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心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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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殿修繕了近一月，大功告成。
那幅仕女圖早已精心裱好掛在正中的牆上，畫中的沐雨瞳盈盈笑意，粉面含春，一雙透亮的大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
朱祐樘雙手支在身後，凝目看著牆上的畫，萬千思緒，縈繞心頭。
李廣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皇上，今晚招待大英帝國來使的宴會已準備妥當。這是宴會賓客的名冊，請皇上過目。"李廣恭敬地承上一冊子，朱祐樘只瞟過一眼，淡淡道："讓大皇子也參加吧。他已過十歲，是該見見世面了。""喏。"李廣頷首下去，眼中卻閃過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容。
冊子上有同兒姑娘的名字，皇上不知是忘記她了，還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反正是默許她可以參加這宴會。
……
華燈初上，華蓋殿一片喜氣，迎接貴客的到來。
酒席之間，觥籌交錯，高山流水，舞衫歌扇，好不熱鬧。
幾位金髮碧眼的英國客人，錯落於酒席間，眉目間，掩不住對這大明朝繁華盛世的驚嘆之情。
那一些參加酒宴的大臣們，時不時對著這些洋人，顯露好奇之色，總覺得這金頭髮藍眼睛，扎眼得很。
朱祐樘目光如炬，眼神淡淡掃過大殿，卻發現一角落中，弱弱地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
心頭一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難受，定眼看去，卻是那位像極了雨瞳的女子。
思緒快速翻轉，有些想起，自己原來見過她一面，叫什麼名字卻是忘了。
一邊的李廣早已看出皇上的變化，捂唇輕語："皇上，那是同兒姑娘，您大概忘記了吧。"同兒，原來是她。
展顏微笑。
酒席過半，其中一位碧眼洋人，起身走到殿中，恭敬行禮，用著半生不熟的中文，道："我大英帝國皇帝聽聞大明朝國力強盛，四海朝貢，特命我一行，奉上禮物，請皇帝笑納。"言畢，身後走上二人，四隻手小心地抬著一物件，只見是一尊晶瑩剔透的水晶宮雕像，威武壯觀，華貴奪目。
此物一出，殿內眾人紛紛嘖嘖稱奇，叫好聲一片。
"這水晶宮采自深山水晶，是我國皇宮白金漢宮的縮影！與這紫禁城一樣，是我國皇帝居住的地方。"這"白金漢宮"四字一出，其他人沒有反應，朱祐樘的心卻被誰拎了下，嘣嘣作響。
白金漢宮？
為何這名字聽上去這般熟悉……
他正思量著，一邊的朱厚照卻忍不住了，刷一下從酒席上跳了起來，直奔到那水晶雕像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撫掌高叫："白金漢宮！沐先生常教我們搭這皇宮呢！父皇，您忘記了嗎？"照兒的提醒，讓朱祐樘恍然大悟。
陡然而至的回憶，讓英俊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恍惚之意，身邊的張皇后看在眼裡，氣在心頭，切切地拋出一句："照兒，回席去。"
那大英特使卻一臉驚喜，轉身來笑道："大皇子竟也知大英帝國？""嗯！"一聽這話，照兒興緻來了，一把拉住那大英特使的手臂，興奮地道，"照兒常聽沐先生說，在很遠很遠，有個國家叫英國，那兒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對了，我還會說你國話語呢！"此話一出，那英國特使更驚奇了，嘴張得老大，半天才反應過來，高叫道："真的？""當然是真的！"朱厚照凝氣一提，小小的胸膛挺了起來，像是驕傲極了。也沒等其他人回過神，已緩緩道來。
"Ladiesandgentlemen，Imhonoredtohavethisopportunitytowelcomeallofyouto……"娓娓而道的英文，讓那特使驚得瞠目結舌，撫掌歡呼道："佩服！真是太佩服了，真想不到貴國的皇子如此博學多才，竟會我國語言，大明朝果然是名不虛傳！"他毫不避諱傾盡全力地讚美，讓在場的人如吃了顆啞葯般，僵立半日，竟無一人作響。
這大皇子，竟會有這出人意料的才華，足足地給大明朝爭了個大面子……朱祐樘詫異之間，忽然心生一念，對著那特使問道："這位大使，這裡有篇文章，想請大使代為翻譯一下"。
"遵命。"那特使欣然應允。
朱祐樘轉過頭，低低問了句："照兒，你可記得上次沐先生教授煒兒在秋季大試上背誦的英文文章？""照兒記得，只是念得沒有煒兒好。""無事，你念來便是。"
朱厚照定下身體，想了半刻，便徐徐背來。
"Confuciussaid：Isntitapleasuretostudyandpracticewhatyouhavelearned?Isntitalsogreatwhenfriendsvisitfromdistantplaces?
……
那特使聽完朱厚照的背誦，哈哈一笑，向前一步，大聲回道："皇上，這文章你們應該比我熟悉啊。"大殿中一片沉默。
特使笑道："我還算半個中國通，貴國不是有位聖子，叫孔子，這篇文章正是記錄他言論的傳世之作《論語》！"他的話音落下，大殿內由沉默變成死寂，所有的人都因震驚而哽住了呼吸，連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到。
那一邊的王恕等人，臉色更是像吃了毒藥般難堪，僵硬著嘴唇，死死說不出話來。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什麼妖道咒語，原是個莫須有的罪名。然而，面對死亡，她卻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坦然奔赴熊熊烈火，以了卻這場鬧劇……這一刻，他才真正明了她的用意。
原來，她根本已經抱了死的意願，原來，她為了保全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雨瞳，你的深情切意，朕卻無力償還，卻讓你魂飛魄散，天人永隔！
英挺的身體，虛無地一震，縮在袖底下的手指幾乎要將自己的骨頭捏碎……皇上的反應，以及殿內詭異的氣氛，讓一邊的李廣有些急了，連忙上來打圓場，低下身在朱祐樘耳邊輕語："皇上，宮中樂班準備了禮物回贈特使，可需喚他們上來？"朱祐樘這才反應過來，深吸了口氣，神情淡漠道："上來吧。""喏！"李廣站直了身體，朝殿外高聲喊道："皇上有旨，為答謝大英國女皇的美意，樂班傾心排練《旎裳迎賓舞》，以表謝意！"話音落下，一行人緩緩從殿內進入，為首的正是已打扮一新的方同兒！
……
同兒身著淡色羅裙，青絲高高綰起，清雅如出水淡荷，朱唇輕點，忽然莞爾一笑，低頭擺正了舞蹈的姿勢，下一秒，便是一場歌舞盛宴。
一見那熟悉的臉龐，朱祐樘身體一直，眸中儘是思念之情，明知那不是真的她，卻牽腸掛肚，不知是辛酸還是什麼，充斥在咽喉，一陣陣地打著滾…………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連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
一曲落盡，餘音迴腸。
殿內一片叫好，他卻淚眼朦朧，指尖不住顫抖，提起身前一杯清酒，仰面一飲而盡，英俊臉龐上卻更添一份愁意。
李廣見狀，知道事已成了一半，朝那同兒使了下眼色，那同兒心領神會，從身邊宮女手中接過一盞清酒，碎著步子，盈盈幾步走上前跪下身來，輕輕吐出一句："同兒向聖上請安。願我大明朝千秋萬代，願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星目微醺，胸口卻已是波濤洶湧，一股難掩的衝動忽然湧上腦門，拾起手中的杯盞，嘴角含起笑意，對著同兒輕輕點了下頭，將杯中的酒再次飲盡。
見皇上如此酒興，殿內的大臣們見風使舵，連忙接連著起身，向朱祐樘一個個敬酒，朱祐樘倒也是來者不拒，一杯接著一杯地飲。
李廣看在眼裡，樂在心頭。
皇上好久沒有這般酒興了，看著他微微發紅的臉龐，接下去的事必有八九分的把握。
他想著，眼睛斜瞟了下身邊的張皇后，張皇后也與他目光相遇，意領神會地笑了下……2
腿腳變得沉重，踉蹌著身體，若不是宮女的攙扶，連走路都有些困難。
身邊的廊橋如畫般倒退，眼前卻是一燭火通明的窗戶，定神看去，瞅見一身影，杏眼含春，楚楚動人，伴著燭光，像是在沉思什麼。
雨瞳……
不知是心，還是嘴，低低地喊出一句，竟拋下身後一席隨從，嘩一下推開門直直地走了進去。
"皇上。"
見皇上忽然身影一閃，進了同兒的房間，身後的宮女急急喊出聲，一邊的李廣卻示意她閉嘴，使了個眼色，一席人趕緊無聲無息地退下。
……
"雨瞳……"
心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放縱，三步化作兩步，衝上前，一把摟起端坐的人兒，猛地將她擁入懷中，久久沒有言語。
"皇上……"
同兒有些恐慌，雖然知道這是李公公特意安排的，已有些心理準備，但這高高在上的天子，突然衝進來，像情人一般摟住自己，肌膚相貼，呼吸交融，還是讓她有些措手不及，誠惶誠恐，一顆心怦怦直跳，幾乎喘不過氣來……"雨瞳，原來你在這兒……"滾燙的嘴唇不知何時游到了她的耳垂邊，耳鬢廝磨，氣息綿綿如絲，溫柔似水，手卻突地重了三分力，將她的細腰又摟緊了許多……"唔……嗯……"
意亂神迷之間，同兒不知道自己怎的就吐出這一句。
"朕好想你……你去哪兒了？雨瞳，你知道嗎？朕每時每刻都在想你……"眼角竟然滲出了一些液體，嘴唇卻不自覺地探到了她的兩片嬌嫩的櫻唇，指腹輕輕摩擦著她凝脂般的皮膚，一陣悸動之後，覆上如水的唇瓣，輕吮慢吸，將滿溢的深情，一點一點如電流般灌了進去……同兒一陣嬌嗔，身體變得麻木，神志也變得有些迷離起來。
她無數次地想象過自己與皇帝交集的時刻，卻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吻竟會如此柔情似水，削骨斷腸……沐雨瞳，沐雨瞳，你是誰？
你有什麼魔力，可以讓這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為你如此牽腸掛腸，情深意長……沐雨瞳，自己是沐雨瞳……
自己一定要做沐雨瞳！
不知哪來的勇氣，迎著他的吻，輕啟朱唇，將丁香探入他的口中，回應著他如火的舌尖，相互纏繞糾結，一點一點，將他的慾望挑起，只覺得他猛地伸出手來，扣住她的後腦，身體卻更近一步，直直地將她逼到了床邊，悶哼一聲，將她壓在了身下……"雨瞳，雨瞳，雨瞳……"
修長的手指，伴著無數聲低吟，在她的衣間遊離，一層一層地帶走束縛，薄唇從她脖子一路帶下，如簇簇火焰將她身體點燃，每一次觸碰，都讓她一陣顫抖，忍不住發出一陣陣撩人的呻吟……同兒崩潰了，她的世界已經被這個男人全部佔據，迷失在這張本不屬於她的情網之中……夜如此之深，一顆心，就此沉淪……3
清晨。
同兒沉沉地睜開眼，昨日的狂風驟雨，讓她有些筋疲力盡，身體卻帶著一絲不舍，仍緊緊覆蓋在他健碩光滑的胸膛上，久久不願意離開。
皇上仍在熟睡，長長的睫毛，好看得不得了，撲面而來的男性氣息，更是讓她神情蕩漾，恍若夢中。
她從未想過，大明皇帝，會這般溫柔，這般迷人，這般要人魂魄。她從不敢想象，此生會有這樣的機會，服侍這般完美的男人，哪怕只有一夜，死了也心甘情願……指尖偷偷在他俊朗的臉龐撫過，生怕驚醒了熟睡的他，因為只有在這一刻，她還是沐雨瞳。
"皇上，早朝時間到了。"
朱祐樘猛地從夢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低眸一看，懷中竟有張嬌羞的小臉，正弱弱地望住自己。
腦海一陣翻騰，似乎回憶起昨晚的點滴，身體一緊，刷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揉了下眼睛，晃了下昏沉沉的頭，翻身下床。
"皇上，同兒服侍您更衣吧。"
身後的同兒，急急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卻引來一陣沉默。
朱祐樘瞟了一眼同兒，也沒說什麼，起身披起簡單的衣物，便走到外間。那兒，李廣和一排宮女，早就候在那兒了。
望著他冷漠的背影，同兒的心像是落到了谷底，難受得很。
果然，天一亮，他便不認識自己了。
心情變得悵然，身體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竟然久久回不過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宮女盈盈走進內屋，對著怔怔發獃的同兒輕輕道："方姑娘，皇上吩咐了，讓奴才安排你到長春宮居住。方姑娘，奴才這就幫你更衣。"心一喜，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原來，皇上還是記得自己！
……
皇上有了新寵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宮。管事處連忙為同兒安排了六位貼身仕女，將長春宮前前後後打掃了一遍，又恭敬地迎接女主的到來。
那一撂宮女見到主子來了，齊刷刷跪下，清脆的聲音響徹殿頂："恭迎方姑娘。"
同兒本是一民間女子，哪經歷過這般高貴的待遇，心情像飛了起來一般，這才領會到什麼叫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感覺。
這沐雨瞳，死得真好，才讓自己做得了她的替身，得此榮華富貴……正感慨著，宮外卻徑直走進一人，正是小青。
那小青一進門，宮女們紛紛跪落在地。這同兒正想跪下，卻轉而一想，身體一正，只是朝她點了下頭。
見此情形，小青冷哼，心想，這女人，有了皇上寵愛，就這般得意忘形起來。
眸子一冷，乾咳道："方姑娘，你尚未聽封，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毫不留情的話語，讓同兒心跳停了下，極不情願地應聲跪下，噤若寒蟬道："同兒見過青姐姐"。
小青瞟了一眼她，冷若冰霜道："走吧，皇後娘娘要見你。"……
青煙徐徐。
坤寧宮內。
"還不快給皇後娘娘敬茶！"李廣沉下臉，表情嚴肅地道一聲令下，同兒無奈地接過仕女手中的茶，小心翼翼地遞到張皇後面前。
"娘娘請用茶。"
話音落下，張皇后沒有立即接，反而轉過頭，將目光扔到窗外，似乎根本沒有當她存在。
同兒僵硬在那兒，身體吃力地向前躬著，前也不是，退也不行。這皇后久久地不接過茶，她便要久久地保持這個姿勢。
身子已經開始發酸，那端茶的雙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卻仍舊要一動不動，等候皇后的反應。
她知道是皇后故意在為難她，牙一咬，額頭上冒出了汗。
殿內就這般極其冰冷的氣氛，持續了一陣子，張皇后終於緩緩轉過頭，修長的手指不屑地將杯一拾，接了過去。
同兒咽了下口水，重新跪了回去。
李廣在一邊清了下嗓子，提高了幾度聲音道："方同兒，此番均由皇後娘娘照應，你才得以進宮幸得聖上蒙恩，還不謝過娘娘。"同兒心一閃，知道自己只是皇后安插在皇上身邊的棋子，來控制皇上。這娘娘，心機好重。
"謝娘娘……"一時間，舌根子發短了，委下身去。
張皇后見她模樣，心中冷笑一聲，忽然起身，拖著長長的鳳尾裙擺，在殿內回蕩了一圈，又忽然居高臨下地望住跪在地上的同兒，帶著一絲玩味，輕哼道："這宮中的女人，都是皇上的，我們應該做好女人的本分，一心服侍皇上。若是有其他的異心，你也知道某些人的下場，同兒姑娘，你可明白？"平靜如水的言語，卻說得同兒的心跳快了幾分。
她很清楚皇后在說什麼。
連沐雨瞳都鬥不過她，自己又有何德何能，向皇后挑戰？
"同兒明白。"內心帶著一絲不甘，語氣卻只能變得更為恭敬。
"下去吧。"皇后厭惡地看了她一眼。
望著她的背影，李廣低下身，小聲在張皇后耳邊輕語。"娘娘請放心，奴才已經吩咐了御膳房的管事，配了葯在她的日常飲食里。她想懷上龍種，恐怕是不可能了……"聽畢，張皇后久久不語，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祐樘，若不是為了你，本宮何必費盡心思，找這種女人來和自己爭寵！祐樘，本宮是真愛你，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