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倖存的少年
「他……他會知道列恩嗎?」
「根據目前修復的資料來看,沒有實驗體能活過半年,」莎菲娜停頓了一下,微仰起頭看著萊特,「我們在罐子里找到他……我不清楚他經歷過什麼,你可能需要多一點的耐心。」
萊特點了點頭,伸手推開休息室的門。
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披著毯子蜷縮在椅子上,他似乎剛清洗過,黑髮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半隻右腳露在毯子外,腳趾枯瘦,蒼白的腳背上突著青筋。聽到聲響后,男孩抬起頭,萊特看到了一雙幽黑的,空洞的眼睛。
萊特向前跨了兩步,拉開桌子另一端的椅子,坐了下來。
「我是萊特,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男孩低頭,迴避著他的目光。
莎菲娜倒了一杯溫熱的卡爾獸奶放到男孩面前。
男孩的視線很快的在莎菲娜臉上掃過,又繼續盯著桌子。
莎菲娜在男孩身邊彎下腰來,她平視著他的眼睛,「你安全了。我們是達德尼昂家族的艦隊,我們會帶你去帝國,你會有新的生活。」
她看到男孩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
接著他遲疑地伸出手,拿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卡爾獸奶。清甜的液體從喉嚨中滑過,溫暖著腸胃。
男孩舔了舔嘴唇。他說:「我叫洛英。」
萊特感激地看了莎菲娜一眼,他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張照片,推到洛英面前。
「這個人,你見過嗎?」
洛英低頭看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金髮,純藍色的眼睛,笑容燦爛,容貌和萊特有六七分相似。
洛英搖了搖頭,垂下眼帘,睫毛在眼瞼上落下陰影,「沒有。」
「他的求救信號,三個月前,從斯特爾頓空間站發出……你想一下,有沒有見過他,或者有沒有聽到過什麼和他有關的消息……」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實驗材料。」
「可是空間站只有你還活著……」
「萊特!」莎菲娜打斷了萊特的話,「他還是個孩子。」
萊特揉了揉眉頭,向洛英道歉,「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他是我的弟弟,列恩·達德尼昂,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洛英側頭,看著窗外繁星絢爛的太空,「我們被允許活動的地方,一扇窗都沒有。」他向下扯了扯嘴角,微微睜大了眼睛,「三個月前,三個月可以發生很多事,變成蟲子,或者變成蟲子的養料,罐子里的東西,你們都看到了。」他正對上萊特的視線,「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呢?」
一瞬間,萊特感覺那雙幽黑的眼眸中彷彿鑽出了毒蛇,咬住了他。
萊特不自覺的解釋:「我有很重要的任務。他姓達德尼昂……」
「不,」洛英搖頭,「因為他對你,不夠重要。」
洛英說的很慢,每個字都砸在了萊特的心臟上。萊特猛的站了起來,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他扯開桌子,杯子跌落,碎裂,乳白色的液體蔓延在地面上。
他靠近他,壓在他的頭頂,俯視著他。
洛英坦然的迎接了他的審視,「尊貴的,萊特·達德尼昂先生,我沒有見過你的弟弟,列恩·達德尼昂,很抱歉。」
萊特的面孔在洛英的瞳孔中不斷的放大,藍色的眼眸中有火焰在燃燒,他說:「沒有人可以欺騙達德尼昂家族。你……」
尖銳的刺痛在洛英的大腦中炸開,他「啊」的一聲大叫出來,捂住頭,渾身顫抖著,抽搐著,摔倒在地面上。毯子從他身上滑落,蒼白的,瘦的,青紫一片的,布滿手術縫線的上身露了出來。
「夠了,萊特,」莎菲娜再一次制止了萊特,「他是受害者。」
萊特憤然停下了精神力壓迫,他看了莎菲娜一眼,轉身離開。
休息室的門砰的一下關上了。
「他是在自責。」莎菲娜扶起了洛英,「他承擔了很大的壓力。」
洛英咬著下嘴唇,似乎還未從疼痛中恢復過來。
莎菲娜嘆了口氣,「你……好好休息吧。有什麼需要的話,就按這個按鈕。好嗎?」
在莎菲娜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聽到了洛英的聲音。
「謝謝你。」
聲音柔軟,帶著少年特有的清冽。
——
莎菲娜離開后,洛英緩慢的站了起來,他全身還在痛,他扶著牆,慢慢的挪動到靠里床邊,他把身體塞進被子里,床很軟,枕頭很軟,被子也很軟。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放鬆了身體。
他活下來了。
他叫洛英。
八歲以前生活在聯邦的一家孤兒院中,因為容貌清秀,被教了些討好人的手段后,賣給了人販子。
運輸過程中出了點岔子。陰錯陽差中,他被賣到了斯特爾空間站。
謝爾博士是空間站的主人,海瓜子是為他提供資金的組織。
他崇拜蟲子。
他試圖將蟲子的基因編碼到人體中。為此,他做了無數人體實驗。
洛英在空間站生活了五年。
漫長的,地獄一般的五年。
不是莎菲娜和萊特猜測的三個月到半年。
無數孩子,最小的還未滿一歲,只會哭,只能喂一點水,最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歲,他們有的死在實驗台上,血肉模糊,肢體不全;有的在罐子里,慢慢地變成蟲子,死前發不出一聲嘶吼,只有眼神從掙扎到絕望最後變成死寂;有少許的幾個,熬過了實驗,卻發了瘋。他們無法面對人不人蟲不蟲的自己,走上了自毀的道路。
他們的屍體被攪拌成肉泥,做成蟲子的養料。
只有他活了下來。一個連蟲子都厭惡的卑劣的存在,活了下來。
他並不是什麼無辜的受害者。
他是幫凶。他的雙手上沾著血。
他們叫他哥哥,他們用帶著希望的眼神看著,祈求著他。而他牽著他們的手,把他們送上實驗台……送到死神身邊……
他睜開眼睛,抱著被子坐了起來,看著窗外,慘然地笑著。
他無聲地蠕動著嘴唇:「列恩,你的哥哥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