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步步驚心

第三十六章 步步驚心

1

天下烏鴉一般黑。

幾個侍衛縛起雨瞳的身體,玲瓏有致的身材引得幾個大漢口水直流,一臉的淫穢寫在臉上,只差是下一口便要吞了她。

其中一人走上前,雙手摸索到她胸口,粗暴地連搓帶揉,揩了幾下油,又猛捏住雨瞳的下巴,賊笑著道:"喚聲大哥,我這鞭子便落得輕些……"他話未說完,一口水猛地吐在他醜陋的臉上,他惱怒地擦乾淨臉,看到雨瞳一張憤怒與不屑的表情。

"賤貨。"

他說著,退下幾步,手中的鞭子落下,隨著那聲尖細的風聲,重重地拍打在她裸露的肌膚上,頓時,一條鮮紅的血印,悍然而現。

雨瞳只覺得撕心裂肺的痛楚鋪天蓋地而來,忍住不叫出聲來,卻沒料到第二鞭又落了下來……嘴唇已咬出了血,但她仍咬住牙不喊一聲。

她腦子裡不斷浮現白天見到祐樘的一幕,心頭的痛楚,竟遠甚於身體上的。

再見,卻不能相認。

還有哪種痛,能痛得過這種感覺!

此刻,她是一個卑微到極致的奴才!

被人陷害、凌辱,卻只能默不做聲!

甚至……甚至連抬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鞭子卻沒有停,一鞭又一鞭地落下來,越來越急,越來越重。肌膚上戰慄起一陣陣的漣漪,鮮血模糊……身體像飄蕩的落葉般,左右搖擺,終於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她這番模樣,引得幾個漢子更是躁動不安,餓狼似的圍在一邊,恨不得馬上衝上來將她生吞活剝。

"大哥,我忍不住了,讓我先玩上一把吧。"……

一個賊眼溜溜的男人,正欲衝上前去,卻不料腳步一僵,竟定在那兒,半日動不了身體。

其餘的漢子沒反應過來,傻傻看了他一眼,正想上前詢問是怎麼回事,卻冷不防從屋外傳來嗖嗖嗖幾響,只見不到片刻,一屋子的漢子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向地上倒去,折騰了幾下,便沒了活氣……黑暗中,一個黑衣人,如幽靈般向雨瞳走去。

2

白虎殿。

"聽說昌國公病了?"

龍椅上的男人,氣定神若,英威逼人,一道旭日般明亮的目光,淡淡掃過殿中坐著的新內閣大臣--劉健、李東陽、謝遷。

謝遷回道:"回陛下,昌國公前些日子確實病得很重,不過宮裡新進一名太醫,叫司馬斌,施了幾針,立馬就好了。""噢?司馬斌?有這等神人?"

"回陛下,這位司馬醫師自進宮以來,已醫治了不少疑難雜症,在宮裡小有名氣。"朱祐樘讚許地點了下頭,道:"宮中是需要這類人才,這位司馬醫師朕倒是想見一下。"……

司馬斌很快帶到了。

第一次覲見皇帝,有絲緊張,但面上卻還算是鎮定,刷一下在殿中跪下,低頭抱拳道:"司馬斌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朱祐樘坐直了身體,細細打量眼前的司馬斌,只見他身形修長,雖是中年,卻炯炯有神,看不出一點老態,心中甚是歡喜,微笑道:"司馬醫師,請起。""謝陛下。"

司馬斌有些局促起身,眼角無意一瞟,卻瞟見牆上一幅畫,本是無心,但見那臉龐,卻當頭一棒,竟愣住張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這……這畫上的女子,不正是……不正是夕落嗎!

他進宮已經兩年,頭一次進了白虎殿,現在才知道,白虎殿的正中央,竟掛著夕落姑娘的畫像。

他由於太過驚奇,差點忘記自己正身處龍殿,等回過神來,連忙臉色一轉,恢復了平靜。

畢竟,在皇帝面前,自己千萬不可失禮,心中的疑惑冒到喉邊,也不可亂說。

朱祐樘早已看出他的恍惚,心咯一聲,忽然意識到什麼,仍舊鎮定道:"司馬醫師似乎對朕的這幅畫很感興趣?"司馬斌倒有些慌了手腳。

他因為不明這畫上女子與皇帝的關係,自己若是說錯了,或說多了,是場災禍也未定,一時間,心情複雜得很,不由自主地搓起了一側的衣角,臉色則變得青灰。

朱祐樘看出他的疑慮,和風細語道:"司馬醫師莫怕,你就照直說便是,朕不會罰你。"司馬斌倒吸了口氣,控制住心情,道:"稟陛下,臣見過畫上的女子,但不知是否為同一人。""啪!"

一聲輕響,朱祐樘手中一直把玩的玉如意,不知怎的,落到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殿里安靜得出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聽得到怦怦的心跳聲。

腦中如閃電掠過,嘴唇也不由得顫抖,再不敢出聲問下去,生怕這一問,這一切又都回到原點。

許久,喉嚨里干啞地吐出一句:

"說下去!"

司馬斌自是沒有看出皇帝的變化,只是自顧自道:"臣前些年在哈密衛草原上行醫,救過一女子,叫夕落,她長得與這畫上的女子極為相像。""夕落?"朱祐樘一怔。這個名字是陌生,但司馬斌說他在哈密衛救了她,倒是極有可能是雨瞳。畢竟,情人谷離哈密衛那麼近,而她的屍體也一直沒有找到。難道,她真的被救了?

想到這兒,心一下激動異常,脫口而出:"可細細描述一下這夕落?"司馬斌沒料到皇帝這般緊追不捨,知這女人定不是一般人,他頓覺事態的嚴重,神情嚴肅了許多,不由自主地撫唇想了下,忽地想起了什麼,道:"她經常拿著一白玉兔雕把玩,極為喜愛,不知是不是……"他話還未說完,朱祐樘刷一下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嚇得司馬斌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啪一下在殿中間跪下了。

朱祐樘大步上前,一把扶起司馬斌,聲音顫抖地道:"那,她現在人在哪兒?"

司馬斌擦了下額頭上的冷汗,連忙回道:"臣已離開草原數年,和部落早失了聯繫。不過,陛下若是去那一帶草原上仔細找找,她應該還在那兒……"話音剛落下,一邊的謝遷便一步上前,抱拳道:"臣立刻派人去找!"朱祐樘心中雖想親自去找她,但身為天子,自是不能輕舉妄動,只有掩住心頭的激動,點了下頭,對謝遷道:"叫上尉青,好好找!"說完,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對著三個內閣大臣道:"你們先退下吧。"待人走完了,朱祐樘凝視窗外浮雲良久,忽然轉身,眼神傷感了許多,淡淡問道:"她這幾年在草原過得怎麼樣?"司馬斌感慨萬分,輕嘆道:"夕落姑娘的善良和才情,讓臣深深佩服。只是,臣總是隱約覺得她很不快樂,很少見到她笑,即便笑了,也彷彿有很重的心事……"司馬斌說著,朱祐樘聽著,心卻一點一點糾結,不由自主地眼角濕潤起來。

回憶一幕幕湧現。

"雨瞳的世界,聖上不可能理解,朝臣們也不會理解。雨瞳就是妖魔邪道,雨瞳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獄中,挫骨斷腸的話語猶在耳邊,只是,心已碎成那般,她卻如何說得出口。雨瞳,你為何對自己這般狠,狠得讓朕心疼!

3

一黑衣人臉上帶著一灰色面具,正凝視著雨瞳不語。

雖戴著面具,但那對深幽似水的冷眸,隱約泛出珠玉光華,心下瞭然,已猜出他是誰。

思緒一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送自己入宮,讓自己受辱的人是他。

然而,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救她的也是他。

為何,自己會落到這番田地,生死之際,竟然會需要一個惡魔來救自己?

干啞著聲音道:"何必殺了這些獄衛?我受辱是小事,這事若是鬧大了,恐怕別人會懷疑我的身份……"黑衣人卻一言不發緩緩上前,冷眸含雪,像是一眼望進她的心裡,嘴唇輕探上來,似是要吻她,卻沒有吻下去。靜了一會兒,將一紙包悄悄塞到她背後被縛的手心上,雨瞳手一捏,知是什麼東西。

進宮以後,總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將這種小藥丸交給她。

若是不吃藥,自己活不過五天。

柳夜朔不但在這宮內人脈廣泛,連自己出入這宮殿也是來去自由。這男人,太可怕了。

只是,他到底想幹什麼?

雨瞳屏息沉思,他卻探到她耳邊,聲音空靈似有似無道:"設法接近皇帝。"他淡淡地下了指令,雨瞳聽著,眼睛卻忽地就模糊起來。

他要罰自己到何時,利用自己到何時。

一滴熱淚悄然而下,哽咽著道:"要怎麼,才放過我。"柳夜朔輕輕掠起她胸前被撕裂的衣物,小心地整理好,又凝視她片刻,沒有回答。

一閃,竟就這麼沒了影子。

……

夜色凝重。

月光無力地灑著,在宮牆磚瓦間,投射出斑駁的灰影。

黑衣靈動,鬼魅一般穿梭於灰影間,忽地,就停下了腳步。

眼前,一銀白色身影迎風而立,秀足輕點在狹窄的宮牆上,竟如泰山般紋絲不動。

一把摺扇輕打而開,淡然而不屑的聲音響起:"這位仁兄,怎麼不打招呼,就走了呢。"柳夜朔見他面如冠玉,絕世風華,又手持一把摺扇,猜出他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七王爺,心一驚,想此人不好對付,但面色仍舊不改,只是內力一提,轉身向夜色中躍去。

朱祐楎見他要走,也提氣飛身一躍,瞬間擋在他前頭。柳夜朔收住步子,覺得他輕功不在自己之下,於是長劍一揮,發起一個凌厲的攻勢,向朱祐楎襲去……朱祐楎見他來勢洶洶,其招勢看似簡單,卻變化無窮,知這是絕頂高手,也不敢大意,躬身一避,躲開了他這一襲,卻不料那劍氣如虹,竟凜凜地在他袍子上劃開了一條大口子。他倒退了幾步,深吸了口氣,才定下身形,還未半刻,那柳夜朔又轉身向他刺來,朱祐楎卻也不慌不亂,運氣會聚於摺扇,看準他的長劍,輕輕一推,四兩撥千斤,就這麼化了他的攻勢,又趁他不備,揮掌朝他的背後攻去。柳夜朔聽到掌風所至,一驚,連忙提氣一躍,在空中翻騰了幾周,落下地來,雖落地穩如泰山,卻也氣喘吁吁,心裡直呼好險。

他自出江湖,從未遇到過敵手,凡人接他一招,必死無疑。這眼前的七王爺,不但接了他的招,還差點傷了他,這讓柳夜朔有些吃驚。

而七王爺也心中暗嘆。

剛才那招,黑衣人竟快過自己,凡武功之最高境界,無不在一個"快"字,他,功夫深不可測。

他到底是何人?

朱祐楎正思量著,沒料到柳夜朔又飛身攻了過來,此招劍在前,厲掌在後,朱祐楎大呼一聲"不好",等到意識過來,已經來不及了,身體如倒柳般向後傾去,總算是躲過了劍風,卻沒躲過掌風,身體冷不防被掌風所刮,一個不穩,如落葉般向宮牆下掉去,半摔半跪地落到了地上。等到抬頭看去,那黑衣人卻早不見身影。

朱祐楎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臂上殷紅一片,受了傷。

他凝起俊眉,知再追已毫無意義。

小道上已衝出了一群宮廷侍衛,一見他受傷,驚叫道:"王爺!"他擺了下手,表示沒大礙,那侍衛又道:"稟報王爺,刑室那兒出事了!"一行人衝進刑室,卻見一地的屍體,而中間的刑架上,縛著一昏死的宮女,似還有一絲氣。

朱祐楎臉色嚴肅,正思量著其中蹊蹺,門外卻又進了一行人,帶頭的正是尉青。他聽到這裡出了事,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一進門,見到朱祐楎手臂的傷,緊張地問道:"王爺,您受傷了?"朱祐楎道:"剛剛和那刺客交上幾回。只是皮外傷,無事。"尉青也皺起了眉頭。七王爺的武功是極高的,幾個回合便能傷了他,那人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只是,這般厲害的高手,緣何進了刑室,只殺了幾個不相干的侍衛?

二人帶著同樣的迷惑,目光落到了中間奄奄一息的雨瞳身上。

尉青上前,輕按住雨瞳的人中。雨瞳緩過神來,眯開了眼睛。

其實她早就醒的,也早知道進門的二人是誰。

事隔這些年,見到他、他,還有他,竟然都是這般狼狽之樣。

掩住內心的落寞,只能裝作一臉驚恐的模樣,弱弱地迎上尉青星一樣閃亮的眸子。

"她是誰?"尉青問一側侍衛。

"她是長春宮的丫鬟,受了皇後娘娘的罰,在這兒領鞭子呢。"尉青這才轉過頭,望著雨瞳道:"你剛剛看見什麼了?"雨瞳知道此種情況下,裝瘋賣傻才是上策,腦子一轉,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只哭得梨花帶雨,肝腸寸斷,一邊哭,一邊哽咽著道:"奴婢什麼也不知道,奴婢什麼也不知道!奴婢求求皇後娘娘不要再打奴婢了……"尉青被她這麼一哭,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身後的朱祐楎緩步上前,道:"放她下來。"侍衛將雨瞳從刑架上放了下來,朱祐楎上前,細細打量著她,眼睛一路往下走,落到了她捏緊的拳頭之上……雨瞳腦子嗡一聲,意識到他若是看到,定會懷疑,心思如飛梭般轉動起來,忽生一念,也未多想,猛地探上身去,用嘴唇蓋在朱祐楎的唇上……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在場的人目瞪口呆,所有的人如木頭人,室內靜得死水一般。

朱祐楎也沒料到這小宮女,竟突然吻住自己,一對星眸驟睜,嘴唇僵硬,也沒來得及躲閃,就這麼生生地保持了幾秒鐘……他的嘴唇綿軟如水,雨瞳本是情急之計,但此番再吻住他,卻在那一刻,忽地就想起了從前……"雨瞳,本王想要你。"

……

甜蜜的情語,此刻歷歷在目,只是過眼雲煙,難再續……她心中一沉,眼睛忍不住又濕潤起來。身體卻已被一邊反應過來的侍衛一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王爺,這宮女受驚過度,瘋了!"朱祐楎回過神來,俊眉深鎖,手指下意識地撫上唇,上面餘溫殘留,竟透著一絲奇怪的熟悉感。他心一凜,不由得多看了雨瞳幾眼。

"帶她下去,把傷治了。"

他淡淡說了句。

雨瞳戀戀不捨地偷望了他一眼,身體卻已被侍衛架著朝外面走去,彌留之際,耳邊卻隱約聽到尉青的聲音。

"王爺,皇上派我明日出發去哈密衛。雨瞳有消息了……"他的話,如一劑強心針,瞬間點亮了朱祐楎的神色,他一喜,控制不住地抓緊尉青的手,道:"真的?"二人欣喜相視,雨瞳卻與這一幕交錯而過,一顆心,放下又拎起,拎起又放下,最後,如這深不見底的夜色,漸漸地沉淪下去…………

"唉,傷得這麼重。"

見到雨瞳的傷勢,孫淳難過地搖了下頭,他只聽說這新來的宮女,氣節清高,得罪了同妃,這番受了打,還不吭一聲,這著實讓他更佩服不已,連忙對著身邊的映雪道:"快,去把司馬太醫叫來。"司馬斌自進宮,向來與他交好,雖為太醫,也常為底層的太監宮女免費看病,這回,得請他了。

很快,司馬斌抱著藥箱急急地趕來了,他一進門,雨瞳便驚得從床上嗖一下坐了起來,差點就叫出"司馬師父"四個字,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

司馬斌自是不識此時的雨瞳,只是仔細看了下傷勢,開了葯,對著一邊著急的孫淳說了句:"性命無事,都是些皮外傷,好生休息幾日便是了。"孫淳與映雪答著謝,司馬斌也就溫和地點了下頭,掀簾而去。雨瞳望著他的背影,滿是戀戀不捨。

映雪上前道:"姐姐,以後莫再得罪娘娘了,受這些皮肉苦,不值得。"雨瞳點頭,又對著孫淳道:"謝過孫公公。"孫淳敦厚笑道:"你休息幾日,我替你去長春宮請幾日假,養好傷再去。"雨瞳彎唇一笑,點頭默許。孫淳心咯一聲,不由得臉紅起來。

……

4

有了司馬斌的葯,雨瞳的傷很快好了。

那同妃上次出了口氣,也未再尋她事,倒也落得她幾日平安。

這天,完成了一日的工作,正想休息下,眼光卻落在正在配料的一個太監手上。

他正熟練地揉著麵粉糰子,但那麵粉的顏色卻讓她生了疑。

她走上前,仔細看了下,問道:"這麵粉可是新鮮?""是新鮮的。"

她一怔,想通常的麵糰子雖是淡黃色,但不會黃成這樣不自然。

雨瞳雖算不上中醫,卻遺傳了爺爺對食材極其敏感的態度,爺爺常說,凡物必有其色其味其形,若是變了,功效也會發生變化。

同妃不喜食辛辣性熱之物,臉上卻仍頻發惡痘,這種情況,不懂醫的現代人都知道,那是內分泌失調造成的。

她心中揣摩著,趁著不注意,偷了一把未加水的麵粉,用手帕一包,順手放入了懷中。

正在這時,一個仕女沖了進來,道:"尋鶯,皇上來長春宮了。娘娘讓你快準備茶水。"她回過神來,不慌不亂地問道:"皇上從哪兒來?""皇上剛剛下朝!"

雨瞳聽畢,低下頭,思量了下,忽地抬頭淡淡吩咐道:"你去準備二錢菊花,一錢槐樹花,一錢玫瑰,三碗水煮沸,過水泡二遍再上。"那仕女一怔,雨瞳一笑道:

"皇上剛剛下朝,心煩氣躁,這茶能安神。"仕女這才反應過來,彎唇一笑,連忙去準備了。

雨瞳靜下心,倚在牆邊的椅上坐下,眼光落到了遠處的宮殿之上,心中暗嘆:雖不能相認,但卻可以默默為他做些事,足矣足矣!

……

皇上當晚雖沒有留宿長春宮,但同妃的心情仍然大好,一大清早便喚了雨瞳到長春宮問話。

雨瞳一進門,那股喜氣便撲面而來,抬頭,便看到了同妃喜氣洋洋的臉龐。

她招著手,一把拉過雨瞳的手臂,問道:"皇上幾日後要去北郊狩獵,還要帶上本宮呢。快告訴本宮,要帶上哪些材料,如何保養肌膚才好?"雨瞳道:"北郊狩獵,旅途勞頓,皮膚容易疲勞,自是要帶些修護補水型的面膜才是。""哪些材料可用?"

"藏紅花、金銀草,或是黃瓜等,都有作用。"同妃滿意地點了下頭,道:"記住,你隨本宮一起去。"雨瞳也未多說,只是點頭應了下。這時,門外進來一仕女,稟報道:"稟娘娘,七王爺派人來了。說是讓尋鶯入府住幾天,為王爺的妻妾授些美容知識。"仕女的聲音落下,雨瞳的心卻提了起來。

這七爺,怎會莫名其妙派人來長春宮?

同妃咯咯笑了下,道:"你這奴才,名氣都飛出宮了,快快隨著去吧。"雨瞳心一沉,知道這次去兇險得很,但臉上仍是不驚,只是淡淡點了頭,走出屋去。

……

入了王爺府,那王府的人只是客氣地將她安排在一乾淨的廂房中,也未多說什麼,只是好吃好喝地備著,竟這樣過了兩三天。

這次,她有些急了。

那控制毒蠱的藥丸不在身邊,若是再不吃藥,恐怕熬不過五天。這兩日頭已經開始莫名其妙地嗡嗡作痛,似有許多的小蟲子在細細啃咬著,而這種痛楚,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重……到了今天,那痛楚,已經蔓延全身,肌肉開始撕裂般疼痛起來,身體幾乎站立不穩……心中一緊,忽然明白了七王爺的意圖。

傳授美容,只是借口,他將自己關在此處,恐怕是為了試探自己。

正在此時,房門開了,忽然進來一翩翩身影。

月光如華,淡灑於身,如星月般完美的男子帶著一抹不經意的笑,淺淺望著她。

再見七王爺,回憶如潮,心亂如麻,強忍住疼痛,跪下身去,道:"參見七王爺。"朱祐楎一斜眼,冷笑道:"你認識本王?"雨瞳心一咯,想自己說漏了嘴。

一個普通宮女,怎麼這麼肯定地就叫出七王爺呢。她腦子快速一轉,繼而回道:"尋鶯那日見過王爺后,宮裡的人告訴奴婢的。"朱祐楎上前一步,用摺扇撩起她的臉,仔細看了下,又道:"原來,你沒有瘋。"雨瞳想起那突如其來的一吻,臉一紅,道:"奴婢那日太過驚嚇,失了方寸,冒犯到王爺,請王爺饒命!"朱祐楎卻似沒有聽到,只是若有所思地吟道:"你讓本王想起了一個人。"雨瞳臉一閃。

那朱祐楎扔下句:"起來吧。"

忍住全身的疼痛,顫顫悠悠從地上起了身,這一細節,全落在了朱祐楎的眼裡。

他倒不語,只是坐下,低眸飲了口茶,繼續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雨瞳。

雨瞳被他看得渾身火辣辣,身體僵硬起來,努力鎮定下情緒,道:"王爺,奴婢來府上四日了,何時替各位娘娘們授課?"他眼神一閃,忽然冷冷道:"過來,服侍本王。"他這一句,差點沒把雨瞳擊倒,那朱祐楎卻已起身,雙手一張,擺好了姿勢,似是等她上前來寬衣。

她頭腦發嗡,手腳發冷,嘴中碎碎念道:"王爺……王爺……這是做甚……"朱祐楎懶懶瞟著她道:"你吻本王的時候,似乎比現在膽量大多了。""呃……"

雨瞳額頭冒著冷汗,一瞬間,腦子回復清醒,明白過來。

他這是在試探自己。

現在的自己,身中巨毒,疼痛難忍,卻要裝作若無其事地服侍於他,只有順著他的意圖做完,他才會消除對自己的懷疑。

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眼中水霧一片,心中卻反而淡然。

……

定下神,緩緩走到七王爺面前,小心地替他解開身上的衣袍,動作從容自然。朱祐楎低頭仔細盯住她的動作,心中詫異。

他知道,夜朔王的下屬,若是不食葯,五日內便會發作,痛不欲生,看她的坦然自若,卻不像是中毒蠱的人。

他正想著,那雨瞳卻已開始脫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只留下一襲內衣,小心地走到床邊,目光淺淺地望著他,似乎在等著他上前。

朱祐楎一怔,這下倒輪到他犯了神。

他遲疑了下,挪著步子,走到床邊,定定看了眼雨瞳,忽地伸手一推,將她推倒在床上……這一幕,竟然如此熟悉,雨瞳想起在妓院遇到他時,他也是這樣,將自己扔到了床上,嬉笑著說:"底子還不錯,難怪開美容工坊生意那麼好……"今日,物是人非……

眼中忽然一熱,再一刻淚水便要奪眶而出,連忙別過頭去……朱祐楎俯下身去,手指滑過她潔白的皮膚,抹過那一道道新長成的疤痕,落到那單薄的襲衣之上,隱隱之中,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曾幾何時,他似乎見過這身體的主人。

為何,對一個普通的宮女,有這樣的感覺……他心神一閃,有些控制不住地吻了下去,雙手卻不自覺地伸進了襲衣……下一步,便要抹去那道最後的防線……雨瞳卻忍不住低吟了一聲,誘惑之極,他眉頭一皺,反應過來,冷哼了一句:"只是個賤奴!"

說完,竟頭也不回地將袍子一披,快步走出門去。

望著他的背影,雨瞳終於控制不住,身體弓作一團,淚水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流了下來……5

同妃差了人,將雨瞳從王爺府領了回來。當然不是救她,只是馬上就要去狩獵了,少不了她。

雨瞳死裡逃生,才安定,卻又挂念起一件事。

"你是……"司馬斌見到眼前的宮女,只覺得眼熟,想了半晌,回過神來,道,"你是長春宮受傷的那個丫鬟吧。"雨瞳點了下頭,向司馬斌行了下禮,道:"司馬醫師好,那日,多虧醫師妙手回春,尋鶯才拾回一條命。今日來,是向司馬醫師答謝的。""姑娘客氣了,這只是小事。"司馬斌憨直一笑,眯起眼又細細打量了下雨瞳,憑著醫師天生的敏感,他總覺得這姑娘的臉部肌肉有點怪。

雨瞳見他發著愣,連忙道:"司馬醫師,尋鶯還有一事相求。""噢,什麼事?"司馬斌問。

雨瞳從懷中取出那包偷帶出的麵粉,遞到司馬斌面前,道:"這是尋鶯家鄉捎來的麵粉,但尋鶯只覺得這粉色澤有些怪異,怕是路上摻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司馬醫師醫術高超,對各類食材定有研究,能不能替尋鶯瞧瞧。若是無大礙,尋鶯這便給宮裡的兄弟姐妹們吃些,也免得他們吃壞肚子,怪得尋鶯頭上。"司馬斌點了下頭,道:"此事簡單。"他接過雨瞳手中的麵粉,皺著眉看了下,伸出兩個手指拈起一小撮粉,在指尖上摩搓了下,又湊到鼻邊聞了下,一愣,又拈起一撮再聞,神色開始變得有些不解,過會兒,變得愈來愈嚴肅,最後,眯眼沉思片刻,像是在思量著什麼關鍵問題。

凡中醫之高超者,口耳眼鼻都是極為靈敏的,幾百種藥材在他這裡,可以分辨得一清二楚,準確地說出名字。

見他神色複雜,雨瞳的心也提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司馬斌沉聲道:"尋鶯,你是否經常肺燥咳血,又或者有黃疸痔瘺等病症?"雨瞳一怔,很乾脆地搖了下頭。

司馬斌撫須道:"這就奇怪了,這麵粉中摻了許多的天花粉。你若是沒這些病,何必摻這料。這料,對女人不利。"他說著,雨瞳的心卻已不平靜起來。

雨瞳有些中醫知識,知道這天花粉是什麼。

這種植物原本的功效是清熱瀉火,消腫排膿,但它有個最大的致命傷,就是會導致不孕。

在麵粉中如此,不用說,在其他食材中也肯定有這種天花粉。

難怪這麼多年,同妃一直沒有懷孕。

所有的線索指向一個結果:

有人不想讓同妃懷孕。

這個人,不用說,也知道是誰。

只是,這般明顯的手腳,膳房裡這麼多宮女太監,居然無人發現?又或者是,他們早知道,只是沒人敢說而已……想到這兒,心都不由得發冷。

皇后,真狠!

回宮路上,雨瞳思緒萬千。

自古宮廷飲食,都是權力慾望和陰謀的手段之一,這些情節,雨瞳在宮斗劇中看多了。

雖然此事與自己無關,但皇后這般手段,不但傷害了同妃,也傷害了他,實在過分了些。

只是,現在的自己都自身難保,又怎能插手此事呢。

想著想著,心情愈來愈複雜,卻不料身後忽地響起一個聲音:"尋鶯,你怎麼在這裡?"孫淳笑盈盈地站在身後。

她沒料到孫淳會突然出現,連忙俯身回禮。

他乾咽了下口水,心中複雜難解。

這尋鶯那回在膳房中偷了麵粉的事,皇後娘娘已經知道了。這回,她去找司馬斌的事,也早在宮裡的監視之下。這女子,已經走到了危險的邊緣,卻還絲毫不知。

孫淳是有些喜歡眼前這個女子的。

雖為太監,但也有七情六慾,只是這份感情,一直放在心裡,也沒太大的奢求,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少受些罪。

只是這次,因為她的好奇心,卻惹來了災禍,自己只是個小監工,又怎幫得了她呢。

想著想著,神色更是沉重了些,生硬地笑了下道:"這是去哪兒了?"雨瞳見他神色有些不對,心中疑惑,但仍淡定地道:"奴婢去司馬醫師那兒,答謝他救命之恩。"孫淳道:"倒也是應該去下。"他說著,故意把"應該"二字說得極重,雨瞳聽著,心中一咯,只覺得他話中有話。

應該去?那麼有什麼是不應該的呢?

她是個極聰明的女子,見孫淳的眼神和語氣,都已經猜出一大概,心裡一緊,知道自己可能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煩。

也未表現出來,只是淡淡地俯身道了句。

"奴婢先告退了。"

……

文華殿議事結束,朱祐樘急急地回到白虎殿。他聽說尉青已經從哈密衛回宮,正在白虎殿等候回命。

心中挂念著雨瞳的消息,連步伐也有些急促起來,衝進殿內,一見尉青孤瘦身影,獨立殿中,而那臉色,更是一臉的失望之意。

猛地收住腳步,心卻慢慢沉了下去。

看樣子,他是沒有收穫了。

尉青上前,聲音顫抖著回道:"臣查到了雨瞳的行蹤……""如何?"雖然知道結果,但仍不甘心地追問。

"她的確是隨草原部落住了一些年,但三年前,那個部落被柳夜朔所滅,聽說,無一生還……"尉青說著,聲音哽咽起來。

眼睛迷濛起來,一顆心落到了谷底。

她,終還是沒有逃過一劫。

柳夜朔!朕定要將你千刀萬剮!

身體卻不由得一晃,趔趄一步,失身倒在一側的椅上。

尉青見狀,急上前道:"皇上,您沒事吧。"他一揮手,淡淡搖了下頭,表示沒事。只是過了半刻,才回過神來,道:"她可有遺物?""臣仔細查過,沒有遺物。"

尉青是極其仔細的人,他說沒有,定是沒有。

朱祐樘苦笑。

人都死了,見到遺物,又有何意義。

一個弱女子,流落天涯,處處兇險,要保住性命談何容易!

只是身為天子,卻無力保護心愛之人,只能眼睜睜等到這般結果。

……

深吸了口氣,回過神來。緩緩起身,轉了話題:"最近,京城可有動靜?"

尉青一臉平淡,堅定回了句:"出了一些生面龐。"朱祐樘眼神一閃,道:"嗯,小心留意些,接下去,恐會有些事發生。"尉青意識到皇上的話有深意,神情嚴肅了許多,沉沉道:"屬下早已派人跟蹤一段時間,只是沒見他們有什麼異常。只是做些普通生意活。"朱祐樘點了下頭,緩步走到窗前,望著半明半暗的天空,思緒飛揚。

常人只見皇帝傲視天下,威不可擋,卻不知,這個皇帝,當得有多累……這一切,只有她才懂。

只是,上天就這般,生生地奪走了她。

此生漫漫,卻再也無法相見。

這痛,痛到了骨髓里,痛到了血液里,卻只能深埋心中。

迷濛起雙眼,心中直嘆:

雨瞳,若能再擁有你,朕這個天下,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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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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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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