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

開篇

陵江穿過茫茫蒼山突然改道東去。

改道之處,豎立着一座並不算高大的小山,山上除了野草蓬蒿之外別無它物,這樣一座連野狗都嫌棄的無名小山竟是陵江改道的唯一緣由。

在凡夫眼裏,這小山僅僅是一堆無用的土石堆而已。然而,對大修行者而言,卻一探便知其土石荒草之下另有一番世界。

千百年來,無數修行者來看過這座無名的小山,但是,山上的一草、一石卻從沒人敢動過。

斗轉星移,小山之上的野草蓬蒿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榮枯,經過了多少次輪迴,卻從未出現過衰敗、荒蕪的跡象。

較之江面上的漩渦,這點神跡就又算不得什麼了呢。

要知道,這江面被激流、崖石所催逼阻留,不停地同時形成著幾十百來上千個漩渦,你方唱罷我登場,千百年來日夜不息。

可據說,那大大小小漩渦擰出的水沫子會出現每二百年一次的突然消失無跡,消失的時間有長有短。

這陵江第一彎的水沫子更迭消散起來啊,總跟天下大勢之分合有一拍即合的默契。

……

沒有水沫子的今朝江面,連一個個漩渦也好像神仙筆的畫符,筆到劃到,筆起,江面再次平如鏡。

「龍兄,怎麼你又比兄弟早到?」

背長劍的少年頭也不回地盯着這被「漂洗乾淨」的江面,臉色異常沉重。

這二人分別是後趙東林書院和無憂谷的天下行走。

這是他們晉陞天下行走後、奉師命第七次來到陵江第一灣。

「看來,此劫來勢不輕啊!」龍劍師望向江面的視線突然轉向夜色漸濃的天空。

「不知道又有哪位大修行降臨世間,連金星都這般暗淡無光?!」背木劍的少年轉向小山上的荒草,極認真地接着講道:

「這金星暗淡,生平俺還是頭一次見到……師父說,這樣的天象只在他師父的師父的師父的師父飛天的時候出現過一次。」

劍師還是沒接少年的話,在最後一縷太陽光消失在西邊群山之間前,他默默轉身。

不想,他背上的長劍厲聲而出,筆直地高高懸於頭頂。

劍身發出冰冷的淡淡藍光。

劍師以看似極緩慢的步伐離開了江邊。

只一息功夫,藍光便消失在大道的盡頭。

此間本無道路,後來修行者多了,便生生踩踏出一條足可以使兩隻騾子并行的大道來。

木劍少年望着夜色中消失的藍光,罵了一句:

「貪圖小道,難成……」

他最後兩個字還沒脫口,右肩突然下沉了一下。

一隻比他腳掌還厚實的手搭在肩膀上。

「九誅,你怎麼才來?」木劍少年小拇指輕輕彈去落在右肩的肥大手掌。

「Duang——」

九誅將手中的玄鐵棍杵在地上,木劍少年只感覺到腳底顫抖了兩下。沒人知道九誅手中的玄鐵棍有多沉,死在此棍之下的劍師摞起來恐怕比身長八尺的九誅還要高。

「這貨要是換在陵江之外,早已淪為棍下之鬼。」九誅對着遠方說。

二人並排站在江邊,良久沒說一句話。杵了一會兒,各自分道離去。

江水依舊如死灰一般,打着漩渦流向遙遠的東方。

小山上的野草蓬蒿趁著夜色爭相伸張著,這裏的野草蓬蒿只在夜間生長。

三個少年離開不久,小山上發生了一件極不尋常的事情。

從未開過花的蓬蒿葉柄根部生出三三兩兩的小花苞。

所有的花苞紛紛朝向一個地方,後趙都城興州。

花苞在黎明時分綻放,在第一縷陽光衝破地平線時隕落。

……

千里之外,後趙國都興州尚未蘇醒。

一快騎從天啟門進來,橫穿長陽街,以雷霆之勢撕破黎明前的靜謐,直奔皇城而去。

帝國皇宮乃後趙雄踞天下諸國第一的身份象徵,故而,即使是八百里加急,信使也必須在外宮門就下馬。

「什麼事兒啊?還非得雜家親自!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麼用。」

崔達很不耐煩地嘟囔著,小太監們一個個像犯了死罪似的縮著腦袋。

「崔總管,這是南天閣呈上的秘奏,末將必須親自交給王上。」

一把鑲金長劍橫在眼前……

崔達有氣無處撒,沖小太監們罵道:

「一群沒用的東西,難道認不得這把劍嗎?都給雜家看清楚嘍,這把劍在我後趙只有兩把,見此劍猶如見王上。

「將軍快請,別跟這般沒見識的奴才見識。」

穿過層層宮門,秘奏終於來到王上的寢宮——曲台。

一個時辰前,位於城南百里之外,紫金山上的南天閣天文台,首閣莫晃正一臉緊張地望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

他觀測金星已經整整七年。

樂康十七年中秋之後,他首次觀測到金星周圍出現光斑,就猶如江面上的水沫。

光斑似有遮蔽金星的勢頭。

作為後趙首席觀星師,過去七年間,他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

……

此時,天下已經大白。

信使將懷中的木匣交予女官,他偷偷瞥了一眼書桌後面的後趙王上,樂康帝丁琦。

丁琦睡意未散,氣宇不減。

捧著從木匣中取出來的竹簡,很快,他雙手開始不住顫抖起來。

「退下吧!」

信使離去后,丁琦即刻命女官傳聖旨,告知文武百官今日議事免去。

同時,他急召丞相、左右將軍及南天閣首閣三人到御書房。

……

南天閣首閣莫晃一夜未眠。此時,站在王上和兩位要臣面前,更讓他大感不安。

右將軍從丞相錢文手中接過竹簡,一行字讓他平靜已久的心開始顫抖起來。

「金星隕落,天將變。」

這一行字讓他想起了什麼。

「宮泰,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王上,幾天前我做過一個不祥的夢。」

丁琦和其他幾位大臣一樣,一臉想知道下文的表情。

「我夢到那個孩子坐在王上的位子上。」

丁琦聽后陷入長久的沉默中,半響后才問道:

「那個孩子現在何處?」

「王上,他還在城南一家麵館,和一個老光棍相依為命。」

……

「老胡,我去補覺了。」

貳九打着哈欠對老胡說道。

「你這孩子,最近是咋了?成天價看星星,連覺都不好好睡。」

「昨晚午夜有一顆大流星劃過天空,掀起一大片星光沫子,沫子照亮整個夜空。」貳九盡說着些老胡完全聽不懂的話。

昨天夜裏,貳九不僅看到了流星掀起的沫子。

沫子之後是無盡的黑暗,這黑暗讓人心裏直發毛。

他只有十二歲,從小沒念過私塾,只跟着半文盲的老胡學過怎麼寫自己的名字。

貳九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對天象巨變、世道興衰、朝代更替一概不知。

至於他只會寫的這兩個字所蘊含的意義,他一樣不知。

一道風把臨街酒坊里的酒香吹了過來,貳九這一覺不知道又要睡到何時才能醒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夜沫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夜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