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7章

李莞正在吃早飯,老夫人身邊的丫鬟就來傳話,說今天中午老夫人院裏擺飯,五姑娘和六公子從清河回來,大約今天中午能到家,老夫人給他們辦一桌接風宴,請大房和二房的老爺、夫人、姑娘、少爺們都來聚聚。

王嬤嬤給李莞布菜,聞言回道:「哎喲,這事兒昨天奴婢就聽說了,竟忘了告訴姑娘知道。五姑娘和六公子約莫今天就能到家,據說還帶回來崔家的一位小姐和兩位公子,怪不得老夫人重視。」

崔家的小姐和公子,李莞從前倒也見過幾回,只是崔家的人,怎麼說呢,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受的規矩大了,一個個走出來都是木訥兮兮的,小輩里也就只有一個崔槐還稍微有點意思,不走崔家為他鋪好的士林之路,反而棄文從武,成了五軍都指揮使陸睿麾下左膀右臂,硬生生的為自己殺出一條錦繡前程。儘管跟着那個以心狠手辣著稱的陸指揮使,崔槐也受過不少非議,但他卻從未放棄追隨,往後的十年,崔槐官至大理寺卿,不管怎麼說,憑着崔槐這份堅定不移的決心,也是讓人敬佩的。

吃完了早飯,李莞又喊來阿成去套馬車,王嬤嬤問:「姑娘還要出去?那中午老夫人那兒……」

「我得再出去一下,中午能回來就盡量趕回來,要實在回不來的話就算了。」李莞可沒有上趕着給李茂和李嬌接風洗塵的興緻。

王嬤嬤聽李莞這語氣,便是不打算回來的意思唄。這可有點為難。

「若老夫人派人來問,就說我有事耽擱了。」

李莞搶在王嬤嬤之前安慰了這麼一句,不等王嬤嬤反應過來,拉着銀杏,飛也似的逃離攬月小築。

依舊是去的榆林街,李莞後來左想右想,總覺得表姑奶奶那幾家店鋪衰敗的奇怪,很小的時候,她還記得那些店鋪客似雲來,要說李崇那時候也沒有特別打理過,都是已經成熟了的店鋪,不可能前前後後相差這麼多。

李莞來到大興綢緞莊,門倒是早早的開了,李莞上門,那夥計先是一愣,然後才問:「姑娘早啊,是想看點布料做衣裳嗎?」

櫃枱后的貨架上,布匹零零散散的放着,全都是些往年賣剩下的東西,也就騙騙鄉下來的門外漢,稍微有點見識的,都不可能在這樣一家店面裏面買布做衣裳。

「這店裏就你一個人?你們掌柜呢?」李莞對那夥計問。

夥計得知李莞不是來買布的,便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我們掌柜不在,姑娘找他有事?」

李莞不跟他賣關子,又問:「你們這店面租嗎?或者賣嗎?」

「姑娘是來租鋪子的?我們掌柜的可沒說過鋪子要租或者賣。這鋪子可不是普通人家的產業,大興李家知道嗎?這是李家的鋪子,姑娘如果真要買賣鋪子的話,找掌柜可沒什麼用,得找李家的人才行。」

這夥計見李莞雖然是個小姑娘,但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不疑有他,據實相告。

「你們掌柜,是姓馮嗎?」

李莞隱約聽人提起過馮掌柜,從前就是他替李崇打理表姑奶奶留下的產業來着。

誰知夥計果斷搖頭:「不是,我們掌柜姓劉。姑娘說的馮掌柜早就不在這裏幹了。」

「他去哪兒了?」李莞追問。

「他手腳不幹凈,侵了主家銀兩,現在聽說搬到城外十里村去了。姑娘你到底是來買鋪子的,還是來找人的?要不我去問問我們劉掌柜?」夥計的言語中,有點不耐煩。

李莞讓銀杏給他遞去二兩銀子,才得以繼續問:「跟我說說,那馮掌柜怎麼手腳不幹凈了?」

夥計得了銀兩,態度立刻發生改變,把他知道的事□□無巨細的跟李莞說了一遍。

大致意思就是,那馮掌柜不識好歹,東家給他開了那麼高的薪俸,他還吃裏扒外,經常從櫃枱里拿錢,有一回他拿錢的時候,被劉掌柜發現,一百兩銀票,人贓並獲。劉掌柜原本想看在往昔情分上放過他這回,馮掌柜自己覺得過意不去,主動請辭回家去了。

馮掌柜從這裏離開以後,沒有地方敢聘他做掌柜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投行進了黑賬房的行列,專門替一些見不得人的商家做假賬。名聲可以說已經臭到底了。

李莞從店鋪里走出,腦中疑惑重重,那馮掌柜當年是好幾家店鋪的總掌柜,如果他真想撈錢的話,隨便在生意上做點手腳,相信誰也看不出來,可他為什麼偏偏選擇了最笨的方法,在櫃枱偷錢呢?

李莞上了馬車,讓銀杏又折回去問了馮掌柜的地址,沒一會兒,銀杏上車來稟報:

「夥計說,那馮掌柜在城裏做的假賬太多了,怕給人打,搬到城外瑤溪村去了。」

「瑤溪村?」李莞倒是知道這個地方。一般家裏稍微能過得去的,都不會住到那裏,瑤溪村是大興府最窮的村落,裏面多是老弱病殘。

李莞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幾家店鋪的總掌柜,為什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拍了拍車廂壁,對車夫阿成說:「去城外瑤溪村。」

阿成領命,馬車駛動,銀杏驚恐的說:「姑娘莫不是要去找他吧。那種雞鳴狗盜的人,避開都來不及,找了幹嘛呢。」

李莞有自己的想法,她見過從前表姑奶奶店鋪興旺時的樣子,當時馮掌柜必然下了一番苦心,功不可沒,他走了之後,幾家店鋪就跟沒了靈魂的軀殼,蕭條破敗,而且她骨子裏就是不相信,如果馮掌柜真想從店鋪里撈錢,憑他的本事,絕對不會用這麼低級,這麼笨的方法。

興許是他那陣子特別缺錢,但又不想用下作手段從東家鋪子裏撈錢,只能出此下策。而一個能在自己最需要錢的時候,都不對東家生意動手腳的人,骨子裏應該不會壞到哪裏去吧。

城外瑤溪村是不算大的村落,周圍都是平地,住了那麼幾十戶人家,要從這些人家裏打聽出一戶姓馮的並不難。

李莞在馬車裏等,阿成和銀杏下車一家家的詢問,終於在村子東頭找到了馮掌柜家,這村子裏的人對馮家人倒還挺客氣,一口一個『馮先生』的喊。

阿成和銀杏護在李莞身側,領着李莞去了馮家所在的地方。

「馮掌柜出門去了,家裏只有一個瞎眼的女人和一個癱在床上的老人家。」銀杏在李莞耳邊解說,阿成到前面敲門去了。

其實馮家的門是開着的,十分破敗的木板門,即便關上也沒什麼意義。

「誰呀。」那個瞎眼女人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我們是來找馮先生的,他在家嗎?」阿成入鄉隨俗,跟着周圍村民們稱呼馮掌柜為馮先生。

那個女人請他們進去,一進屋子,一股不知道是什麼酸餿的味道就撲面而來,屋頂上破了兩處,乾脆沒修繕,直接找了兩塊殘缺不全的琉璃瓦蓋着,這樣使得屋裏還稍微亮堂些,屋子裏也不提什麼擺設不擺設了,是前後通的長形屋子,第一間里就擺着一張單薄的床板,上頭躺着個蓬頭垢面的老婆子,一雙眼睛盯着進門的李莞他們。

而剛才和她們說話的瞎眼女人,從第二間屋子裏摸出來,手裏還拎着兩張小凳子,阿成趕緊去接應她,那女人雖然眼瞎,倒也熱情的很,自己扶著老婆子的床框,對他們說道:

「別客氣,坐吧。」

銀杏替李莞把小凳子擦拭乾凈,才讓李莞坐下,聽見動靜之後,床上的老婆子突然開口了:

「家裏簡陋,沒什麼拿得出手招呼的,小姐不要介意。」

李莞搖頭,對床上老婆子道:「老夫人客氣,我們是來找馮掌柜的,我是李家的四姑娘,李崇李老爺是我父親。」

李莞自報家門后,床上老婆子臉上明顯一驚,正要說話,屋裏的人就都聽見外面傳來的村民此起彼伏的聲音:

「喲,馮先生回來了,你家裏來人了,快回去看看吧。」

李莞對阿成看了一眼,阿成就出去迎接,馮掌柜看見阿成,先是一愣,又想起在村口看見的馬車上寫着『李』字,哪裏猜不到他們是什麼來頭。

放下肩上的背簍和魚竿,把卷上去的褲腿放下來,抹了一把臉后,才走進屋裏。

原以為來的是李家的那位老爺,卻沒想到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

馮掌柜和李莞打了個照面,先是一愣,很快恢復過來,對李莞行了個讀書人的拱手禮,李莞起身對他回了個福身。

家裏說話不方便,李莞主動提出請馮掌柜去外面說話,馮掌柜名叫馮振才,四十多歲,清瘦的很,沒有蓄鬚,多少年來,一直是白面書生的模樣,只是這幾年越發看着蒼老,身上穿的衣服雖然打着補丁,難得卻挺乾淨。

李莞和他站在馬車旁,不跟他繞圈子,直接問道:

「馮掌柜可願再回李家的鋪子?」

馮振才愣住,看着李莞的表情震驚中帶點可笑:「四姑娘知道不知道我為什麼離開李家鋪子?」

他的聲音中透著英雄遲暮的落魄,把袖口的些微褶皺撫平。

「我知道。你從櫃枱拿了點錢嘛。」

即便過去幾年,但如今被人當面提起,馮振才還是覺得羞愧不已,低下頭笑道:

「姑娘知道,還要讓我回去?不怕我把李家櫃枱搬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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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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