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人如夢

第22章 故人如夢

倒在地上的寧雲聞言,顫抖著欲站起來,終究雙腿無力,倚著椅角,面帶慘笑,「是啊,我現在很臟,我,對不起你……」

「娘——」長天拉長了聲音,望着一聲不發的墨潭。

墨潭深吸一口氣,緩緩看向長天,「去扶他吧。」

恨,怎麼能不恨?可是她比誰都清楚寧雲的怯弱,她更明白寧雲只是做了宮廷政變的犧牲品,做了她的替罪羊。

「你還好嗎?」長天走過去,胖乎乎的小身子想要扶起寧雲來是不可能的,幸好旁邊還有傅玉樓幫忙。

剛才長天背着光站着,寧雲未注意到他的臉,這時寧雲猛一看清長天的俊俏可愛的模樣,一哆嗦,脫口而出,「蘭蓀表妹……」

墨潭微微一震。

蘭蓀表妹,這四個字,是小時候,她來相府玩時,寧雲喚她的,那時候的寧雲柔柔的,弱弱的,典型的女兒國的美麗柔弱男孩,有一雙怯怯的,乾淨漂亮得如一汪清泉的眸,那清泉般美麗卻沉寂的眸,只有在看到她的時候,才會活泛起光彩。

她怎麼能忘記,幼年時,那個粉雕玉琢體弱多病的寧雲,用那種羨慕依戀的眼神追隨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

罷了,罷了。

已經走到這一步,就算不對傅玉樓和寧雲出手,她的大事也已經成功,何況,以她們現在的狀況,殺了她們反倒是幫她們解脫了。

「既然回了相府,就不要再回宮了,我會讓蘭書作主,改日送你去護國寺修行,就——以前太子妃的名義吧,這輩子,甭回鳳陵了。」

『前太子妃』四個字一出口,寧雲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看向墨潭。

墨潭緩緩轉頭,月眸一怔,眼前的寧雲,還是她認識的那個秀雅脫俗的寧雲嗎?眸如死水,臉頰深深地凹陷,越發顯得鼻子格外瘦挺,唇色蒼白透明,渾身骨瘦如柴,衣服穿在身上只顯得孱弱空蕩,整體雖尚未傷及他的姿容,卻已經是燈枯油乾的前兆了。

「你,當年,我是恨的,恨你對青冥的多情,對我的無情,所以,並不全是被人利用,這樣你還肯原諒我嗎?」寧雲的面頰上升起一絲異樣的紅暈,口氣戰戰兢兢。

墨潭聞言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時,眸亮如星,「不曾恨,何來的原諒?」

那一絲紅暈立刻黯淡下來,不曾恨,何來原諒?既不曾恨,想必也不曾愛過吧?

寧雲表情木然,緩緩地後退,緩緩地退,脫開了長天的小手,傅玉樓的扶持,墨潭默默地看着他,憐憫,疼痛,獨獨——沒有愛意。

「寧雲,謝太子恩典,即日起,便赴身趕往護國寺清修。但求,太子他日登基,貶傅家滿門為庶民,內眷仆佣皆是無辜。」

寧雲筆直地跪在門檻處,向來柔弱的面龐上竟帶出一份倔強和決然。

「我可保你傅家內眷仆佣的性命。」墨潭淡淡地道。

「謝太子,寧雲會於護國寺為太子祈福,來生結草銜環報答太子。」

語畢,向墨潭長長地跪拜下去,再挺腰,亦向傅玉樓磕頭。

「孩兒不孝,母親保重。」

復又看向長天,眸中透出一點溫暖。

「猶記得當年主動要與青冥結拜,我尊他為兄,他俊美耀眼,一笑尤其燦爛,你的神態與他如出一轍——只是如今世事多變,我只怕再也沒有機會見他,請你代我問候他一聲,請他,好好保重。」

傅玉樓泣不成聲,長天烏圓的眸也濕漉漉的,流露出早熟的悲傷。

寧雲從未一口氣說過這麼多的話,他們都知,今生,將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若有來世,寧可做鳳陵城邊的一株柳,春來發芽,秋去落葉,歲歲年年,無情無感亦是一生。

墨潭和長天回到花御宮鳳陵分堂的二天,同時傳來了三個消息。

當朝丞相傅玉樓前夜於家中書房懸樑自縊,轟動鳳陵全城,越國公親自弔喪,據說書房的書桌上鋪着一張白錦,只提了一個硃砂寫就、淋漓如血、觸目驚心的——『累』!

前太子妃、現銀華宮主傅寧雲,忽於宮裏離奇消失,人人莫知其去向。

歷代為相、數朝忠勇、佐君無數的傅家,一夕之間樹倒猢猻散,百年名門望族,一朝風流雲散。

三個消息,卻是秋瀲灧匆匆傳到她的手裏的。

陰蘭言逃了。

先將人馬分成四股,三股各帶上一名她的替身從東、西、北門向外逃,南門卻安排了兩路人馬同時衝出,一股跟前三股一樣,另外卻是進宮送菜的三名農婦,推著極大的手推車,裝着運菜的大桶和竹籃。

秋瀲灧雖然聰明,卻不是政治家,更不善兵法,分兵追擊前三股,南門又傳來消息時,她便認為此乃蘭言混淆視聽之計,四股人馬也必是幌子,當機立斷全力阻住了送菜的三名農婦,一場混戰中,從而讓四股人馬從夾縫裏溜出。

她卻萬萬沒有想到,蘭言正是利用了她這種心理,大大方方地藏在四股人馬里,裹出了行宮!

蘭言啊蘭言,到底還是小瞧了她!

墨潭緊緊地攥著竹片,片刻,竹片化作粉末,從她的手中滑落。

就算陰蘭言逃到天涯海角,也絕不可能再飛出她的手掌心!

路,還是要按照她先前計劃好的走。

越國公的後院的涼亭里,蘭書蹙眉看着手中的密函,陰蘭言逃了?!

到底是一國君王,一旦讓她逃了,召集舊部,後果不堪設想,她們能應付得了嗎?

「區區一個陰蘭言,合我們姐妹二人之力還應付不了?」

耳邊,突然響起一句嘶啞破碎卻果斷明快的話語。

不知不覺地,蘭書竟將心裏的想法喃喃地說了出來。

蘭書嚇了一跳,往後一退,右手受到驚嚇似的拍著胸口,手中的密函迅速滑進了寬大的袖中。

「王姐,你怎麼進來的?」

墨潭穩穩地坐在她對面的石凳上,月眸深幽,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悠然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蘭書只覺得墨潭那墨一般濃黑的眸光太過霸道,竟彷彿將整個天地都籠罩了起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心頭慌慌地跳動得十分激烈。

蘭書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視墨潭的月眸。

「這天下,還有我到不了的地方,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墨潭微笑而狂妄地道,明明笑得開懷溫暖,卻無端地生出無邊的冷意,彷彿要凍結眼前的一切。

「王姐……」蘭書眸光一閃。

「我是來告訴你,蘭言雖然溜了,但是她手頭已經沒有可用的勢力了,我們的計劃不變,我會在命人西川附近佈置好她的『屍身』,以及被摧毀的龍舟殘骸。三日後,由越國公對外宣佈,女王駕崩,由——你——繼承皇位!」

墨潭表情平淡地敘述,至於『蘭言溜了』這句話無需說的太清楚,她相信眼前的妹妹也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至於那個『你』字,她說得很重,很慢,很有力。

蘭書猛然站了起來,如被五雷轟頂,臉色頓時慘白,手中的密函嘩啦一聲掉到了墨潭的腳邊,可是蘭書顧不得這些,一把拽住墨潭的衣袖。

「姐——」

墨潭偏頭瞅着她透出緊張懼怕的面龐,月眸中閃過一絲快得抓不住的悲傷,曾幾何時,她們姐妹,竟也走到這一步了嗎?

「蘭書,我沒有和你開玩笑,也不是試探你,不必如此懼怕。」

「可是——姐,你是開玩笑的,我體弱多病,身無點滴功勛,又無任何勢力支撐,豈能坐上大寶?」蘭書急切地看着墨潭。

墨潭緩緩地笑了,這丫頭,怕早就在心裏惦念過千百回了吧?

「如何不能?體弱多病的是六年前的你,這些年越明歸不是教給你幾套強身健體的拳法了嗎?如今雖然談不上武功有多高,但這身子骨嘛,早已不可同日而語;身無點滴功勛有何難?我給你三十萬擔糧草,即刻送去南方賑災,解除鳳陵三年賦稅,在沒有其他子嗣的情況下,百官會接受你的;至於勢力,這越國公並非愚忠之人,你不是將她拉攏的很好嗎?繼續這樣就對了。」

蘭書慢慢放開墨潭的袖子,彷彿墨潭是陌生人一般,雙目怔怔,墨潭閑然地品了一口茶,並未去看她的表情。

「原來,原來我的一舉一動當真逃不過王姐的眼睛,既然如此,王姐更不該拱手將江山讓給我。」

「錯,我並非讓給你!」墨潭神情霎時肅穆。

「我有兩個條件,一,將皇城遷往西川,西川改名鳳川,那裏物富民豐,適合如今千瘡百孔的女兒國休養生息;二,立越明歸為後,其女為太子,讓他父儀天下,光耀越家,並且終身給予皇后的尊崇,永遠不得離棄。」

「王姐——」

蘭書喃喃地,彷彿明白了什麼,望着墨潭的側面,幾乎有些朦朧不清,她以為她了解王姐,到如今才知道,一直都是王姐在默默地看着她,包容着她,而她卻從未走進王姐的心裏。

「王姐,你,你既對越明歸有情,為何,為何……」

墨潭淡淡一笑,「情亦有深淺之分,何苦為我那一方淺得見底的情,去困住明歸的一生?你對他用情至深,我自愧不如,我相信,你定能夠善待他。」

「所以,你不惜把拚命打下的江山給我,把心頭牽掛又愧疚的越明歸指給我,從而空出心頭的位置,好容納青冥和月華,一方面為了不負青冥和月華,另一方面亦不負我和明歸?」

墨潭伸指敲了敲石桌,聲音叮咚清脆,此刻的笑容真正發自內心,「蘭書,咱們姐妹一場,你如今這番話,最深得我心……」

「不可以!」

蘭書低吼著打斷她的話,淚流滿面,雙眼被滾滾不斷的淚水浸得模糊不清,兜了一大圈,她的王姐,竟然為了這些可笑的理由要放棄到手的江山,絕對不可以,她不允許。

她自己想要皇位,也不過是想給明歸一個揚眉吐氣、世人敬仰的名分!

「你努力了二十年的江山,怎能說放手就放手?你從來都不欠我,一直都是我欠了你。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現在又是花御宮宮主,就算你同時娶了青冥月華和明歸,也不會有人說什麼,我從來沒碰過明歸,我知他心中只有你,你不該——你有情,何必……」

蘭書哭泣著,說不下去了。

「故人如夢,我忘不了明歸看我的時候溫暖中藏着一抹羞澀的眼神,我不碰他也是因為尊重他,他值得全心全意的對待,蘭書,當日在花御宮大殿上,你寧可自己傷心,也要成全明歸的心事,我就知道,你的心裏從此只會有一個他了,把他交給你,我放心。

至於江山,你看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憑什麼重新坐上去?住在朝臣和百官的心裏的,永遠是飛揚霸氣的陰蘭蓀,而不是我,靜靜地站在墳場邊目送死亡的——永遠只能屬於黑夜的花墨潭,國家需要的是你光明的號召力,而不是如今的我,喜怒無常,不穩定的因素太多,我自己都不敢肯定我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性,不會成為暴君,母皇留下的錦繡江山,你是她最疼愛的孩子,你要為她守住!

而且——我已經累了。」

墨潭靜靜地說完,涼亭內外空蕩蕩的,只聽到蘭書陣陣哀慟的哭泣。

「蘭書殿下有在下等老臣的輔佐,他日定會是一代明君——但是,如今的太子,修為已臻於完美,內足以將女兒國推上繁盛的頂峰,外足以讓國力擴張得與軒轅國並駕齊驅。這些,都是蘭書殿下做不到的,太子,您真的要為了一個狹隘的『情』字而放棄這萬里江山嗎?」

涼亭外,一身黑色錦袍的越國公緩緩走進,銳利如劍的雙眼,牢牢地注視着未帶面具的墨潭,連一絲詫異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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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妃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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