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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家人眼裡,十六歲的徐德龍穀子瓜果一樣成熟了,洞房的幔桿上搭塊白布,血斑耀眼。

嫂子們說笑湧進來,目光一齊投向白布,目光又一齊投向丁淑慧。

「喲,紅了,紅了,我們四弟挺那個……」二嫂最活躍,問道:「淑慧,德龍行吧?」

丁淑慧苦澀地笑。

「淑慧。」徐鄭氏拉住丁淑慧的手,說,「過了這一關,往後就好啦。」

二嫂見丁淑慧站不直腰,瞥眼她的下身,傳授一個經驗:「使毛巾敷敷,一定要用井拔涼水。」

「德龍呢?」徐鄭氏問。

「天沒亮跑出去,沒說幹什麼。」丁淑慧有些靦腆地答道。

「四弟準是怕羞,躲我們。」二嫂說,「事兒都做了,還裝。」

徐鄭氏說德龍面子矮,剛當丈夫,你就別逗他,饒了他吧。她吩咐道:「淑慧,德龍回來你隨他來拜灶王,然後分大小。」

婚禮儀式還在延續,似乎沒完沒了。分完大小——翌日清晨,新娘要拜公婆、叔伯,敬煙問安,還要回九,要回娘家看望雙親等,以表示婚姻美滿,俗稱回九,或住九、回門。亦有第七天回門第八天回婆家——「回七佔八,兩家都發」,多數第九天回婆家——「回八佔九,兩家都有」之說。

四弟新婚九天,坐在高背椅子上的徐德富發號施令,用柔軟的鹿皮擦無框水晶石眼鏡,說:「德龍,今天是你們回門的日子,你收拾一下,陪淑慧回娘家。」

丁淑慧身挨徐德龍站著,微低著頭,不敢正眼瞧當家的。

「回門后,從明天起,你們另起爐灶,這是爹活著時定的規矩。現在的兩間房子小了一點,先將就住著……」當家的徐德富做了一番安排。

女傭王媽進來倒茶。

「王媽,叫時仿來。」徐德富說。

「哎。」

「淑慧啊,德龍少不更事,冷丁支撐個家,恐難頂對……舉家過日子全靠你啦。我這個兄弟我知道,他不對的地方,你擺弄不了他就告訴我,我修理他。」

丁淑慧極小聲地應著,手無處撂無處放,緊張而拘束。

「當家的。」謝時仿進屋來,「您叫我?」

「時仿。」徐德富吩咐道,「明個德龍另起爐灶,鍋碗瓢盆啥的準備好,油米面你拿給他們,照德中、德成家的標準。」

「都已置備齊全啦。」謝時仿說。

「那就好,就好。」徐德富說,「你派人套車,送德龍兩口子回娘家。去常熟屯要經過狼洞坨子,那條道挺背,常有鬍子出沒。」

「讓佟大板子去,他天南地北趕過拉腳的大車,和鬍子打過交道,懂他們的規矩。」謝時仿說。

鄉間土路坎坷,車轍很深。二馬車顛簸,行進艱難。丁淑慧坐在車笸籮(廂)里,懷抱一個精製果匣子,身旁還有酒、肉一類的禮品。徐德龍盤腿大坐車耳板上,不時扯根馬尾巴毛玩。

「薅疼了轅馬,尥蹶子踢了你我可不管。」佟大板子心疼馬,嚇唬道。

「佟大板子。」徐德龍扔掉手中一根馬尾巴毛道,「唱一段。」

「那咱先說好,回家別對當家的說我給你唱曲兒。」佟大板子禁不住纏磨同意唱,但有條件的。當家的一本正經,不準家人傭人唱戲詞兒,沾粉的更不中。

「我不說。」

「來一段《小王打鳥》,全當給四爺和四奶解悶兒。」佟大板子清了清嗓,唱道:「頭一夢恩人搭救我,二一夢出了紫禁城。三一夢出城去打鳥,打鳥解悶散心情……懷中揣上泥瓦彈兒,背後背上牛角弓……」

徐德龍聽入了迷,隨著哼唱兩句:「打鳥解悶散心情……」

去常熟屯必經過狼洞坨子,茂密樹林中隱蔽著一桿人馬,數雙眼睛注視坨子下那條彎曲的鄉間土路。

鬍子大櫃遼西來朝路上眺望,腰間插兩把匣子槍。

「大哥,我聽見滾子(車)響。」日本女人山口枝子說,此時,她已經是地道的鬍子,而且是綹子的二當家的——二櫃。

「二弟。」遼西來謹慎地說,「瞅准有沒有跳子(警察)和花鷂子(兵),別叫他們給算計嘍。」

二馬車由遠漸近,車輪轔轔。叭!叭!樹林間響著甩大鞭子的清脆回聲。

「兩個天牌(男的),一個草兒(女人),看樣子像土地孫(鄉下人)。」山口枝子看清楚后說。

「弟兄們,滑過去(衝過去)!」遼西來發出命令。

鬍子騎馬躥出樹林,舉槍團團圍住二馬車,一步步逼近。

「四爺你們下車,和四奶站在那兒別動,也別吱聲,我來對付他們。」佟大板子向嚇得臉色煞白的徐德龍說,他很沉穩,解開轅馬肚帶,將車張了轅,再把鞍具搭在馬背上,面對遼西來行抱拳禮道:「大爺,小弟送東家走親親。您瞧,是新媳婦回門,想借大爺一條路走走。」

「你們東家貴姓?」山口枝子盤蔓子(問名姓)。

「四方子(姓徐)。」佟大板子用黑話答。

「獾子洞村的徐德富?」山口枝子又問。

「正是。」

山口枝子騎馬繞車一圈,最後站在車耳板兒前,側身摸一下車耳板下面,來到遼西來面前說:「沒錯兒,是徐德富家的車。」

遼西來拔馬向徐德龍,用匣子槍嘴托起他的下巴頦問:「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徐德龍由於受到驚嚇,支吾道:「徐、徐德,德龍。」

「看你嚇成這個熊樣!」遼西來譏笑道,「四爺,受驚啦,我們不會傷害你們。」

「弟兄們。」山口枝子向鬍子們道,「他家是坐山好的蛐蛐(親戚)。」

「坐山好降了大杆子。」一個鬍子說,「我們還是屁親戚?碼(綁)了他們。」

「不能放過他們!」眾鬍子齊聲喊。

遼西來乾咳一聲,眾鬍子頓時啞言。他下令撤走:「挑!」

山口枝子順手將一對銅骰子丟給徐德龍道:「四爺,留著玩吧!」

鬍子馬隊揚塵而去。徐德龍抹把冷汗,哈腰拾起地上的金光閃閃的銅骰子。

「扔了它,德龍。」丁淑慧阻攔,但沒成功。

「留著,留著四爺。」佟大板子重新套好車,說,「你有了鬍子頭兒的東西,日後遇見這綹鬍子拿它出來,他們定會放過你。」

馬車駛過狼洞坨子,大家心都落了體兒,原野豁然開闊,路卻難走起來,車輪在很深的車轍中轉動。

徐德龍如獲至寶似的,在車笸籮里把玩銅骰子。這是一副很特別的骰子,那個年代麻將、骰子、牌九賭具,用木頭、竹子、骨頭做的都有,銅質骰子很尖貴(少見),一看就是東洋貨。

「四爺,回府上可別玩這東西,當家的頂煩賭耍之人。」佟大板子提醒說。

徐德龍收起骰子,藏好。

「四爺不知綹子規矩,家裡有人當鬍子他們視為里碼人(自己人),再就是活窯……這些與鬍子刮邊兒的就不搶。」佟大板子說,他趕車的姿勢像衝鋒陷陣,握大鞭如握一桿槍,搖動時動作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牛皮鞭梢總在馬的頭頂上方叭叭脆響。

「啥叫活窯?」徐德龍今天近距離見到鬍子,也不像人們傳揚那樣鬍子多狠多狠,多凶多凶啊!尤其是給他骰子的鬍子,生得眉清目秀。

「活窯就是鬍子信得著的人家。鬍子打家劫舍,討人嫌,官府打他,兵警打他,日本守備隊打他,一句話,都打他。受了傷,敢上醫院扎痼?鬍子有馬高鐙短的時候,要靠大戶人家接濟,給他們馬匹、高粱米啥的。」佟大板子給徐德龍講鬍子的活窯,以前沒人給他講過鬍子,只聽說鬍子狠,鬍子橫,殺人放火一夥惡人。

「不搭理他們不行嗎?」

「我的四爺喲,你是不當家不知難處。你飯碗一推嘴一抹吃糧不管事,當家的你大哥睡過一個安穩覺嗎?夜裡有個雞鳴狗叫的,他心發慌,咱們這一帶,讓鬍子搶敗了多少人家啊。」佟大板子說。

「官府咋不管鬍子?」徐德龍問。

「亂巴地(無政府)的時候,管得了嗎?四爺,今個兒要不是遇上他們,換別的綹子,可就崴啦。」聽出佟大板子也后怕,鬍子生性翻臉不認人。時局挺亂的,東北今天是俄羅斯人,明天是日本人的,你爭我奪的百姓的日子不得安寧。

「他們憑哪條沒碰我們?」

「過去三爺被生拉硬拽進坐山好綹子,也算在綹之人,他們可能認得坐山好,匪道有他們的規矩,不打里碼人,就是同道的人。」

徐德龍似懂非懂,三哥多年前被拉進綹子,後來他們綹子接受張大帥(張作霖)改編,搖身成為安國軍的騎兵營,現駐防三江縣城亮子里,三哥徐德成現任副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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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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