那些通過重金購得，或者運氣值爆表從某些新手BOSS手裏拿到初始武器的玩家，知道這個ID為「鬼谷」的玩家手裏的初始武器竟然還能夠變化形態，大概會直接瘋了吧。
既然不會一直攻擊力為0，那倒是能用。
張子谷望着這把初始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既然要一起作戰很久，那就叫……高山流水吧。」
系統音響在耳畔：「玩家鬼谷，職業弓手，初始武器高山流水已確認。」
此時此刻的張子谷不知道的是，在很長的一段日子后，鬼谷與高山流水這兩個名詞，將會以不亞於穀神不死的影響力，席捲過整個冠位，如同遊戲初始界面的那劇烈風暴一般，用神明的姿態，降臨在這顆星球的所有遊戲玩家，所有競技狂熱者的心中。
不過現在，張子谷正身穿布衣，背着硬木弓，踏上這段傳奇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