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56.第56章

「阿姨,怎麼啦?」陸之暮瞪著眼睛,好奇地問。

「我剛剛回房間,在枕頭下面發現了這個!」喬安娜女士小女孩一樣蹬蹬蹬地踩著樓梯下來,言語里都是激動,「是禹稱爸爸給我的禮物,可他明明不在家啊……」

陸之暮嘴角抿著笑,狡黠的大眼睛微挑,故作驚訝:「該不會是真的聖誕老人幫忙送的吧!」

「之暮,雖然我也很想這樣相信,」喬安娜微微皺著眉,「可是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她懷疑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來回逡巡,壓低聲音問:「說吧,是你們哪一個做的?」

鹿禹稱剛準備動,被陸之暮扯著手晃了晃。

馬上明白了她這是抵死不認的意思,遂不再說話。

喬安娜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癟癟嘴,臉上的笑一瞬間又洋溢回來,抱著陸之暮,還在她臉頰親了一下,又跑過來抱鹿禹稱,被他嫌棄地躲了一下。她卻也毫不在意,把禮物抱在胸口,眼睛晶亮:「謝謝你們把爸爸的禮物帶來給我,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早點睡覺哦,我去給爸爸打電話!」

目送著喬安娜上樓,鹿禹稱探尋的目光逐漸瞟到陸之暮臉上。

她下意識的躲了躲。

「你之前,進她房間,就是為了放這個?」

聲音里的篤定讓她無可辯駁。

陸之暮癟了癟嘴。

她偏頭問他:「你都沒有懷疑我是去做壞事的嗎?」

鹿禹稱瞥著她,眉眼淡淡,語氣里卻是全然相信:「沒有。」

他說:「你能做什麼壞事。」

切,陸之暮癟了癟嘴。

也不知道是誇她還是損她。

鹿禹稱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樓下的燈還亮著。

他頓了一下,走到樓梯口,看到坐在飄窗上的陸之暮。

她抱著膝蓋,長發披在身後,穿著喬安娜女士給她選的粉紅色毛茸茸的睡衣,抱著膝蓋,仰頭看高大的聖誕樹在玻璃上的投影。

彩燈一閃一閃的。

鹿禹稱拾階而下,腳步輕輕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響。

直到肩頭被披上一條灰色的毯子,陸之暮才恍悟身後的來人,她仰頭去看,眼神在對上鹿禹稱的一瞬間,宛若被點亮的燈光璀璨。

「你怎麼還不睡?」她聲音輕輕問她。

鹿禹稱給她把毯子攏緊了些,反問她:「你怎麼不睡?」

陸之暮訕笑了一下:「第一次倒時差,還不習慣。」

「一個人不敢睡?」鹿禹稱幫她攏了攏鬢角的頭髮,輕易地拆穿了她。

她癟癟嘴,繼續轉頭去看一閃一閃的燈光。

鹿禹稱在她身側和她並排坐了下來。

「你小的時候,鹿叔叔阿姨有沒有給你講過他們之間的故事啊?」隔了會兒,陸之暮側頭問他,一臉小八卦的樣子。

「沒有。」鹿禹稱否認。

「哦,」陸之暮若有所思地點頭,給他講,「我爸媽小時候老給我講。我問一次講一次,說他們第一次是在我媽上班路上認識的。我爸走得急,撞到了我媽,把她高跟鞋跟給崴斷了,我爸背著我媽走了兩條街去醫院,還給她送了一個月骨頭湯。」

「我媽說一開始看我爸怎麼看都不順眼,但是後頭覺得這人可真老實,對她又好,慢慢發現他除了話不多,哪都挺好,兩個人慢慢就走一起了。」

「我記憶里,我媽喜歡嘮叨,但是做飯好吃,每次總是做一桌菜等我爸回來吃,邊吃邊嘮叨。我爸總說我媽這人善良,總在別人那裡吃虧,他要讓她在自己這裡補回來。他很寵我們,現在回憶起來的,都是一起歡笑的平常小事,我在想,這是不是就是愛。」

鹿禹稱抬手撫了撫她的頭髮,靜靜地聽她說。

「我記得以前寫命題作文,我問他們,什麼才是愛,我媽告訴我,爸爸媽媽和我,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愛。可是,他們沒有告訴我,如果他們不在了,我一個人,還是不是愛,可不可以愛。」

陸之暮笑了一下,轉頭看鹿禹稱,眼神里有些羨慕:「那個禮物,是鹿叔叔在B市臨走前一天給我的,說如果今年聖誕一起回來的話,讓我交給喬安娜女士。他說她像小孩子,相信聖誕老人,收到驚喜會很開心。你也看到了吧,喬安娜女士開心得像個小孩子。」

「多難得啊,孩子都到了婚嫁的年紀,還能感覺到愛情的存在。明明見面次數那麼少。」陸之暮暢想了一下,偏頭看他,「之前看你的模樣,我還以為他們倆感情很差呢。」

鹿禹稱原本輕撫她頭髮的手加重,把她的頭髮揉亂:「很羨慕?」

陸之暮噘著嘴把頭髮理順:「羨慕啊,我覺得我肯定很難做到那樣。人生太長,有太多不定數了,誰知道下一步會怎樣。」

鹿禹稱看著她,微微眯了眯眼。

他垂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拳,很久后才緩緩鬆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睡吧。我陪你。」

陸之暮立刻瞪眼睛:「不行不行,被外婆和阿姨看到怎麼辦?你快回去吧,我一個人可以,我等下就回房間。」

鹿禹稱看著她不動:「一個人在房間,你睡得著?」

她頓時又不說話。

鹿禹稱拉她起來:「別怕,在她們起來前我就離開。」

關掉燈,鹿禹稱躺在沙發外側,把她往懷裡攏了攏。

隔了很久,陸之暮聽到他在頭頂沉沉嘆息。

「之暮,人生沒那麼長,你總要給我機會去證明。」

——

第二天一早,陸之暮被廚房的響動吵醒。

她睜開眼,左右看了看,就看到喬安娜舉著鍋鏟躡手躡腳的出來,看到她醒了,格外抱歉:「對不起,之暮,我不小心吵醒你了。」

陸之暮猛地坐了起來,她清醒了一下,腦海里的記憶通通迴流。

耙了耙頭髮,她跪坐著,尷尬的解釋:「對、對不起,我昨晚看雪,不小心睡著了……」

喬安娜溫和一笑:「你沒有著涼就好,要小心感冒哦。禹稱好過分,也不等你回房間再睡。」

陸之暮臉頰泛紅,摸了摸身側空著的地方,默默心疼了把無辜背鍋的鹿禹稱。

吃飯時間,鹿禹稱下樓來,陸之暮看著他好看的眼睛下淺淺的青色,默默愧疚了一把。

他默默吃飯,幾乎不與她目光對視。

陸之暮也低頭默默吃飯,偶會回答喬安娜和外婆的問話,到後來,連喬安娜都看出兩個人有點不對勁了。

她嚴肅地瞪著鹿禹稱:「禹稱,你不可以欺負之暮哦。要紳士。」

陸之暮趕忙擺手解釋:「沒有,阿姨您誤會了,他沒有……」

話還沒說完,就被喬安娜的眼神攔下來,她綳著臉:「如果你欺負她的話,剩下的禮物,我就不給了。」

呃……陸之暮尷尬地一頓,不敢去看身旁鹿禹稱的反應。

她這下罪過大發了,讓大佬沒睡好不說,還讓他媽媽誤會他,還把他禮物整沒了。

鹿禹稱放下筷子擦嘴巴。他罕見地沒有回懟喬安娜,而是轉頭問陸之暮:「等會兒我去看Eric,你要不要一起?」

要不要一起……陸之暮想了想視頻里那個威嚴卻慈祥的聲音,緩緩點頭。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咯吱咯吱響,陸之暮穿著駝色的靴子和大衣,把手插在口袋裡,低著頭跟著鹿禹稱的腳步走。

雪地被太陽一照,白得晃眼,可她卻不敢抬頭。

兩個人緩緩走出別墅,路面比較難走,據喬安娜說不遠,兩個人連車都沒開,一前一後的步行。

喬安娜臨行前給陸之暮戴上厚厚的毛線帽子,還一面叮囑他們要順便去西區看看,說是那邊有活動,特別熱鬧。

陸之暮低著頭走得緩慢,她在想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好像……從昨晚開始,鹿禹稱就一直心事重重。好像……是因為她提了愛情。

她提到了愛情,然後覺得他們之間很難有。

陸之暮一瞬間覺得胸口有些悶。他們之間的界限,好像一直在一個她看不懂也看不分明的維度里搖擺。

說是喜歡,好像也不只是,說是愛,卻彷彿不敢觸及。

陸之暮想,她可能是自己想太多奢求太多了,無端把許多壓力和幻想都加在了鹿禹稱身上。

一個不注意,腳下猛地一滑,陸之暮伸手,下意識地想要握鹿禹稱垂在身側的修長指尖,快要觸及的時候卻像是猛地反應過來一樣收了回來。

她抿著唇,在空中捏了捏指尖,手卻被猛地攥住。

鹿禹稱回頭看著她,眼眸翟黑,聲音低沉:「小心腳下。」

「之暮,跟緊我。」

他轉回頭去,牽著她往前一步,兩個人幾乎並排,他卻再不看她一眼。

氣氛悶悶的,有些尷尬,陸之暮緊緊跟在鹿禹稱身側,一路無言。

轉過了三個街口,一片小院落配單層民居的房子映入眼帘。

陸之暮抬眼望去,紅磚綠瓦,院子里的松樹恰好被雪半遮半掩,變成了一顆鮮活的聖誕樹。

隔著柵欄門,可以看到屋子裡頭忙碌的老頭的身影。

白頭髮白鬍子。

鹿禹稱拉著她徑直進去。

推門的時候,老頭正在往聖誕樹上掛銀色的星星,他微微探著身子,穿著灰色線衣的手臂舉的很高,另一手拄著拐杖,試圖掛到更高的位置。

鹿禹稱鬆開她的手,很自然地走過去,從老頭手裡接過星星,掛到更高的位置去。

老頭疑惑地轉頭看去,眯著眼睛,看清了是鹿禹稱,略帶沙啞的嗓音用英文問他:「Eugene?你回來了?」

鹿禹稱點了點頭,隨後老頭把目光移到了陸之暮的身上,皺眉盯著她。

陸之暮心裡怯怯的,攪著手指,聽到鹿禹稱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

老頭盯著她,眉頭越蹙越深,陸之暮緊張得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總感覺這老頭在哪見過。

大約一分鐘,老頭驀地笑開,問鹿禹稱:「我之前讓你找的答案,你找到了?」

答案?陸之暮聽著這個詞,歪頭看鹿禹稱。

幾乎沒有思忖,他輕點頭:「我想我知道了。」

「那就好,」老頭滿意地點點頭,伸手搗了搗后腰,嘆息一聲,指了指聖誕樹下那個超市購物袋,「你幫我把剩下的都掛上去吧。實在是太累了。」

鹿禹稱:「……」

「喂,Eric,你也太不上心了,」他一面像個小孩一樣皺眉抱怨著,另一面卻早已幾步上去,幫Eric把各種裝飾的小東西都掛到樹上。「昨天為什麼不讓Nero他們做了?」

Eric拐杖在地上輕磕,佯裝生氣:「他們昨天幫我砍了樹回來。裝飾就你來做,我特意讓他們留給你的。」

陸之暮:「……」

鹿禹稱氣得少年臉都出來了,陸之暮猛然想起了錄像里少年皺著眉不服氣但是忍耐了的樣子。

這老頭還真是怪,但他總能把鹿禹稱罕見的少年的一面逼出來。陸之暮一時竟看不透,他究竟是故意的,還是本來就這樣。

一直站著也不是辦法,她走了幾步,從袋子里撈出個小襪子,上前去幫鹿禹稱的忙,卻被老頭猛地攔下來。

老頭拉住她的衣角,一臉嚴肅:「讓他做。你跟我來,這邊有事情要你做。」

陸之暮呆愣著被老頭拉走。身後傳來鹿禹稱明顯不服的聲音:「喂。」

老頭回去拿拐杖點地:「做不完不許跟來,你闖的禍,我找你女朋友收拾一部分。」

——

「就是這裡了。」老頭站在她身側,給她看一間舊書房。

陸之暮左右看了看,角落有幾台舊的廢棄的錄像機,那邊的書櫃里好多書,落了厚厚的灰塵。

櫃頂原來有個大的瓷器花瓶,不知道被誰打翻了,又把下面的書話筒畫卷灑了一地,一直都沒有人管。

整個房間就是凌亂而充實。

陸之暮疑惑地看向老頭。

「之前那小子為了找自己的錄像帶翻亂的,花瓶沒放好打砸了。」老頭一臉嚴肅,「你是他的女朋友,麻煩幫他收拾掉。我這裡還要用的。」

陸之暮驚訝地瞪大眼睛,問:「您……後來就一直讓這個地方這個樣子?有多久了?」

「大概是他18歲的時候。」Eric眯著眼睛,鬍子隨著說話的時候輕輕動著,「有六年了吧。」

天,就這樣一片狼藉地保存了許多年?陸之暮看著四處落下的灰塵和狼藉,驚訝得內心都在翻湧。

Eric給她手裡塞了個掃把和抹布。轉身就走。

陸之暮愣怔地喊他:「為什麼?您為什麼……要把這裡留這麼久?」

Eric拄著拐杖回過頭來,陸之暮看著他眼角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一些:「因為,要想讓一個天才犯一些普通人會犯的錯誤,是很難的啊,堪稱上帝的奇迹。」

陸之暮蹙眉看了許久,似懂非懂。

「那,您讓我收拾了這裡,沒關係嗎?」

Eric擺擺手,陸之暮確切地看到他這次是真的笑了:「我想,他找到會讓自己不斷重複那些愚蠢錯誤的人了。如此幸運,又如此不幸。」

陸之暮捏著抹布,愣怔半晌,才反應過來,似乎剛剛他的眼神,是在說,她是讓鹿禹稱不斷犯錯誤那個人。

她嗎?

房間積塵太久。陸之暮屏著呼吸粗略掃了一遍,又從洗手間打了水,從門口開始仔細擦拭著。

換了六盆水才大致擦出個模樣來。

換了塊干布,小心翼翼撣去書頁上的灰塵,再一本本放去架上碼好。

偶爾有灰塵落在鼻子上,痒痒的,陸之暮只好用手背去揉,到後來,乾脆放棄形象了。

陸之暮想,18歲的鹿禹稱,18歲,他做了什麼?為什麼要找自己的錄像?為什麼,要把這裡翻成這樣?以至於這些年過來從來沒有收拾過。

也許是Eric不讓吧,陸之暮回憶起之前Eric說的話,就好像這件事是為她安排的,就等她來一樣。

擦到畫卷的時候,有幾幅綁帶開了,陸之暮一拉,不小心就在地上鋪開來。

她剛準備上手捲起來,卻看到了畫上的內容,動作一瞬間停了下來。

畫上,星星灑落了一地,在森林的樹木花草之間躲貓貓,鴿子伸出翅膀,擋住半個太陽,小鹿在雲端漫步。

就好像,這是一個完全脫離了現實和萬有引力的奇幻世界,所有的存在都可以隨心所欲。

畫的右下角拿炭筆寫著幾個詞:「beautifulworld,lonelyme」。

美麗的世界,孤獨的我。

不知道多大的鹿禹稱,如是寫道。

「孤獨是很多天才與生俱來的狀態。」身後猛然傳出的聲音,讓陸之暮慌了一瞬,她猛地把畫合起來,回頭就看到Eric站在門那裡。

「我、我不是……它自己……」陸之暮手足無措地解釋著,手的畫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宛若燙手山芋。

Eric走過來,緩緩蹲下來,把她手裡的畫緩緩順著地面鋪開來。

他自語似的說:「路易十四曾經說過,天才與順從不可協調。

「這些年,我接過來好多天才的孩子,他們每個人都有著不可多得的天分,但都無一有著共同點,孤獨。這其中,最讓我擔心的就是Eugene。

「有幾個你也見過的。Nero雖然孤獨,但他會同這個世界相處,他外向活潑,擅長同自己那些物理公式和物體相處,在他的世界里,他算是有所陪伴;Neil有他那些機器人,就像是他自靈魂分裂出的夥伴,與他作陪;可禹稱,他偏偏擅長的是同人類的意識溝通。

「所有的交流里,與人的意識交流最為困難不可測。因為人本身會撒謊。」

許是為了照顧陸之暮的語言障礙,他每個辭彙都說得簡單而緩慢,讓她大致聽懂。

陸之暮想了一下,她有幾分理解Eric的話了。就好像,如果她沒有先前那些遭遇,如果不是人有太多的不可測,她也許不會是現在這副光景,她不用靠寫那些為生,也不會遇見鹿禹稱。

「人會撒謊,但人的潛意識不會欺騙。這是我最為擔心的。」Eric蒼老的手指輕輕拂過雲端的小鹿,「我很怕,他在人類靈魂的世界遊走慣了,發現這世上無一同伴時,該是何種絕望。」

陸之暮聽著,陷入了沉默。

Eric抬眸看她:「你會是禹稱的同伴嗎?」

這個問題,這個問題。陸之暮猛地想起,之前處理小傑的案子的時候,她也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同伴」。

會嗎?如果可以,她想要有他陪,想要陪著他,這樣,算嗎?

Eric在那頭眼眸微眯:「人有時候,是看不清自己的。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煩惱,掙扎,努力,新生或是毀滅。」

陸之暮輕輕點頭。她知道的。

「你愛禹稱嗎?」Eric將畫一點點捲起來,從她手中緩緩抽走,他突然問。

愛嗎?她今天就是在為這個苦惱,鹿禹稱也為此而不悅。什麼是愛,怎樣愛呢。

Eric看著她的神情笑:「你別看我,我不知道答案。我一個人生活了幾乎我的一生。」

陸之暮又是一驚。一個人一生……那是什麼概念?她先前,也不是沒想過。

「收拾好了就出來吧,」Eric將畫卷放進收納桶里,沒給她回答的機會,拍拍手,「廚房裡還有東西要你幫忙。」

陸之暮緩緩站起身,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將剩下的畫卷收起來,陸之暮將清掃工具歸位,站在門口看了一眼跟進來前比大變樣的書房。

心裡輕輕感慨,天才難得一犯的錯誤,被她抹去了。

她轉頭,聖誕樹上掛滿了各種裝飾品,看起來喜慶無比。鹿禹稱卻不在那裡。

左右瞅了瞅,只看到廚房裡Eric一閃而過的身影。

陸之暮順著走過去:「Eric教授,禹稱去哪裡了?」

Eric隨手把火腿剁了個其丑無比的形狀,又不滿意地蹙眉,隨意地答道:「酒窖里拿酒。」

陸之暮挑了挑眉,主動伸手:「我來幫您吧。」

結果這一幫,魚和雞肉以及素菜湯品全都被她包攬了。

陸之暮將蘑菇放進雞湯里燉著。

終於緩了下來,他看著從後院不知道急匆匆走回來的Eric,擦了擦手,湊過去問:「Eric教授,禹稱呢?」

怎麼還不回來,也太久了吧。

Eric卻一臉凝重,他一面越過她在門口的柜子里一堆鑰匙里亂翻著,一面飛快地解釋:「酒窖的梯子老化了,禹稱踩壞了,旁邊的一排酒架倒下來,他被砸到了;我在找工具,那裡太冷了,得找工具把酒窖的門拉起來。」

他一連串地說完。

陸之暮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的表情都愣住了。

Eric語速太快,她只聽得懂梯子壞了,鹿禹稱被砸到了,頓時,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陸之暮手足無措,腿都開始顫抖,她大腦一片空白,滿腦子只記得提醒Eric「報警」,就不顧一切地沖著後院衝去。

後院雪積了厚厚一層,無人清掃,顯得格外蕭索。

她四下看著,一時竟彷彿眼盲了一般,分不清自己身處哪裡,到這裡幹什麼。

酒窖,酒窖。

陸之暮掐著手心提醒自己,定下神來,終於在一棵光禿的樹下看到一塊被清掃出來的黑色.區域,她走過去,看到兩扇完美貼合的鐵皮一樣門完美貼合地面。

用手指扣了扣,指甲感到疼痛也沒能撼動分毫。

她又急又氣,拍著門大聲喊:「禹稱!禹稱你在裡面嗎?你回答我……」

裡面傳來她悶悶拍門的回聲,很快沉寂下去。

無人回應。

陸之暮的心沉到谷底。

她吸了吸鼻子,才覺得心口好像被人猛地剜了一塊,空空悶悶,盛滿了她的擔憂和心痛。

陸之暮跪在地上,光手把門上殘留的雪飛快拂開,露出邊緣來,沒有工具,打不開。

陸之暮身體伏低,對著僅有的縫隙,只看到黑魆魆的一片,她想象不到裡面該有多冷,聲音帶上了哭腔:「禹稱,你別怕……你撐住,等下警察就來,很快就救你出來……」

「禹稱,你說說話……是不是很疼?哪裡疼……告訴我……」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陸之暮頭也不回,她的英文都飆出的最大音量:「警察在哪兒!」

到了這個臨界點,情緒支撐不住,她終於嗚咽出聲。

身後的腳步聲猛地頓住。

陸之暮撐不住,她眼眶酸脹不堪,此刻成串的淚落下來,在大雪地里一滴一滴砸在門上,暈開。

「你在這裡做什麼?」

熟悉的聲音,帶著不解和擔心。

陸之暮猛地抬頭,眼眶裡的淚珠順著臉頰滑下來,她眨著眼,終於看清了不遠處蹙眉站著的鹿禹稱,熟悉的眉眼和外套,手裡還拎著一瓶紅酒。

她抽噎著愣住,身體輕輕一聳一聳的,鼻頭和眼睛通紅。

鹿禹稱眉頭更深,在看到她的手按在冰冷的鐵門上的時候,抬腳幾步走了過來。

剛剛把她拉起來,陸之暮就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臉埋在他胸膛里,哭得格外崩潰。

「禹稱……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以為……」

鹿禹稱身體一僵,皺眉沉思著,抬手落在她背上輕撫。

好容易才把人哄進屋。

陸之暮一直抽噎著,拉著他問他剛剛去哪兒了。

鹿禹稱把酒放一旁,拿著熱毛巾給她擦臉擦手,眼睛瞥向假裝忙碌的Eric:「Eric非要喝老遠那家的葡萄酒,我去買。」

他一點一點溫柔地擦拭著她的臉頰,磨壞的指甲和帶著細小划痕的指尖,只覺得自己心裡也疼得緊,再次問她:「你剛剛在後院幹什麼?」

陸之暮癟著嘴,吸了吸鼻子:「Eric說你在他家酒窖……」

她話說到一半猛地頓下來,難以置信地看著鹿禹稱剛剛買回來那瓶葡萄酒。

目光轉向Eric,聽到鹿禹稱沉著聲音,意有所指地問道:「你家裡,什麼時候有酒窖了?」

陸之暮眼睛瞪得更大。

Eric笑眯眯地回過頭來,拿起桌上的酒瓶看了又看:「這家的葡萄酒是我喝過最好喝的,你們要不要試試?」

陸之暮咬唇瞪著他,半晌氣呼呼地憋出句話:「Eric,你太壞了!壞老人!」

感情是沒事耍她?

鹿禹稱說得沒錯,怪老頭!他就是個神經兮兮的怪老頭!

Eric癟癟嘴,毫不在乎地樣子,去廚房醒酒。

陸之暮憤憤地拉著鹿禹稱:「我不想呆了,我們回家吧……」

太過分了,還騙她打掃又做飯,最後騙她鹿禹稱出事,過分過分!

鹿禹稱仔細看了看她凍得通紅的眼角,點頭:「好。」

出門的時候,Eric在身後喊她。

陸之暮回頭瞪人。

好久,Eric一動不動,她鬆開鹿禹稱的手,幾步走回去。

就不信了,這人還能再整她一次不成?

走近了,Eric笑眯眯地看著她,然後看了眼她身後的鹿禹稱,輕輕問她:「現在,你愛禹稱嗎?」

陸之暮一頓,忽然眉眼間一松。

Eric笑著搖搖頭,將手裡的照片顫巍巍地遞過去:「現在,它是你的了。」

陸之暮低頭看去,照片上,少年鹿禹稱小小的身體倚著樹榦,頭埋得很低,臉上的表情落寞無比。彷彿……被這個世界拋棄。

她不解地抬頭,但又好像全部都理解了,張了張嘴,陸之暮將照片收進口袋。

「Eric,你剛剛告訴我酒窖的地方,到底是哪裡?」明明有那麼個地方的。

老頭笑著,若有所思,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那個啊,那個就是另一個天才犯的罕見的錯誤啦!不是你能管的。」

陸之暮便又閉了嘴,不再說話。

「走吧。」Eric沖她擺手。

陸之暮垂眸想了會兒,半晌,她扭頭就走。

走出兩步,陸之暮猛地回頭,眼睛瞪得大大的,沖Eric小聲喊:「Eric,我是不會感謝你的!等以後,我帶著我們的孩子把你那裡拆了!」

陸之暮轉身,加快腳步,飛奔著,一路到了鹿禹稱身邊。

再抬頭時,已是恢復了表情。

鹿禹稱拉住她的手:「他跟你說什麼了?」

她仰頭看他,搖頭:「走吧,我們回家。」

轉過了街口,途徑一條老式商業街,視野里頓時熱鬧起來。隨處可見的高大聖誕樹和聖誕老人裝扮的人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聲笑語,除了他們兩張東方面孔。

陸之暮低著頭,和鹿禹稱牽手越過這些歡樂的人群。

一邊有人對著他們熱情推銷:「先生,給您美麗的的女朋友買一個吧。」

陸之暮不好意思的擺擺手。

想快步離開,另一隻手卻被鹿禹稱死死抓住了,她仰頭,就在燈光下看到鹿禹稱認真而嚴肅的神情:「挑一個。」

他的眼睛那樣幽深那樣亮,陸之暮幾乎不敢看他。

轉頭,對著男人身前的小盒子看了看,一眼就相中了一對可愛的鹿角。

陸之暮猶疑地,伸出指尖指了指,腦袋埋得更低。

帶著聖誕帽的男人笑著誇讚她的眼光,把鹿角髮夾遞給她。

陸之暮臉頰緋紅,接過來,抬手胡亂的往頭上夾,卻被鹿禹稱輕輕抓住了手。

一邊一個小心翼翼地給她夾在長發上,然後他的眼神愈發幽深了。

陸之暮不敢看他,盯著他大衣胸前的扣子,小聲問:「好看嗎?」

鹿禹稱卻問:「為什麼是鹿角?」

陸之暮訕笑,眼神向左游移:「可愛啊……」

鹿禹稱不再言語,轉身向前去。

陸之暮跟在他身後有些難過。他是不是忘記了,就在不久前,鹿禹稱把她壓在沙發上,嗓音低沉,在她耳邊呢喃:「陸之暮,你不會愛上我了吧?」

她那時又惱又氣:「怎麼可能……我沒有!鹿禹稱,我要是愛上你我了跟你姓!」

「deer。」她在身後,小聲地說。

手在他手掌里緊緊捏住。

陸之暮覺得自己心底里的那片森林好像下了一場大雪,她的小鹿在裡面迷路,找不到她。抬手摸了摸鹿角,眼眶還未溫熱,驀地就撞上了來人的胸膛。

鹿禹稱忽然回頭,緊緊抱住她,氣息沉沉。

「你剛剛,說什麼?」他聲音低得像是自胸腔底部的空谷傳出,在紛鬧的街頭,只有她一人極其清晰地聽到。

陸之暮覺得自己心底的雪在後頭融化,濕漉漉的,她抓緊鹿禹稱的衣襟,聲音悶悶,卻大著膽子重複:「dear,deer,dear。笨蛋。」

deer,dear,親愛的,親愛的鹿。

真是個笨蛋。

她也是笨蛋。

陸之暮清晰地聽到鹿禹稱沉沉地吸了一口氣,爾後,他修長而溫熱的指尖準確地扶住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抬起來,陸之暮眼前淺淺模糊著,還未反應過來,唇瓣驀地同他覆下來的唇瓣相觸,冰冷卻令人怦然心動。

鹿禹稱認真地吻著她,唇瓣同她相擦,說話時的微微震顫順著唇瓣傳到她心裡:「你愛上我了吧?」他撫上她的臉,輕聲呢喃:「你也愛上我了吧,Missdeer?」

鹿小姐,親愛的。

陸之暮眼眶和臉頰一起發燙,往他懷裡躲了躲,被他更用力地擁住。片刻后,她抓著他胸前的衣服,終於,輕輕地點了兩下頭。

幾乎是立刻,身體被他往上一提,死死地吻住。

陸之暮仰著頭回應,心跳如雷,只覺得身後那顆巨大的聖誕樹上點綴的燈光,比她看過任何一場煙花還要絢爛,而眼前鹿禹稱認真而沉醉的眉眼,值得她用餘生銘記。

是不是,這樣盛大而又平凡的時刻,就是愛了?

是了吧,陸之暮閉上眼睛,在他溫柔而霸道的氣息里沉淪。

心裡空了的那一塊終於又沉甸甸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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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師戀愛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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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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