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涅槃重生

第二十五章 涅槃重生

1

落日,留戀在天際。

流沙河蜿蜓如龍,泛著點點粼光,像情人般溫柔地擁抱著這片被斜陽染成金色的草原。

草原上,錯落著星星點點的帳篷,縈繞著裊裊炊煙,將這片黃昏中,勾畫得更為生動。

一個頭戴羊皮帽的年輕女孩,赤著腳,在河邊舀起一盆水,又理了理掛落的髮絲,俏皮年輕的臉龐充滿了生氣。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轉身端著這盆水,向篷里走去。

帳內爐火嗞嗞地冒煙,溫暖異常,氈子上睡著一虛弱的女人,呼吸時斷時續,眉間儘是痛苦之意,看得女孩心都揪了起來。

三天前,女孩與師父在河上游撿回了她。她渾身是傷,奄奄一息,至今還沒有醒。

師父說她多半是從情人谷上墜落下來,中途被樹枝颳了下,在空中頓了下速度,落入水中,這樣才沒死。

唉,沒死,但看上去半條命沒了。

也不知道她醒不醒得過來。

但隨師父行醫多年,他教導自己,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要將病人從死神手中奪過來。

再說,師父醫術這麼高,這麼多年,救活了不知多少人。

自己對他要有信心!

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

"小蠻,怎麼樣?她還沒有醒?"

一位年約五十的中年男子,身著青色長袍,目光炯炯有神,滿頭黑髮摻著幾根銀絲,卻一點也不顯蒼老,反而顯得氣度非凡,別有神韻。

小蠻點頭道:"是啊,不過看她的脈象,似乎比原來勻了許多。師父,她是不是好起來了?"司馬斌滿意地點了下頭,這徒兒看脈的功夫進步不少。他走上前,用手輕輕一探沐雨瞳的鼻尖,果然氣息比原來強了一些。看來自己的葯起作用了。

見她秀氣的臉龐上,肌肉無力地糾結,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個疑問湧上心頭:這女子,到底經歷了什麼,讓她如此痛苦,似乎不願意醒過來一般…………

墜落……不斷地墜落……

想要伸手去抓住什麼,卻找不到任何支撐;喉嚨想叫出聲,卻無奈找不到一個音節……用盡所有的氣力,猛地睜開眼睛。

卻是兩張陌生的臉。

錯愕,還未適應,卻迎來鋪天蓋地的痛……撕心裂肺的痛。

"師父!她醒了!"

一記清脆的女聲響起,她卻眼前一黑,又重新暈了過去…………

草原已進入夏季,一片生機勃勃。

牛羊成群,孩子們在柵欄間嬉戲,童聲交織,歡笑陣陣。

小蠻提著奶桶,停下腳步,遠遠看見那個在河邊洗滌衣物的身影,單薄脆弱,彷彿一陣風也能吹走。

自從傷好以後,這個女人一直沒有說過話,不,應該說是醒過來,只道"謝謝"之後,便再也沒有說過話。否則,小蠻會以為她是個啞巴。

這三個月來,她一直默默地生活在這部落中。部落長老在司馬斌師父的請求下,給她安置了一個洗衣的活。她便從早到晚,不停地洗,不停地勞作,似乎根本忘記傷痛才剛剛痊癒。

此時的背影,在風中搖曳,透著一股楚楚動人的風情。

她是誰?

若自己是男人,定將這小可憐要了去做老婆!

想著,小蠻眯起那雙褐色寶石般的眼睛,放下奶桶,向她走去。

"喂!"

一記清脆的叫聲響起。

陽光很明媚,刺得雨瞳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竟有些熱熱的液體流出來。

轉頭看去,只見小蠻雙手叉著腰,興緻勃勃地看著她。

十七八歲的年紀,黝黑的皮膚,濃眉褐眼,雖不是美女,眉目間,卻透著青春的朝氣,別有一番異域風情。

在一次又一次的反覆暈眩和蘇醒后,全靠她細心照料,心中滿是感激之情,臉上淡淡回過一個微笑。

"你笑起來真好看!"小蠻湊上前,用眼神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她,感嘆道,"唉,中原人皮膚真好,白白嫩嫩的。"雨瞳嘴角一動,垂下眼帘又用力搓洗起衣物。

"唉,小心點,你傷才剛好。"小蠻一鼓嘴,又道,"要知道那時你傷得有多重嗎?能撿回一條命,真是老天爺開恩!"老天爺開恩?

雨瞳心中冷笑。

他若是開恩,又何必將自己留下,死了倒乾脆。

"別老愁眉苦臉的,姐姐,人能活著就是最大的福分了!"小蠻漫不經心地哼出一句,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世故。

"來,我們坐下聊聊!"

她快人快語,動作更是利索,一溜將雨瞳扶到一邊的草堆上坐下。

深深地吸了口新鮮空氣,雨瞳的心情輕鬆了不少,環顧四周,帳篷簇簇,青草綿綿,想起自己從情人谷上掉下,順著這河漂流了那麼遠,在這哈密衛地區生活了已近三月有餘,喝著羊奶,過著風餐露宿的日子,倒也清靜。

"司馬醫師也是中原人吧。"冷不防冒出一句。

小蠻又驚又喜,沒想到她竟然會主動開口說話,興奮地點了下闊頭,道:"是啊!司馬斌師父原生於江南水鄉,醫術高明,宅心仁厚,一直遊歷四方,救治百姓。七年前來到我們部落,定居下來,還收了我這個徒兒。姐姐,司馬醫師的醫術可高明了,好多垂死的性命都是他給救回來的!"雨瞳點了下頭。

"你可有父母?"

雨瞳這一問,小蠻年輕的臉龐上,蒙上了一層滄桑,傷感道:"這哈密衛地區,常有吐蕃汗軍侵擾,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前些年,小蠻父母早在戰亂中死去,是部落長老一手將我養大的。"雨瞳心中泛起一陣抱歉,似乎明白方才她"能活著就是福分"這句話了。她伸出手輕輕扶住小蠻的手臂,像是在安慰她。

小蠻哀怨地望了一眼她,撇嘴問道:"姐姐也定是遇到了什麼不幸,才會跌落山崖吧。"雨瞳一觸,她的話勾起了那不堪的回憶。

情人谷。

凄厲的吼聲劃破長空。

"好,我把這沐雨瞳還給你!"

滿眼的鮮紅……絕望地墜落……

風聲在耳邊呼嘯,生命在那一刻與死亡那麼近……近得以為自己已經走入天堂……這一切,幕起幕落,只留下這一片陌生的綠色風景,還真真實實地在自己的眼前。

沐雨瞳,你已死了。

你的心已經隨著這萬丈深淵一起墜落了。

這樣也好,讓他知道自己死了,何嘗不是件幸事。譬如那天被熊熊烈火吞沒,少了牽腸掛肚……看著她深思的模樣,小蠻有些心疼。

不知怎的,她很喜歡眼前這位姐姐,總覺得她的氣質如落入凡間的仙子,沉靜得純凈似水,讓人不可侵犯。

"對了,忘了問姐姐叫什麼名字?"小蠻斜睨了一眼,忍不住問。

雨瞳一怔,眸光深沉,落在遠處即將沉淪的落日,眼波迴轉,輕聲道:"我叫西落。"

"夕落?"小蠻一怔。

夕陽西落?

這女子的名字好奇怪,年紀輕輕,名字卻這般老氣沉迷,就像個快離世的老人。

2

太監何生領著一年輕女子走入李廣眼帘,一見她,方才還卧在榻上的李廣,驚得刷一下從榻上一躍而起,上下打量著她。

只見眼前的女子,一襲青色衣裳,一件青色的石榴裙,外披一襲青色紗衣,膚白勝雪,烏髮如絲。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目光流動,從裡到外透出一股神情,與那沐雨瞳竟有七八分像……"像……太像了……"李廣忍不住圍著她轉了三圈,從頭到尾,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

除了年紀小了些以外,無論是身形還是樣貌,都與那沐雨瞳像極了。若是再按沐雨瞳常穿的衣物打扮一下,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何生在一邊見狀,知道這次馬屁拍對位了,一臉獻媚笑道:"李公公,這姑娘,可是我花了兩個多月,奔走江南,才尋得來的。您看如何?"李廣滿意地點了下頭,道:"名字改了,叫同兒,方同兒。"何生媚笑著,朝那姑娘使了下眼色,扔出一句:"你從此後叫方同兒,可明白?""同兒明白。"一晗首,聽話地回了一句。

"收拾一下,給她好生打扮番,過幾日,安排見聖上。"李廣拋下一句,向屋外走去。

……

深夜。

白虎殿。

一襲修長健碩的身影,沉靜地站在書桌邊,正凝神提氣,傾心於桌上那幅畫作。

燭火不知怎的,突地猛烈了許多,發出了細微的噼啪聲。

那雙拿著筆的手,猛地顫抖了下。

定下神來,穩住手臂,又重新仔細勾畫起眼前的人物。

畫上的她,清秀淡雅,眉目傳情,只是少了分鮮活,少了那份倔犟的靈氣。

花了三月有餘,悉心畫出她的樣貌,卻總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手指輕撫過微濕的墨跡描繪的臉龐,心卻仍舊如滴血般痛楚。

天人永隔,最愛的她,卻只能留在這畫作中,與自己相會。

眉一皺,將筆一擱,煩躁地走下龍台。

李廣不知何時走進白虎殿,眼睛輕輕瞟過那桌上的畫作。

"皇上,這幾日天氣燥熱,悶在屋內對龍體不利啊,小的陪皇上到後花園走一圈如何?"朱祐樘臉色一閃,點頭道:"好吧,朕是該透透氣了。"深夜的花園中,蟬聲起伏,蛙鳴不斷。

走到那一汪湖水面前,回憶重回腦海。

想到她站在湖邊低聲啜泣對著天高叫:"我沐雨瞳不是好惹的!"那一刻的怦然心動……想起深夜湖邊,與她促膝而談,對酒當歌的愜意,想到沉醉以後,懷抱著她上龍床守候一夜的溫存……心又痛又酸。

沐雨瞳,如何才能忘記你,朕的心已經碎成了千萬塊,要怎麼才能拼湊起來?

深深吸了口氣,凝視湖面,低眸不語……不知何時。

眼前忽然出現一個身影,冉冉從花叢中走出。

頭髮簡單地扎了一個髮髻,幾縷青絲掛在耳邊,臉龐清雅沒有一點裝扮,清潭般的眼神,淺淺望著水面,沉靜不語。

這一刻,震驚了……

她回來了嗎?

英挺的身體已經站立不穩,身後的李廣一把扶住他,低聲喊道:"皇上,您沒事吧。"幾步衝上前,一把摟住這人兒,嘴唇顫抖,上下不住地打量,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懷中的人驚恐掙扎,刷一下跪倒在地,唯唯諾諾地道:"參……參見皇上……"

陌生感油然而生。

他仔細端詳許久,這才發現她不是雨瞳,身體倒退了三步,鎮定下情緒,低低哼道。

"你是誰……"

"稟報皇上,這位是方同兒姑娘,是宮裡何公公的遠房表妹,家鄉發大水,父母親都死了,走投無路,前幾日投奔何公公而來……""同兒……"緊抿的嘴唇緩緩吐出一句。

同兒?

雨瞳?

為什麼她連名字都那麼像她?

唇抿成了一線,瞟了一眼身邊的李廣,心下瞭然。

心中想責備李廣,卻不知怎的,咽了回去,低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同兒,深吸了口氣,緩緩伸手將她扶起,也未多言,轉身便向宮裡走去。

望著朱祐樘的背影,二人呆立在那兒,半晌沒有反應,過了許久,同兒才疑惑地轉頭問李廣:"李公公,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李廣眉頭緊蹙,神情嚴肅。

天子的心思真難捉摸,看來要同兒讓皇上上心,還得再花一番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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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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