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她腳步匆匆，出了廚房，穿過餐廳客廳，打開屋子大門，穿過院子，一路上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喧囂不已的心跳聲。

站在前院鍛鐵大門前，她深呼吸了幾回，然後將門打開——

唐旭初站在門外，略略低下頭，第一瞬間便朝她笑得溫柔，彷佛他們之間不曾分享。

在唐旭初沒開口前，蘇清清先說了，「好久不見。」

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千言萬語從一句好久不見開始……

「你過得好嗎？」唐旭初問。

蘇清清答不上話，情緒起伏太大，深怕一開口，眼淚就會壓抑不住。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她真的好想他……

她往前跨一步，然後出乎唐旭初意料，她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他。

她將臉埋進唐旭初胸前，深吸一口氣，貪婪地攫取他身上的味道，那是她熟悉又想念的氣息……「我很好，你過得好嗎？」

唐旭初伸手環抱着她，滿足嘆息了一聲。「本來不太好，但現在再好不過了。你要這樣站在門外抱着我，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坐嗎？」

蘇清清退出他的懷抱，雙手捂了捂眼睛，壓下眼底的灼熱，吸了口氣后，仰頭對着他笑，「我烤了餅乾、泡了花茶，等你來，快進來吧。」

她讓唐旭初進院子，關了大門后，她走在前頭，唐旭初跟在後面，他很自然地朝游泳池看。

泳池邊多了兩張白色木躺椅，躺椅上有個鯊魚造型的游泳圈、一顆大的彩色充氣球……唐旭初微微皺眉。

往院子另一邊草坪看去，有孩子玩的玩具小車、玩沙的小鏟子、小桶子、一個方形塑膠墊圍出來的小沙池，裏頭有許多黑色的小沙粒，唐旭初走過去，蹲下來撈一把，看出來是決明子，他將那把決明子放回去。

他站起來轉身，見站在屋子前的蘇清清神情有些不知所措，欲言又止，他緩步走到她面前，沉默地掃她一眼，然後越過她先進了屋子。

依循記憶來到廚房，不意外地見到中島流理台邊有張兒童餐椅，流理枱面上一壺花茶正冒着煙、一盤烤好的蔓越莓餅乾，全放在流理台邊……

「你從沒想過打通電話或寫封E-mail告知我嗎？」唐旭初打破沉默，開口問。他想他若不開口，蘇清清大概能沉默一輩子。

可惜他的問題依舊有如石沉大海，她仍然沉默。

唐旭初來到她面前，托起她的下顎，讓她無法逃避。

「蘇清清，你太任性了！」唐旭初語氣落得很重，近乎指責，「你讓我錯過陪產、錯過孩子出生第一瞬間、錯過聽孩子第一聲大哭、我沒聽到孩子第一次開口說話、第一次學會走路、第一次自己吃東西，我錯過孩子的許多第一次……你說，你該怎麼處罰？我真該把你抓起來，狠狠打幾下屁股，你怎麼可以這麼任性？」

唐旭初每個字都說得咬牙切齒，但說完，憤怒的情緒隨即過去，他又難受起來。

他錯過那麼多第一次，而那些第一次，都是清清一個人陪着孩子……他讓她一個人做了未婚單親媽媽。

唉……

想到這裏，他重重嘆口氣，不是真把蘇清清抓來打幾下屁股，而是將她抱進懷裏，緊緊的抱着，「你讓我又氣又難受……」

蘇清清伸手環住了唐旭初的腰，低低地說：「不要離開了，留下來。」

唐旭初吐了口氣，滿是無奈，「你覺得在知道這些事後，我還能走得開？！當然是留下來，照顧你、照顧孩子……」除了他們身邊，他哪裏也不想去。

從窗戶望出去，白色躺椅上的鯊魚造型游泳圈，是刺目的提醒，這兩年半他錯過了多少，第一次產檢、第一張超音波圖、第一回聽到胎心跳聲，那些他全錯過了，他甚至不知道孩子的性別……

「是男孩嗎？」唐旭初問。

「你比較想要兒子嗎？」蘇清清探問。

「沒有，只是看外面的玩具，小車子、鯊魚造型游泳圍、藍色的玩沙組……猜是兒子。」

「是女兒，小傢伙很有主見，不喜歡女孩的玩具，喜歡玩車子、小汽車、橫型軍艦……」

「模型軍艦？」唐旭初排眉，不是才一歲十個月大嗎？

蘇清清伏在唐旭初懷裏，輕笑問：「你一歲十個月大是什麼樣子？牙牙學語？懵懵懂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是那樣嗎？」

「好像不是……」唐旭初聲音悶悶的。

蘇清清退出他的懷抱，拉起他的手離開了廚房，將他帶到蘇菲亞的卧室，牆壁上了淺水藍色漆，掛了大大的照片。

唐旭初走到牆面上看那些照片，從最早的超音波照、剛出生的小腳丫印、一個月大、兩個月大……每個月，清清都幫孩子拍了照片。

有孩子獨照、有跟亞力的合照、有清清跟孩子的照片，這些照片讓唐旭初百感交集。

最後，他在牆上看到許多以前他跟清清拍下的合照，清清十四歲、十五歲、十六歲……跟他的合照。

唐旭初走到一張孩子拿着模型軍艦，笑得十分燦爛的照片前，他模了摸照片里的孩子問：「她叫什麼名字？」

「蘇菲亞。」蘇清清答。

「很好的名字。」唐旭初五味雜陳，他轉過身看散落一地的玩具，大大小小的書。

他蹲下身，翻了翻一本軍艦模型。

蘇清清站在他旁邊，低聲說：「她一歲兩個月會說話，第一個句子是『媽咪，爹地在哪裏？』我當時嚇了一大跳，那是很完整的一句話……聽到孩子開口第一句是問爹地在哪裏，我當下沒有控制住情緒，掉了眼淚。

「小傢伙很敏感，不哭不鬧的，我告訴她爹地是個科學家，在別的國家做研究，那次之後，小傢伙沒再問過我爹地在哪裏。

「我在房間放了我們以前的照片，告訴她，這是爹地媽咪以前的合照，小傢伙問後來都沒照片了嗎？我說，對，後來我們太忙沒時間一起拍照片。你猜小傢伙說什麼？」蘇清清笑着問。

唐旭初揺揺頭。

「她說，『媽咪，我爹地不是去天堂了吧？你怕我傷心不說實話？』我向她保證你活得好好的，真的是工作太忙。她說，活着就好，她還小，有很多時間等你回來……」

蘇清清叨叨絮絮地說着跟孩子之間的生活片段，聲音低柔，像一曲婉轉樂音，聽紅了唐旭初的眼眶。

他站起來，「小傢伙現在在哪裏？保母那裏嗎？」

「我沒有請保母，能應付蘇菲亞的人真的不多，沒工作的時候，都是我帶她，有工作時，就將她托育在醫院附設的托育中心，亞力也會幫忙我，他很喜歡蘇菲亞。今天一早書毅跟笑雨帶她去迪斯尼，他們說晚餐前送她回來。」

「小傢伙的卧室挺精彩的……」亂得很精彩。唐旭初彎身打算收拾，他直覺是清清平時工作太忙，以後有他在，他可以幫忙分擔。

不料蘇清清走過來制止他，說：「小傢伙不讓我亂動她的房間，她說她會找不到她的模型零件。」

「聽起來是個麻煩的小傢伙。」唐旭初說。

「你小時候也像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