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山莊槍案

望月山莊槍案

一個風雨飄搖的子夜,W市副市長許鳳山家的保姆陳紅去關二樓的窗子,當她剛剛打開挨着樓梯的那間房門時,門鈴「噹啷啷」地響了起來。聽門鈴急促的聲音,陳紅就斷定,是許鳳山大兒子許斌回來了。許斌屬「夜貓子」的,害得陳紅常常半夜從被窩裏起來。陳紅反身下樓,撐了把雨傘,急匆匆向大門走去。

這所宅院坐落在市郊,許鳳山喜歡這裏交通方便、空氣清新,所以,就將家安在這裏並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望月山莊。

「噹啷啷——」門鈴仍然急促地響個不停。陳紅有些煩了,使著性子,猛然將門一拉,出乎意料,門外站着的是個女人。只見她頭髮亂蓬蓬濕漉漉的,水珠正從她額前的劉海上向下淌著。陳紅疑惑而警惕地盯着她,將身子堵住了門口。還沒等她說話,女人先開口了:「陳紅,不認得我了?」陳紅定了定神,把那人上下仔細地打量一番,終於認出,這女人竟是許家的兒媳婦杜娟!

陳紅想伸出手去,把她攔在門外,可杜娟便一陣風似的穿過庭院,咚咚咚地上了樓梯。陳紅連忙插好門,緊跟着也上樓去。可當她走到樓梯拐彎時,突然,聽得樓上「當」的一響,震耳欲聾。她嚇得心肌倏然一抖。這是什麼聲音,是風刮窗子響嗎?不對,好像是槍聲。她本能地感到出什麼事了,雙膝不禁軟了一下。接着,又是「當」的一響。槍聲!是槍聲!她聽清了,就在樓上。她什麼也不顧了,快步向樓上跑去。當她快到樓梯口的時候,只見杜娟手裏掂着手槍慌慌張張地奔了下來。陳紅恐懼地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杜娟趁機沖了下去,轉瞬間被夜色吞噬得無影無蹤。樓上樓下的人全被這奇怪的聲音弄醒了。挨樓梯的那間屋裏亮着燈,門半掩著,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向門口跑去。

睡在床上的許鳳山副市長頭已歪在枕下,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血從床上滴滴答答地流着,地板上湧起了紅紅的一片。他死了,身上帶着兩處槍傷。許鳳山的妻子馬蘭撲在丈夫身上哇哇大哭起來。陳紅倒還鎮靜,連忙把馬蘭拉開,打電話報了案。

刑警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案發現場。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迹,許鳳山身中兩槍,法醫初步簽定,許鳳山被槍擊致死。根據陳紅提供的線索,兇手系許家的兒媳婦杜娟無疑。於是,刑警隊分幾路追捕杜娟。兩個小時后,杜娟在野外被抓捕歸案。凌晨,杜娟被押進了審訊室。

在經過了審訊一些必要的程序過後,負責審訊的孫局長問她殺了誰,當杜娟回答說她殺死了許斌時,審訊席上一個個詫異地面面相覷。孫局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讓杜娟再說一遍。可杜娟的回答仍是許斌時,孫局長這才相信杜娟的話。他告訴杜娟,許斌活得好好的,她殺死的是許副市長。

「啊?」杜娟猝然仰起了頭,疑惑地盯住孫局長的臉,「不,我沒殺他,便宜了他!」她滿面怒容,嘴唇有些顫抖,痛楚而遺憾地搖了搖頭。

孫局長就問杜娟是不是說錯了,杜娟說:「我真的沒殺他,我上了二樓,許斌的房門虛掩著,我拉開燈,許斌像死豬一樣睡在床上,我沖他打了兩槍,然後,又去殺許鳳山,他的門上得很緊,開不開。這時,我聽得陳紅在上樓,裏邊屋裏也有動靜,就饒了他……」

孫局長恍然大悟。清晨,他訪問馬蘭的時候,她說,這些天,許斌不在家住,老頭子就睡在許斌的屋裏。於是,孫局長問:「這麼說來,你的目的是要殺死許鳳山和許斌父子倆?」杜娟點了點頭,孫局長告訴她說,昨天晚上她槍殺的是許鳳山,並問她為什麼要殺害他們。

杜娟沒有馬上作聲,緩緩地仰起臉來,朝着審訊席上威嚴的人們怯怯地望了一眼說:「這,全是他們逼的!」然後,她下意識地鎮定了一下情緒,如泣如訴地講了起來。

杜娟大學畢業后一心想找份好工作,有一次在火車上遇見了時為W市市委辦公室主任的許鳳山。兩個人聊得挺投機,當許鳳山知道她想找份好工作苦於無門時,就答應她把她調回W市。杜娟當然樂意了,可他們畢竟素不相識,所以,她並沒把這件事當真。

許鳳山的話真靈,不到一個月,杜娟竟然真的接到選調到W市的通知。許鳳山接到杜娟啟程的電報,便派車把她從車站接到自己家中。不過,杜娟沒想到,許鳳山竟讓她獻身來報答他。就在杜娟不知所措的時候,許鳳山的夫人馬蘭走了進來。她一下子相中了杜娟,讓她當他們家長子許斌的媳婦。杜娟見許斌風度翩翩,再加上怕拒絕後就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也就點頭同意了。於是,杜娟住在許家了。不久,在許斌的一再要求下,便和他同居了。可她沒想到的是,無論她怎麼要求,許斌就是不結婚。

就這樣,杜娟在許家生活了兩年,她懷孕了。也就在這時,許斌突然對她不那麼熱情了。有一次,杜娟無意間在許家另一處房子裏,發現許斌和一個女子睡在一起。兩個人吵了起來。許斌抬手指了依然安詳地躺在床上的那女子說:「這才是我的妻子,我喜歡她,她比你年輕,比你漂亮。你明天就滾出我們家!」杜娟傷心透了,可她還希望許斌回頭。第二天下午,杜娟下班歸來,馬蘭把她叫去說:「……我們大老遠地把你辦來,實指望你和許斌好好地過呢,你人好,心眼也好。誰知,許斌他,又和省歌舞團的一個姑娘戀上了,比他小十歲哩,那姑娘像風流鬼般地勾留他,倆人現在分不開了。我勸他,他聽不進去,他從小任性慣了。只要決定下來的事情,八頭大牛也拉不回來……幸虧你們沒去登記。這也好,省得辦離婚手續。」杜娟一切都明白了,他們母子為什麼不同意登記結婚。儘管她向馬蘭說自己已經有了身孕,可馬蘭和許斌並不為所動。沒辦法,杜娟只得含淚離開了許家。

第二天,杜娟做了流產,要好的女友周敏去照料她。然而,輿論似乎對許家不利。許鳳山對自己管轄領地燃起的與自己臉上無光的輿論之火,有些不安了。於是,他又把杜娟調到一個藥廠里當包裝工。後來,經過努力,她成了這個藥廠里的一名出納員。然而,命運之神並沒有這樣輕易地放過她。一天,周敏突然告訴她,許斌出車禍了,斷了一條腿,那個省歌舞團的姑娘一見許斌沒了一條腿,就和許斌分道揚鑣了。馬蘭怕兒子找不到媳婦,放出風來讓杜娟回去。沒過幾天,馬蘭果然找杜娟來了。無論馬蘭說得多好聽,可杜娟就是不答應。馬蘭只好灰不溜丟地回去了。沒過幾天,廠長把杜娟叫到辦公室,勸她嫁給許斌。杜娟也隱隱覺得,許家又在背後捅刀子了。她把這件事和周敏說了,周敏給她出主意說要想擺脫許家,結婚是最好的辦法。於是,周敏又把她介紹市科委的胡清河,杜娟和胡清河閃電般地登記了。然而,就在他們結婚的當天,幾個法警闖進來,以貪污罪為名逮捕了杜娟。無論杜娟怎樣申訴,她最終還是以貪污罪被判了三年徒刑。在獄中,她幾乎夜夜做噩夢,可盼到從監獄大門走出來,找到胡清河的時候,胡清河卻判若兩人,不再理她了。

又一個希望破滅了,杜娟思前想後,決定給同住W市的哥哥徐大鵬打電話。徐大鵬在W市警察學校當教員,和杜娟家住在一個大雜院裏,他對她關懷備至,把她當做小妹妹一樣。晚上,周敏值班,屋裏只留下杜娟一個人了。八點半,徐大鵬來了。見到徐大鵬,杜娟眼裏的淚水再也憋不住了。徐大鵬說他什麼都知道了,杜娟對徐大鵬說她準備告他們。徐大鵬氣憤地讓杜娟上北京告許鳳山。一提北京,杜娟忽然地想起了半年前患癌症去世的媽媽。媽媽臨終前告訴小妹杜梅說,杜娟不是她生的,是一個鄉下女人送的。杜娟停止了啼哭,睜大了眼,驚訝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徐大鵬搖了搖頭。正說間,門開了,從門口闖進幾個人來,不由分說把徐大鵬扭走了。領頭的竟是瘸了一條腿的許斌!許斌抓住她的胳膊非要她回家,一股怒火從杜娟心頭陡然升起,她給了許斌一個耳光,然後踉踉蹌蹌地跑了。杜娟越想越憋屈,她感到前途無望,第二天,她去了郊外河邊給母親燒紙,這時,天又快黑了,她往哪裏去呢?她又一次想到死了。於是,她向河邊走去……杜娟正說着,孫局長打斷她,問她殺害許副市長的槍是哪裏來的。杜娟說撿的。見孫局長不相信,杜娟說,就在她要穿過樹林去跳河的時候,看見一株柳樹杈里,放着件軍衣和軍用挎包,她一看,挎包里有一支手槍,五發子彈。於是,復仇之火又在胸中點燃了。於是,她就去瞭望月山莊。做完案后,便把那隻槍扔在化肥廠南側的污水溝里去了。杜娟對殺害許鳳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孫局長覺得沒有什麼再問的了,便讓記錄員把審訊筆錄遞給杜娟過目簽字畫押。

就在這時,大家剛說要走的時候,刑警隊長鄒鳴從門外風風火火地闖進來說:「經過鑒定,許鳳山身上的兩處槍傷系死後傷。」鄒鳴的聲音不高,然而,卻像一個猝不及防的雷霆在房頂炸響了。大家心裏都明白,如果是死後傷那就意味着什麼。

許副市長身體很好,沒有可以引起猝死的諸如高血壓或心肌梗死之類的病症,孫局長對他是了解的。如果不是因槍殺擊斃,那他是怎麼死去的呢?孫局長問鄒鳴鑒定結果可否準確。

「毫無疑問。」鄒鳴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退一步講,假設許副市長的槍傷是生前傷,那麼這兩處槍傷是不會或者說是不會立刻使他斃命的。陳紅和許家的人都聽到兩聲槍響,死者的身上也只有兩處槍傷,這是完全吻合的;可是,傷口一處是在左大腿,一處在腹部。很明顯,射在大腿上的子彈是不會致人死亡的。而射在腹部的子彈,嵌在腸內,也不會使他斃命的,至少是不會當場死亡的。」

頓時,大家被鄒鳴入情入理的分析折服了。

「那麼,許副市長是怎麼死的呢,猝然病變,還是……」

孫局長話音未完,鄒鳴便介面爽聲答道:「氰化鉀中毒。」

「啊?」孫局長臉色刷地黑了一下。

鄒鳴連忙掏出了化驗單,遞給了孫局長,說:「我們取胃液化驗的。」

頓時,大家的臉上又重重疑雲。是誰用氰化鉀殺害了許鳳山呢,是杜娟,還是別的什麼人?這案子太奇了!公檢法的幾位領導,額頭上沁出了密密的一層汗珠,此刻,都感到在許鳳山被害案上,只以為亡者死於杜娟的斃擊,連傷口也未經詳細勘察,僅僅進行了簡單地拍照,又一味急於結案,然而,卻險些鬧出亂子來。是啊,若不是鄒鳴復驗傷口,若不是他認真細緻,恐怕很快就要宣判執行了,那樣就會放縱了真正的兇手。想到這裏,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孫局長額頭那本來不太明顯的川字紋驀然像被鑿子鑿過了似的,吩咐鄒鳴:「你拿出個偵查方案來,回局馬上部署行動!」

化肥廠位於市區的東北部,在杜娟交代的拋槍地點,刑警們摸到了一把「六四式」手槍。用清水洗過之後,槍號清晰地顯露出來。

回局之後,鄒鳴立即到技術科進行槍支痕檢;嵌在許鳳山身上的兩顆子彈,正是從這把手槍打出來去的。槍是誰的,怎麼到的杜娟的手裏?這是一個待解之謎。鄒鳴隱隱覺得,這支槍上潛藏着一條通往尋找兇手的線索,或者說,這支槍很可能就是打開整個案件的切入點。他決定抓住這條槍的線索順藤摸瓜了。於是,他和刑警小徐到看守所又一次提審了杜娟。

「是的,這槍確實從樹林里撿的。」杜娟一口咬死。

「杜娟的話未必是真的,」小徐對鄒鳴說,「世界上哪來那麼巧的事,她想殺人,大自然之神,就賜給她一支槍!鬼才相信哩!」小韓的想法和鄒鳴的合拍了,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鄒鳴在想,杜娟在周敏家裏被「捉姦」之後才起了殺人意念的,從她掙脫開許斌,到向許鳳山開槍,僅一天之隔,在這一天裏,沒有什麼人報失槍支。可見,那支槍是向人借的,她之所以一口咬死「郊外拾槍」,是怕禍及他人。從她一天內就那麼得心應手地弄到手槍來推想,槍的主人不會太遠,很可能就在本市。而且,槍主人與杜娟有着比較密切的關係,或者乾脆說兩人是同謀犯罪。因為,一般人是不會將槍輕易借人的。他們來到了儲存技術資料的檔案室。資料員很快查了「六四式」槍號的登記卡。持槍人:徐大鵬。

「啊,是他!」鄒鳴失聲自語,心裏咯噔一下,獃獃地望着登記卡陷入沉思。對徐大鵬,鄒鳴並不陌生。他是W市警校的教員,兩個人曾在一起工作過。鄒鳴從化驗室出來,帶着化驗結果去向孫局長報告的時候,路上碰上了華興街派出所的牛所長。牛所長告訴他,就在許鳳山遇害的頭天晚上,許斌組織了幫小兄弟,到周敏家去捉杜娟與徐大鵬的奸,眼下還不知徐大鵬的下落呢。此刻,鄒鳴猜想,不管姦情存在與否,杜娟從監獄出來就找到徐大鵬單獨密談,說明兩人關係是密切的。於是,在他的腦子裏杜娟與徐大鵬之間,自然地顯現出一條關聯線來。徐大鵬的槍怎樣到杜娟手裏的呢,她向他要的,還是他給她的;什麼時候給的,在捉姦之前,還是捉姦之後。不管怎麼說,在他倆見面之後,杜娟用徐大鵬的槍去行兇,徐大鵬是有共同犯罪之嫌的,或者乾脆說,就是同謀。因此,抓到徐大鵬,是當務之急。

「上車!」鄒鳴向小徐揮了下手,「到許鳳山家!」他決定找到許斌,刨根問底,順水推源,追尋徐大鵬的下落。一路上,鄒鳴翻來覆去在想,這氰化鉀與槍,是怎樣一個關係呢?可是,苦思冥想,絞盡腦汁,卻總也理不出個頭緒。

「會不會是這樣?」小韓眨了眨眼睛,「兇犯先投了毒,可又怕許鳳山不上圈套,又迫不及待地策劃、實施了槍擊。」可杜娟並沒有在許家,那麼,這個下毒人又會是誰呢?他為什麼要謀害許鳳山?他與杜娟是合謀還是另有蹊蹺?

來到許家,鄒鳴問許斌,前天晚上,他們在周敏家捉姦把徐大鵬弄到哪去了。許斌說他那班抓的是杜娟,徐大鵬是他的同夥二桿兒帶人抓的。許斌聽二桿兒說,他把徐大鵬鎖在他屋裏,叫她妹妹看管,他妹妹說,徐大鵬昨天上午九點跳窗戶跑了。鄒鳴猛然回頭說道:「看來,徐大鵬跑出去后,與杜娟見面了,槍,很可能就是在那天傍晚交給她的。」

「那麼,氰化鉀呢?氰化鉀哪來的?又是誰下的毒呢?毒藥下在什麼裏面?」小徐問。鄒鳴說,茶、飯、水果都化驗了,沒有發現什麼。鄒鳴沉吟了片刻,說:「我想,我們應把着眼點放寬些,許鳳山在世時,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會不會是另外一位仇家下的毒呢?只不過,杜娟槍殺許氏父子恰好和這個投毒案是一種巧合呢?」鄒鳴在想,如果是徐大鵬把槍主動借給杜娟這不等於自我暴露嗎?發槍時候都有登記,莫說他是警校專業教員,就是一名普通新兵都會想到這一點的。現在,首先要了解的是徐大鵬的下落。鄒鳴想到這兒,決定要許斌帶路去找二桿兒。

快到二桿兒家的時候,突然,一個身影從二桿兒家跑了出來,轉眼就消失在一個衚衕口不見了。

當鄒鳴站在二桿兒家的大門口的時候,從院裏傳出了爭吵聲。「你,一個姑娘家,竟把他藏在屋裏過夜,不害臊!」這是個年輕漢子的聲音。「我不藏就讓你們把他打死了,你們非法拘禁!」一個姑娘的聲音。鄒鳴進去了,院子裏站着個黑漢和一個姑娘。鄒鳴明白,那黑漢就是二桿兒,那姑娘就是他的妹妹了。

「怎麼回事?」鄒鳴瞥了他兄妹一眼。「哎,這不公安局的來了。」二桿兒沖妹子說,「徐大鵬是殺人犯,你把他放了……」「我,不知道他是殺人犯。」姑娘怯怯地望着鄒鳴。「徐大鵬剛走嗎?」鄒鳴問。「昨天,她對我說,上午九點徐大鵬跳窗戶逃跑了,沒想到被她藏起來了,所以……」二桿兒抱歉地望着鄒鳴。「啊,」鄒鳴沖二桿兒道,「你等一下,我跟她談談。」

姑娘叫春菊。鄒鳴見她神態緊張,便扯幾句閑話緩和一下氣氛。「真的,我不知道徐大鵬是殺人犯。」春菊急於辯白倒先扯入了正題。「他的問題還在調查中。」鄒鳴和顏悅色地望着春菊,「徐大鵬一直在你家嗎?」「嗯,我哥他們要治他,我把他藏進我的裏間屋裏。」「你認得他嗎?」「認得,半年前我下夜班,一個流氓用刀子把我逼到一個衚衕里,虧得徐大鵬趕到救我,這回我救他。」這當口兒,一個念頭在他腦子裏閃過。原來他分析,在十八日下午徐大鵬與杜娟見面並在那個空檔里交槍了。可杜娟在許鳳山家開槍時,徐大鵬正被春菊隱蔽在她的房間里呢。離開春菊房間,鄒鳴找到二桿兒,問道:「你們為什麼抓徐大鵬?」二桿兒滿不在乎地說:「那,都是許斌安排的,我們都聽他的……」鄒鳴說道:「你們怎麼非法拘禁人!」「他,可他是兇手啊!抓他算什麼?」「你們抓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兇手嗎?兇手應當扭送公安機關!」二桿兒張口結舌,無以答對了。

從二桿兒家出來,鄒鳴想,徐大鵬此時下落不明,必須再對他進行細緻的了解。於是,他決定去警察學校再對徐大鵬進行更進一步的了解。

在警察學校值班的張校長一見鄒鳴,便說:「為許副市長的案子吧,我早就聽說了。」「知道了就不用我講了,」鄒鳴一邊坐一邊笑笑說。「聽說,杜娟用的槍是徐大鵬的?」張校長神色詫異。「是,我正是為這來的。」「他的槍早就丟了!」張校長睜著大眼脫口而出。「啊?」鄒鳴眼皮一連眨了好幾下,「什麼時候丟的?在什麼地方?」「去年,他出差的時候,住在一個軍人招待所里丟的。」

鄒鳴的疑團解開了。杜娟講的拾槍的事是可信的。可這偷槍的人是誰,為什麼偷槍;這投毒人是誰,為什麼投毒?他眼前出現了一連串的問號。投毒案毫無眉目,理不出一條像樣的線索來。他隱約覺得,這是一個奇特的案件,兇手謀劃得十分縝密,簡直無懈可擊。案子的切入點在哪兒呢?

第二天清晨,鄒鳴又一次走進許家宅院。在他看來,兇手很可能是與許家有過節的人,他要許家人好好回憶一下誰與許副市長有仇。

按著鄒鳴的要求,許家人左思右想,也沒找到一個與許鳳山有仇的人。出事那天晚上,也沒有人來找過許鳳山。

鄒鳴問馬蘭許副市長最近吃過什麼葯沒有,馬蘭拿過一盒「男根」來說:「他這半年沒吃別的什麼葯了,最近吃起了這個。」鄒鳴明白,這種葯是一種新產品,不過W市的藥房還沒見,市政府的小藥房更是不會有的。鄒鳴接葯在手,端詳了一番抬眼問這葯是從哪來的。馬蘭說:「鄭曉濤帶來的。」鄒鳴問鄭曉濤是什麼人,馬蘭介紹說,他是許鳳山的老同學、B軍區鄭軍長的兒子,省里蔣副省長的外甥。

「雙料高幹子弟。」鄒鳴將眉一揚,說道,「他常來嗎?」

「常客,這些天來他就住在我們家,」馬蘭眨着眼睛,頗帶炫耀地說,「一個月前,蔣省長的秘書孫偉打來的電話,隨後他便來了,帶着鄭軍長的親筆信……」

「他在哪兒工作?」

「在A軍區政治部。來W市接兵的。」

「他怎麼不住招待所?」馬蘭囁嚅了一下,欲言又止,拽了拽鄒鳴的衣角,向他使了個眼色。鄒鳴會意地跟她來到她的卧室。馬蘭悄聲對鄒鳴說:「他來后的第三天,孫偉又來了電話,問我們看鄭曉濤這小夥子怎麼樣,我說小夥子挺好的,忠厚、懂事。他說看長相怎麼樣?我說,美男子哩。他嘻嘻嘻笑了陣子,說,蔣省長讓我把他外甥和你家麗娜牽個線哩。看來,蔣省長挺喜歡麗娜呢……我和老許商量過了,只因麗娜不在家,還沒給她說哩。」馬蘭還說,鄭曉濤對許鳳山好著哩,這不,剛走幾天,就給老許寄東西了。

「什麼東西?」

「哎呀,陳紅接的,我還沒見呢,這得問她。」

鄒鳴剛說要找陳紅,忽然,從門口進來個五十來歲的漢子。鄒鳴認得,這人是政法委副書記趙正。他許鳳山一手提拔起來的,也是許家的常客,常客半個主,許家之東西放在哪兒,他都能說出個七七八八來。趙正沖鄒鳴禮貌地點了點頭,便不言不語地走到屋子盡頭,舉起手來,在立櫃頂上摸索。一會兒,便摸出一盒標著「性激素」、內裝十粒的藥丸。趙正打開藥盒一看,是些紅色膠囊的葯。倒出一數,九粒。

「啊,少了一粒!」馬蘭尖叫一聲。趙正蹙起眉望着那九粒藥丸。鄒鳴問馬蘭這葯是哪兒來的,馬蘭疑惑地搖了搖頭。趙正說是政府醫務室洪大夫在許副市長遇難的那天下午給的。趙正說,他聽說是藥物中毒,就忽然想起這碼事來。他給老許葯的時候,他正在許鳳山的辦公室里。

「洪大夫?沒聽說他和老許有什麼過節呀?」馬蘭有些驚訝。鄒鳴說,他們之間也許有過節,只不過不為外人所知罷了。鄒鳴吩咐小徐:「你馬上去找洪大夫,問他性激素的來源,是許鳳山向他要的,還是他自己主動送的,盤問時要察言觀色,但要注意策略,講究點藝術,不要打草驚蛇。」

小徐走後,鄒鳴拿着其餘九粒『性激素』去化驗了。化驗單很快出來了,沒有氰化鉀反應。鄒鳴想,類似這樣用帶膠囊的藥物投毒案,會不會是兇手把最上邊的一粒內裝上毒物,為的是不留痕迹呢?

從化驗室出來,鄒鳴回到辦公室。小徐從市委打來電話:「洪大夫兩天沒上班,家裏也沒有,看來是跑了!」接了小徐的電話后,鄒鳴便給蔣省長的秘書孫偉和A軍區打了去電話,話筒剛放下,趙正又來了電話。趙正的電話很急,要他馬上到那裏去一趟,他正在許鳳山生前的辦公室里等着他。可他剛要出走,陳紅風風火火地堵住了他……馬蘭忙乎了一天,有些累了,正休息,門開了,進來一個男子,這人高高的個兒,魁岸的身材,很是帥氣。「馬姨。」他進門便甜甜地叫了一聲。「鄭曉濤!」馬蘭頓時來了精神,一骨碌下得床來。「你看,你走了這麼幾天就出了這麼大的事。」鄭曉濤倚馬蘭身旁坐下,「兇手抓住了嗎?」馬蘭神情悲凄:「還沒哩,卻抓到個杜娟。」「舅舅讓我來看看您。他說開追悼會的時候,他要來的。」鄭曉濤低沉地說。「多虧他惦著。」馬蘭說着抬眼端詳了鄭曉濤一下,「麗娜來了,你們見見。」說完,她把剛剛從外地讀大學的女兒麗娜叫進屋來。麗娜走過來與鄭曉濤見過面,握過手,各自坐下來了。馬蘭臉上掠過了淺淺的一絲笑,瞥了麗娜一眼說:「這是鄭軍長的兒子,蔣省長的外甥,政治部的……」

正說間,鄒鳴進來了。馬蘭趕緊介紹雙方。鄭曉濤一聽鄒鳴是刑警隊長,便急忙站起伸出手要與鄒鳴相握。鄒鳴卻虎視眈眈,手起掌落,嘰里咔嚓,一副錚亮的手銬卡住了鄭曉濤的手腕。一時間,馬蘭張口結舌,麗娜目瞪口呆!鄭曉濤沒有發作,沒有垂下頭去,一聲未響,漠然的臉上掠過了一絲冷笑。馬蘭猛然醒悟了,把臉一黑,將沉寂的空氣衝破了,直獃獃地望着鄒鳴,厲聲道:「他,莫非是兇手?」「是的。」鄒鳴一字一頓地說,「他不是鄭軍長的兒子,也不是蔣省長的外甥,更不是什麼政治部的幹部,他是騙子,是殺害許副市長的真正兇手!」說完,把他帶了出去。

原來,鄒鳴是從那盒性激素葯上引起警覺的。當時,他就疑心是鄭曉濤搞的,因為在發現激素之前,馬蘭已經拿出了鄭曉濤給許鳳山的男寶;男寶與激素是同功能的葯。可以推想,鄭曉濤是投許鳳山之所好而為之;許鳳山也不可能把找這種葯的事告訴更多的人。可是,當他正準備去詢問陳紅,鄭曉濤寄來什麼東西的時候,趙正說這性激素是洪大夫搞的,而且,他是目擊者。於是,鄒鳴拿不定主意了,便使派小徐與洪大夫進行正面接觸,他去查詢鄭曉濤的來歷。他先給蔣副省長的秘書孫偉去了電話,賈秘書回道,蔣副省長根本沒有什麼外甥,他也沒有給許鳳山打電話介紹什麼人去。於是,鄒鳴推斷,這鄭曉濤很可能是來歷不明的騙子。

為了進一步落實,他又給A軍區打電話。A軍區鄭軍長沒有兒子,政治部也沒有叫鄭曉濤的。也就在這時,他接到了趙正的電話,讓他速到許鳳山生前的辦公室去,可是,陳紅闖進去了,陳紅告訴他說,許鳳山遇害的那天上午,接到鄭曉濤的那個郵件,就是性激素葯。至此,兩盒性激素,究竟哪盒裏放了毒藥,還是一個難分難解之謎,特別是洪大夫的失蹤,更使這個謎團蒙上了一層濃厚的霧紗。

然而,霧團被一層一層地驅散了。趙正在許鳳山的辦公室找到了一盒性激素葯。「這盒葯是怎麼回事呢,口封得好好的。」趙正疑惑地望着鄒鳴。鄒鳴不假思索地說:「這就是洪大夫給他的那盒。」趙正有些莫名其妙:「他為什麼不拿回家呢?」鄒鳴道:「這盒是下午拿來的,在上午的時候,家裏已收到鄭曉濤寄的一盒,所以用不着馬上往回拿了。」「什麼,鄭曉濤?」趙正眼裏射出一束問號。「就是蔣省長介紹到老許家去的那個吧?」「嗯。」鄒鳴告訴趙正,許鳳山一家受騙了,那是個騙子。鄒鳴回局與孫局長彙報之後接到了陳紅的電話,陳紅在電話里說,鄭曉濤回來了。於是,鄒鳴急匆匆地到了許家……至於洪大夫,經查,他岳母病故,奔喪去了,只不過鬧了場虛驚。

審訊進行得相當順利,被告對在郵寄的性激素的膠囊里投放氰化鉀毒害許鳳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鄭曉濤是他的化名,真名叫萬事得。

萬事得交代了他的作案經過。

萬事得說,他媽媽叫邱梅。1976年夏天,邱梅的丈夫馬石匠救了一個叫許鳳山的知青。為救許鳳山,馬石匠被急流沖走了,邱梅成了寡婦。許鳳山說:「邱梅,你不用太悲傷,今後我養活你們娘倆。若不嫌棄,我就來當孩子的爹吧。」許鳳山那幾句肺腑之言把這個年輕、善良,美貌女人的心暖過來了。他抱住了她,她也摟住了他。許鳳山回城的時候說等一切安置好了就來接她。她也悄悄地告他說她有了身孕。

不久,邱梅分娩了。生了個女孩。女孩六個月的時候,她帶着一雙兒女,到W市來找許鳳山。然而,命運之神,竟那樣戲弄着她。許鳳山已經另有新歡,為了怕事情敗露,竟然矇騙娘仨在土地廟裏等候,然後又送來下了劇毒的罐頭。幸虧一盒罐頭被小自達弄碎,一條野狗吃了罐頭當場就死了。一氣之下,邱梅的奶汁枯竭了,女孩兒餓得哇哇哭,邱梅沒盤纏了,只好沿途乞討。後來,邱梅病了,萬事得走不動了,懷中的女孩奄奄待斃。在路上,邱梅把女孩送給一個北京的過路漢子。臨行前,邱梅打開藍布包袱,把女孩的一件紅花背心從中扯開,交給那漢子一半,自己留下一半,說:「日後,憑這個背心相認吧,但願我們母女還有見面之日。」漢子心地善良,點了點頭,裝好半塊紅花背心,抱起杜娟走了。從此,她們母女再未見面。

邱梅把希望都傾注在孩子身上,自達慢慢地長大了,復仇的火焰在萬事得的心底熊熊地燃燒起來。他決計給媽媽報仇,給失去的妹妹報仇。於是,開始了對許鳳山的調查。他了解到許鳳山的一個老同學是A軍區的一個軍長;又了解到許鳳山官癮很大,對頂頭上司善乾巴結,他還聽到那位副市長的風流韻事……他闖入某部招待所,偷了徐大鵬的槍。繼而,以軍長的兒子、蔣省長的外甥的身份打進許家。

投毒后,他躲在牛尾河畔的綠樹叢中,當他下河洗澡歸來的時候,放在岸上林中的六九式手槍不見了……萬事得幾乎是一口氣講完的。

萬事得剛剛敘述完作案的經過,失蹤的徐大鵬和一個年輕姑娘走了進來!

鄒鳴問徐大鵬這些天去哪兒了,徐大鵬說,他從二桿兒家出來后,聽說杜娟殺了許鳳山,便往北京打電話給她妹妹杜梅報信去了,可杜梅不在北京,到E縣去了。他又追到E縣,見到了杜梅。徐大鵬向鄒鳴介紹說,跟他同來的年輕姑娘就是杜梅。

「你給我們找了不少麻煩。」鄒鳴沖徐大鵬笑了笑說。「聽說了,我是重大嫌疑犯。」徐大鵬說。

杜梅二十二三歲的樣子,雖然與杜娟不是同父同母,可跟杜娟長得真有點相似。只見杜梅眼裏噙起了淚水。從挎包里慢慢地掏出半塊小小的紅花背心來,遞給鄒鳴抽抽咽咽地說:「……這是我爸在廟裏抱杜娟姐的時候,她媽媽送給我爸的;爸爸死後,交給媽媽,媽媽臨終時,交給了我,要我拿了這背心,去E縣找那個邱梅,叫杜娟姐認母。」

接着,她又掏出了另半塊紅花背心來,說:「這是邱梅從箱底拿出來的。」杜梅把兩半塊紅花背心往一塊對了對,正是一個,嚴絲合縫的。鄒鳴望着背心長長地呼出口氣來,自言自語:「哎,真沒想到啊!」

此時的杜梅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滴落下來,望着鄒鳴說:「我杜娟姐還能出獄嗎?」鄒鳴輕輕地嘆了一聲:「法律是神聖的。」杜梅低頭道:「媽媽臨終前,囑咐我說,大鵬哥人忠厚,心眼好,待杜娟姐出獄后,叫他們成親呢……」

這時突然一聲雷鳴,雨,像天塌般的傾倒了下來,把鄒鳴堵在了樓門口。透過那嘩嘩的雨聲,鄒鳴想起杜梅那番話,那聲音,像一把鈍器,在心頭撞擊著,不知什麼時候,淚水早就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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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命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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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山莊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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