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五之爭

第七章 九五之爭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在盛京或者剛剛接報晝夜兼程趕回盛京的王公貝勒、文武重臣、各旗統領全部聚集在崇政殿的靈堂之中,所有王公大臣的福晉、命婦均偕同而來。大殿之內聚集不下,外頭的靈棚正在搭建,很多人只能跪在寒風料峭的殿外廊下跟着祭拜哭靈。

眾人按照品級和爵位的順序依次排好,一一前往皇太極的靈位前上香祭祀,誦念悼文,其餘的人則整整齊齊地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聲情並茂地哭泣。這哭聲格外震耳,響徹內外,營造出了愁雲慘淡,舉朝同哀的氣氛來。

白天哭喪完畢,晚上安排少數人守夜,其餘的人各回各家,沒有一個人閑着,沒有一個人真正地休息。在這個關鍵時刻,沒有幾個人是真心為大行皇帝的駕崩而悲痛的,擺在眼前的是個異常嚴峻的事實,那就是接下來誰即位。這就像賭博,一旦壓錯寶了,就連老本也賠個乾淨。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當出頭鳥,只能各自在私下搞秘密活動。

這個暴風驟雨的前夜,烏雲也悄悄地遮住了月亮。我端了一些點心進來,走到茶几前一一擺放整齊,然後轉臉對正仰躺在卧椅上,看不出任何錶情的多爾袞勸慰道:"王爺,還是起來吃點東西吧。你身子本來就不好,總不能這麼糟蹋啊?還有那麼多大事等在那裏呢。"多爾袞"嗯"了一聲,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在燭光的搖曳下,他的臉色反而沒有那麼蒼白了,眉頭雖然沒有舒展開來,然而眼眸卻依然明亮。他並沒有看那些點心,而是直接望向我,問道:"他們還在外面等著嗎?"自他從三官廟裏回府,阿濟格和多鐸以及眾多這個陣營里的人就陸陸續續地趕來,已經在外廳等候了一個時辰,但是多爾袞遲遲沒有露面,他在怕什麼?

我有點急了:"你總不能繼續將他們晾在那裏吧?興許這會兒肅親王的府上正是燈火通明,高朋滿座,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劃着呢。""我並非是故意晾着他們,而是事關重大,這手裏的所有棋子,都要謀慮再三,才能下出去。""他們的爵位富貴,甚至是身家性命全都系在你一個人身上了,難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猶豫嗎?"我不解地問道。

"唉,這你就不能明白了。"多爾袞的手輕輕地拂過我的鬢髮,微微嘆息一聲,"現在他們跑來懇請我繼承大統,那都是因為我很有希望明日獲勝,成為大清的主子,到時候他們就可以收回一切成本了。可要是我一旦爭權不成,敗落下來,他們還會繼續死心塌地嗎?"我想起了歷史上豪格失勢之後,他的部下和支持者哪一個不是"趁你命,要你命",落井下石,一個比一個見機得快。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輕易表態,以免將來給別人抓住了把柄,後患無窮啊!"多爾袞輕聲嘆道,"現在我能完全信任的,恐怕就只有自己家的人了……"

殘月西沉,眾人陸續散去,阿濟格和碩托、阿達禮一道告辭離去了,多鐸單獨留了下來,和多爾袞一路商議著回到了正屋之中,我令侍女們將茶點一一擺好,然後揮手示意她們全部退下,這才招呼著多鐸:"十五爺還沒用過晚飯吧?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今晚就不要回去了,我已經令人在旁邊的客房裏收拾整齊,一會兒十五爺身子乏了就到那裏去安歇吧!""多謝嫂子安排,是得要養好精神預備明天的眾王議會,畢竟是頭等大事,可一刻鬆懈不得啊!"多鐸顯然也腹中飢餓,隨手拿起一塊羊奶酥皮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然後捧起溫熱的茶杯喝了幾口,這才恢復了平日慣有的風趣:"好久沒在哥哥這裏住了。十多年前我們在宮裏住着的時候,每逢夜晚電閃雷鳴的時候,我就跑到哥哥那裏去睡。半夜要是做了噩夢醒來,他就抱着我一個勁兒地安慰……唉,那時候的往事,確實讓人格外懷念啊!""原來堂堂豫親王小時候竟然害怕打雷啊。""那是,要不是我哥護着我,讓我躲在他的被窩裏睡覺,我不嚇得哭爹喊娘才怪。"說話間,多鐸放下茶杯,不再笑了,抱怨道:"我哥現在是越來越膽小了,剛才碩托和阿達禮臨走時候說,要調遣自己的手下過來,和我們合併一處,直接攆走豪格,奪了皇位,可我哥說什麼也不答應。一會兒說怕大清分裂,一會兒說怕自己變成千古罪人,慢條斯理的一點都不着急,你說氣人不氣人?"我聽着不禁皺起了眉頭,憂心忡忡地向多爾袞問道:"你這處處留後路的,未免太謹慎了些吧?你和他們講理,可他們不同你講理,到時候他們一下子揮刀揮槍地殺將進來,你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抵擋不了!""其實兩黃旗也未必有那個膽子。"多爾袞話鋒一轉,"他們真的要動武,我們也沒辦法。除兩黃旗外,任何一旗的甲士未經皇上宣召,不可入宮半步。如果按照阿達禮他們的設計,那麼我就是公然調兵逼宮了。即使僥倖成功,也會引來極大的怨怒,我這個皇位能不能坐得穩都難說了。""但是總比等兩黃旗的刀鋒擱在你的脖子上要強吧?你別忘記了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只要你將來這個皇帝做得好,讓大清基業穩固,江山一統,又在乎那些身後之名幹什麼?"多爾袞無奈地苦笑着:"想快刀斬亂麻也沒這麼容易。我進崇政殿,手下的人絕對不能跟入,即便和兩紅旗合併后對兩黃旗來個反包圍,殿內的正黃旗巴牙喇們肯定會立即將我們幾個全部拿下,用來要挾外面的人撤兵。到時候就算他們不撤,豪格等人也一定會下令將我們悉數殺掉,這一點不用懷疑。

"而我不入崇政殿而直接揮軍殺進去的話,固然可以僥倖成功,那麼我等區區數千人如何對付外面將近三萬的兩黃旗精銳之師?到時候宮廷內外,盛京內外,就會陷入一片混戰。滿洲八旗一共只有十二萬人,怎麼經得起如此內耗?"我算是徹底無語了,片刻間,我的心裏已經權衡了數次,最後終於妥協了。多爾袞無疑是正確的,眼下確實不是個時候啊!

如果一定要他現在做皇帝的話,毫無疑問整個遼東會陷入血雨腥風之中。雖然我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然而那要等到什麼時候?當年燕王朱棣為奪位而發起的戰爭,一共持續了幾年才最終得以入主南京。現在算來,離明清之交最為關鍵的甲申年,只有一年的時間了。

在微微搖曳的燭影下,三個人的臉明暗不定,最後,我嘆了口氣,輕輕地咬了咬嘴唇,"畢竟,我們還有一個后招。"……

一夜無眠,一直計議到清晨時分,方才告一段落。眼見着入朝的時間快到了,多爾袞穿好朝服,在外面罩了縞素孝服,戴上取掉了紅纓的涼帽,準備出發了。

阿濟格和多鐸各自帶了少量護衛,在庭院裏等他。我透過窗縫看了看,一顆心揪得更緊了,這將是決定命運的一天,只要一個步驟出錯,以後就難以收拾了。

多爾袞倒是沒有什麼緊張的情緒和神情,依舊和日常上朝前的準備一樣,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只是經過一夜的不眠,他的眼睛裏浮現出了些許紅血絲,看上去有幾分嚇人。

"王爺,不到山窮水盡,萬不可自己放棄啊!"在他出門前,我忍不住再次叮囑道。

"好了,知道。"他的回答很簡短,只是輕輕捏了一下我的手,就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追出去,對阿濟格和多鐸喊道:"二位叔伯,你們一定要保護好十四爺,不能讓他出事啊!"兩人已經遠去,顯然沒有聽到。在一群人的護衛下,他們出了院門,步履急促地走遠了。遙遙地,還能聽到王府門口的馬蹄聲。

等眾人走後,王府里一下子變得空落落了。不過這只是表象,因為我有另外一手準備,那就是一旦多爾袞沒有通過正常的推舉當上皇帝,那麼就武力逼宮,強行奪位。

多爾袞很想通過正常推舉的方式當皇帝,但我知道這個推舉的結果,就是多爾袞和豪格相持不下,兩黃旗的人堅持要立皇太極的兒子,最後多爾袞只得退讓,和濟爾哈朗當輔政王,輔佐順治小皇帝。這個結果,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現在,我顧不得多爾袞的保守策略了,到了該鋌而走險的時候了。

我沒有多等待,我怕時間不等人,來不及。

"據奴才等派往各處城門探察的探子回報,盛京外城門各處共有正黃、鑲黃兵力共計兩萬七千人,而拱衛皇城的兵力絕對不超過三千。"天色陰陰沉沉,烏雲籠罩,糊了窗紙的室內只得燃起蠟燭,這樣才能看清那張碩大的盛京佈防圖上面的每一個細節。我仔細地聽着正白旗梅勒章京譚拜的彙報,盯着盛京城外的每一處駐軍點。

本來盛京外郊是不準其他旗駐軍的,但是由於皇太極突然駕崩,各旗旗主均以提防非常時期京城有變的名義紛紛率軍趕回,由於大部分軍馬無法直接進入城內,於是只得先在城外駐營,以便隨時觀察動靜。

"兩黃旗的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後宮內院裏部署兵力,我們只需從御花園的角門秘密進入,繞東西五宮而過,最後到達與崇政殿最為接近的清寧宮,分派弓弩手登上清寧宮的門樓鳳凰樓,控制全局。主力自鳳凰門而出,從崇政殿的後面繞過去,就可以與兩黃旗的一千護軍短兵相接了。"我將心中早已籌劃好的步驟簡略地對幾位將領講述一遍,這時有人質疑道:"此策雖好,可萬一到時兩黃旗的護軍已經將崇政殿團團圍住了呢?他們看到我們殺入,定然會立即環衛住大殿拼力相抗,並且還會挾持住殿內的各位王公,到那時我們該如何是好?""沒辦法,眼下形勢緊急,必須鋌而走險。"我沉吟著說道,"殿內的各位王公個個都是馬上步下,功夫精湛之人,哪那麼容易被他們挾持?況且到時候我們一下子殺入,等他們反應過來,裏面的王公們已然同我們裏應外合了。我們將近三千人解決殿外的一千人,一定要速戰速決!"幾位大臣紛紛頷首贊同,於是我深深地呼一口氣,鄭重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過去吧!""喳!"

看着眾將出去調遣軍隊準備開拔,我吩咐阿娣進來幫我穿上戎服,阿娣一面在我身前身後忙活着,一面憂形於色地勸道:"小姐,您一定要親自去嗎?那可是很危險的,萬一刀箭無眼,傷到了可怎麼辦?"我低頭將彎刀掛在腰間,輕輕地咬了咬嘴唇:"你不必擔心,我一向是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事後王爺怪罪起來,我一個人承擔好了!"言罷推門而出,頭也不回地上馬而去。

百花凋零的御花園在國喪之際人跡罕至,從一扇不起眼的角門破門而入后,迅速行進的隊伍並沒有被任何宮人發現。穿過御花園,從最後面的關雎宮而入,一路向南,依次經過永福、麟趾、衍慶各宮,一直奔向可以望見鳳凰樓的清寧宮。

不消片刻,大批喬裝打扮后的軍隊已經悉數進入清寧宮,這裏的鳳凰門是後宮與前庭之間唯一的通道,所以必須要經過這裏。很快清寧宮那並不算小的院子統統被甲士們擠滿,手持硬弓強弩的射手們已經開始一步幾級台階地登上鳳凰樓,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落在木製的台階上格外震耳。而其餘甲士則如同洶湧潮水一般向鳳凰門涌去。

我正準備登上鳳凰樓俯瞰局勢全景時,後面一間屋子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我下意識地回頭一看,不偏不倚,正好對上了哲哲驚詫不已的目光。

她起先滿眼怒氣,但她很快一眼從人群中認出了我,"熙貞,怎麼是你?你帶這麼多人過來做什麼!"我硬著頭皮分開人群,出來行了個禮:"臣妾恭請娘娘金安!"接着環顧一下四周,用恭敬的口吻道:"眼下局勢混雜,還望娘娘暫且還宮歇息!"哲哲望了望正在急速行進的"兩黃旗護軍",又看了看我,頓時明白了一大半,"你,你竟然私自帶兵入宮,還有這些人,是不是兩白旗裝扮的?"接着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麼可能,睿親王怎麼可能這樣……"我盡量迴避着她的目光,用刻板的語氣回答道:"回娘娘的話,不關睿親王的事,是臣妾聽說有人在前院意圖不軌,企圖逼宮甚至脅迫眾王公就範,萬不得已方出此下策的,還望娘娘見諒!""什麼?是誰膽子這麼大,膽敢在大行皇帝靈前圖謀不軌,強行逼宮?"哲哲更不敢相信了。

"此事千真萬確,不是誰的膽子大不大,而是他們確實已經這樣做了!"情急之下,我的語氣也沒有平常那麼柔和了。

哲哲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豪格雖然一向粗莽,但也不敢如此亂來吧?也許兩黃旗只不過是想在此非常時期加強戒備罷了,逼宮叛亂的事情還是萬萬不敢做的。""娘娘若是不相信,就請隨我上樓一觀,究竟形勢如何,一目了然,就不用我再加解釋了吧!"我說着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哲哲稍微猶豫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登上了台階。我緊隨其後到達了最頂層,這時前方大殿以及廣場上的情形已經是一覽無餘。

"啊!"哲哲看清下面的一切后,禁不住輕呼一聲,然後倒吸一口冷氣,"我的天,那殿前起碼也有三個牛錄的護軍吧,他們難道真想造反?""造反雖然未必,但是單純護靈的話也不需要這麼大的架勢吧?"我在旁邊悠悠地添油加醋道,"兩黃旗的人妄圖用武力脅迫眾位王公,眼下他們將大殿團團圍住,想必裏面的各位王公們正如坐針氈吧?"說罷,我指了指宮牆外的大批正持刀張弓、盛氣凌人的巴牙喇兵們。果然不出我所料,索尼和鰲拜確實開始行動了。

"這……這可怎生是好?"哲哲顯然有些委決不下。

"娘娘,時間緊急,恐怕我沒有辦法對您詳加解釋了。"眼見樓下的隊伍已然全部趕到,潛伏佈置完畢,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就會以雷霆之速打開鳳凰門,來個神兵天降,到時候猝不及防,人數又佔劣勢的兩黃旗就要遭遇滅頂之災了。

我正準備抬手下令,哲哲急忙按住了我的手,緊張惶急道:"大行皇帝屍骨未寒,你們就要束甲廝殺,這可怎麼得了,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要想不流血,不死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索尼和鰲拜下令撤軍。因為眼下國無君主,各旗自行其是,屬下將士除了他們的命令,其他一概不管,我能怎麼辦?"我一臉無奈地回答道。

哲哲此時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雍容穩重,沒了主張,"那我這就下懿旨,令他們立即撤軍,或者將索尼、鰲拜他們叫來,親自命令他們撤出宮禁不行嗎?""索尼、鰲拜他們既然附從肅親王逼宮,協助其謀取皇位,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怎麼可能未達目的就提前收手?"正說到這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很快一名侍衛趕來,附在我的耳邊稟報數句,我立時變了臉色,面對樓下已經箭在弦上,只待令下的武士們,毫不猶豫地做了一個手勢。

立即,門閂早已經被撤掉的鳳凰門被"咣當"一聲打開,兩白旗的精銳護軍們紛紛扯掉身上的黃甲,露出裏面的白色鎧甲,猶如衝破了閘門的洪水一般,洶湧而出,吶喊著向近在咫尺的崇政殿衝殺而去,立即將大殿周圍的兩黃旗士兵們團團圍住。

由於黃旗兵猝不及防,倉促應戰,人數又佔了劣勢,很快被三倍於他們的白旗兵們砍倒了一片,並且一步步逼向一處,層層包圍起來。刀刃撞擊聲,肢體被刺穿聲,廝殺吶喊聲,垂死慘叫聲交集在一起,格外驚心動魄。

哲哲探頭望了一眼宮牆外的慘烈景象,頓時眉頭一蹙,顯然不敢再看,立即將目光收了回來,她憤怒地盯着我:"你,你怎麼就真的下令了?你知道你這麼做將會是什麼後果,你能承擔得起嗎?"我轉過頭來,"不行,來不及了,剛才來人稟報,索尼、鰲拜他們已經快要將刀刃架在各位王爺的脖子上了,您難道願意看到他們把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們都殺光嗎?這樣才叫慈悲?"哲哲噎了一下,無語了,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也許,也許不是沒有別的解決辦法啊!""再猶豫片刻,恐怕主意想出來了,那邊肅親王已經登基了,呵呵……"我冷笑着望着崇政殿的飛檐斗拱,"這皇位,確實是個好東西,這麼多人都不惜撕破臉皮來爭啊!只可惜,勝利者只能有一個!"

這時,遠處的其餘兩黃旗護軍們已經倉促地趕來救援。眼見離雙方正在廝殺的戰圈越來越近了,若是讓他們匯入格鬥的大軍中,敵我難分,這個居高臨下的俯射點就失去作用了。我對周圍的弓弩手下令:"快開弓!不可讓他們接近!""嗻!"眾弓弩手早已迫不及待,聽到我一聲令下,立即結束潛伏,從窗口探出頭來開弓射箭。頓時一支支箭簇離弦而出,構織成一大片極具殺傷力的箭雨,將倒霉的黃旗兵當頭籠罩,頓時倒下一大片,慘叫聲不絕於耳。

隨後趕來的黃旗兵儘管被射倒了不少,但他們立即敏捷地隱藏躲避在欄桿、石獅等可以遮擋箭矢的後面,開始射箭還擊。由於大殿周圍已經是魚龍混雜,雙方戰作一團,為了避免傷到自己人,他們只得向我這邊所在的鳳凰樓仰射。

這時已經不斷有從下面射上來的箭嗖嗖地鳴響着急速掠來,雜亂無章地釘在窗欞上、柱子上,哲哲頓時面如土色,嚇得不輕:"熙貞,咱們還是快點下去躲躲吧!這箭畢竟不長眼睛,萬一……""娘娘鳳體金貴,不能有絲毫差池,臣妾還是扶您下樓暫行躲避吧!"哲哲忙不迭地點頭,伸出胳膊,任我在旁邊扶著向樓梯走去。剛剛轉過二樓的樓梯角后,我忽然側着耳朵聽着,疑惑道:"奇怪,我剛剛似乎聽到外面有人高呼了一聲,可是他喊了什麼我卻沒有聽清,娘娘您呢?""我也好像聽到了,但是和你一樣什麼都沒聽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哲哲仔細地傾聽着牆外的動靜,接着疑惑更大了,"怎麼,好像外面的廝殺聲也沒有了?莫非有人出來制止了?"剛才那麼嘈雜的廝殺聲,一瞬間戛然而止,以至於現在死一般地寂靜。一種不妙的預感漸漸湧上心頭,我輕聲叫道:"不好!"隨即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梯,再次返回了三樓,扶著窗欞向宮牆之外的大殿門前眺望着。

"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哲哲也緊跟在後面趕來,站在我身邊急不可待地探頭向下望去。

在看清一切的瞬間,我的身子如遭電擊般地僵硬住了。

崇政殿門口的金龍柱下,已經站滿了身份貴重的王公貝勒們,而最當中那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多爾袞。此時他在眾人的簇擁下,正抬頭向我這邊眺望,由於距離尚遠,我看不清他臉部的任何錶情。

"難道剛才那一聲是他喊的?他為什麼要下令雙方住手呢?莫非已經……"我惴惴不安,兩黃旗憑什麼也聽了號令,難道索尼和鰲拜已經和多爾袞達成了和議?

……

"稟福晉,輔政王令奴才趕來傳話,請您將所有軍士撤去,然後前去叩拜新君!"儘管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是事實發生后,我扶著窗欞的雙手仍然微微一抖,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而是繼續死死地盯着遠處的多爾袞。

哲哲連忙問道:"新君已經議定了?"侍衛躬身回答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話,是永福宮庄妃娘娘的九阿哥,方才眾位王公已經在大殿之內寫下誓書,靈前宣誓過了,由於新君年幼,所以眾人議定睿親王與鄭親王並列為輔政王!""謝天謝地!"哲哲的聲音中透著極大的欣喜。

我的嘴唇已經咬破,滲出腥鹹的血來,在"九阿哥"三字入耳的一剎那,我只覺得一陣氣悶填胸,似乎天旋地轉。這一刻,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輸給了庄妃,又或者說是多爾袞輸給了命運。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他,畢竟他不是神人,不能先知先覺,假如他能夠看到自己死後的待遇,今日絕對就是另外一種選擇了。

還是以後伺機再動吧!畢竟多爾袞以後篡位的機會多得是,只不過是名聲不好聽罷了,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麼辦呢?胸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似乎這種無奈和痛心是前所未有的,希望只此一次,否則這種打擊實在不是我所能承受的。

我暗暗地舔凈了唇上的血液,轉過身來,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這已經用了最大的氣力,"恭喜母后皇太后了,科爾沁家的外孫繼承大統,着實讓人欣喜萬分啊!庄妃姐姐還真有福分啊!不,待會兒應該稱她為聖母皇太后了。"輸了就是輸了,總歸也要保持風度,總不能撒潑打滾,一副輸不起的模樣讓人鄙視吧?就算是打算耍賴不認賬,也不能是現在。

我在侍衛的引領下,出了鳳凰門,沿着前院的甬道一路向大殿正門走去。周圍所有將士紛紛主動讓出一條道路來,我目不轉睛,一步步走向大殿。刺骨的寒風中,地面上的灘灘積血已經漸漸凍結,靴子踩在上面,每抬一步都會帶出瞬間冰碎的聲音。

當我走上台階后,已經被議為新君的福臨從裏面蹦跳着出來,他看到我后,小臉上立即滿是驚喜,"十四嬸,你也來啦,福臨好久沒見到你啦!"接着竟然要當着眾人的面撲到我懷裏撒嬌,不過他這種荒唐的行為立即被代善制止住了,"皇上,您即將登基,馬上就是一國之君了,不可再像以前一樣毫不顧忌了!""為什麼?難道做了皇帝就不能玩了嗎?就不能跟十四嬸親近了嗎?"福臨好奇地問道,小小的眼睛裏滿是不快和疑惑。

我心中嘆了口氣,這個孩子,他現在懂得什麼?只不過是大人們爭權奪利而被意外地推到台前做擺設的。皇位真是個極具危險的誘惑,又同時是一柄雙刃劍,它可以令人在一夕之間從親人變成仇敵,甚至是不共戴天,這個矛盾是永遠不可調和的,最終要拼個你死我活。

"臣妾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在額頭觸地時,我的嘴角彎出一抹冷笑,只有我自己才能感覺出來的冷笑。

周圍所有王公大臣全部抖了抖袖子,雙膝跪地,對着一臉惘然的五歲孩童行了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禮,齊聲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前院上所有的將士也紛紛跪地叩首,高呼"萬歲"聲響徹整個宮禁,似乎連陰雲密佈的老天都在傾聽着,竟然逐漸有片片雪花飄落下來,很快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如同梨花飄零,無邊無際。

在眾人沒有注意,無暇顧及的時候,多鐸提前起身,撣了撣膝蓋上的雪花,一臉慍怒地拂袖而去。自從鳳凰樓上下來之後,我始終沒有再正視多爾袞一眼,哪怕他離我如此之近,不知道是不忍心看到他眼神中隱藏着的悲哀,還是出於對他最終選擇福臨的怨憤,我也隨即起身,緊隨多鐸之後提前離場了。

陰霾密佈的老天正在靜靜地凝視着眼下的一切,不知它是否也有喜怒哀樂?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不論世間的人如何悲歡離合,照樣影響不了日月旋轉,四季交替,大雪依然洋洋洒洒地飄落着,似乎沒有結束的念頭……

自從中午從皇城回來,我就直接躺在炕上,蓋了一條厚厚的被子,一句話也不說,身體一動不動,就那麼愣愣地盯着床幃頂上的絲綢看,也不知道究竟這麼仰躺了幾個時辰。

在回來的路上,多鐸將崇政殿裏發生的一切大致地講述給我聽。他很生氣,一路上罵罵咧咧,好像一個恨自家孩子不爭氣的家長。他還說,多爾袞被鬼迷了心竅,該為自己爭取的時候一句話不說,為老情人的兒子爭皇位倒是積極主動,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原來,早在前天,兩黃旗的八個大臣在三官廟裏秘密聚集盟誓,一定要立豪格。到了今天早上,眾王公剛剛進入崇政殿,就被兩黃旗的巴牙喇兵給包圍住了,足足有一千多人,個個劍拔弩張。索尼和鰲拜還進殿裏說要立豪格,被多爾袞以他們沒有資格議政為由斥退。眾人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派,各執己見,嚷嚷了半天也沒有個結果。

這時候豪格忍無可忍,站起來說他福小德薄,擔當不了大任,就拂袖而去了。阿濟格害怕他出去搬救兵,也跟着出去了。多鐸提議說立多爾袞,多爾袞卻沒有說話。代善說,要是睿親王得立,就是社稷之福。這時候索尼和鰲拜再次佩劍沖入,說要是不立先皇之子,他們就寧願自殺去地下跟從先皇。

在這時候,雙方僵持不下,多爾袞因為沒有兵將保護而岌岌可危。最後沒辦法,只好提議立先皇之子,只不過不立豪格,而是立庄妃的兒子福臨。皇帝年幼無法處理朝政,他和濟爾哈朗為輔政王代為處理軍政大事。待皇帝成年,再歸還權柄。

他們剛剛商定此事,我帶去的人就和兩黃旗的人打起來了。眼看着兩白旗的勢力取得了絕對優勢,人人都害怕多爾袞反悔,重新爭奪皇位,因此代善等人讓多爾袞出面制止我的行為,叫我過來臣服新君。

我在鳳凰樓上所看到的一幕,也正是如此。其實,只要我早到半刻,或者多爾袞再拖延半刻,不那麼早早地議定新君,那麼今天的勝利者,基本就是他了。

天予弗取,反受其累。也不知道我該恨自己明明知道結果還無法改變,還是該恨他謹慎過頭不敢冒險。也許,更多的是一種忌恨,忌恨庄妃,忌恨多爾袞立的小皇帝是她的兒子。

"小姐,小姐!您就起來吃點東西吧,喝口茶也行啊!再這樣下去恐怕真的要生病的。"我長長地噓了口氣,將臉轉向窗口,這個寒冷的冬日根本見不到太陽露臉,陰沉沉地隔着一層厚厚的窗紙,室內顯得更加陰暗,正如我此時的心情,沒有一點陽光的影子,寒冷而陰鬱。

"現在是幾時了?外面的雪停了沒有?""已經快到申時了,雪已經停了。"阿娣的聲音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有點猶豫,不過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小姐,王爺已經回府了,現在正在他那邊的書房裏,奴婢看……看王爺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小姐要不要過去……"我沒有說話,沉默了一陣,輕聲地自言自語道:"沒有當上皇帝當然心情不好,活該,這是他自作自受!我上竿子去找他幹嗎?""小姐,您剛才吩咐奴婢什麼?"阿娣不解地問道。

我忽然像想起了什麼,翻身坐起,擁著被子沉思了片刻,終於有了動作,開始穿衣着履,然後下地掀起帘子,正好迎面對上了端著一托盤茶點的阿娣,"你先下去吧!我去王爺那邊看看,你就不用跟着了。""是,奴婢告退了。"阿娣諾了一聲后,悄無聲息地退去了。

我緩步走到暖閣的門口,伸手掀起了湖綢的帘子。裏面早已燃起了燈燭,燭影忽明忽暗地照在燈下那人毫無表情的臉上,寂靜而莫測。多爾袞正仰面躺在一張寬大的紫檀躺椅上,馬蹄袖一絲不苟地翻起,修長的手指間,捏著一串素色東珠攢紅珊瑚佛像的朝珠,似乎已經保持這個靜止的姿勢很久了。

多爾袞聽到聲響,轉過頭來看到是我,顯然一愣,但是他什麼話也沒有說,不知道是無話可說還是躊躇著沒能開口。

"熙貞,想不到你會主動過來看我,我……"他的聲音乾澀而沙啞,說到一半似乎有點艱難,他用幽深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的疑問,你一定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所以你才會來,就是想尋求到一個合理的答案,是不是?"我的目光轉移到多爾袞手中的那串朝珠上,因為這個式樣的朝珠,只有大清國的君主在正式朝會時才可以用,此時多爾袞久久地捏着它,心裏究竟轉過多少個複雜的念頭和百味俱全的感慨?

"你是在為你的命運而悲哀,還是在對你遠在天上的父汗愧疚懺悔?"我的言語中隱隱透著些許憤然,我不想繼續偽裝下去了,長久的壓抑讓我很累。

多爾袞捏著朝珠的手不易覺察地顫了一下,他沉默良久,方才黯然地回答道:"我悲哀的不是我的命運,而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知道,這全部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老天。"我恨恨地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情緒有些難以控制:"既然你知道這不是命運,卻為什麼在關鍵時刻主動地低頭退出了呢?當我派兵包圍崇政殿時,你只要稍一拖延表態,等不了多時,兩黃旗一除,那九五至尊的寶座就是你的了,可惜啊……"多爾袞默然不語,是無言以對,還是根本不準備辯解?

我沉聲道:"你真的沒有話對我說?那好,看來你也很累了,早點歇息吧,我這就告退了。"我剛剛轉過身,就定住了,因為身後傳來了一句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的話,那聲音空曠得彷彿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飄來的,"是我對不住你,你恨我吧!"我背對着多爾袞,既不願意看到他此時的眼神,也不願意他看到我此時的神情,"你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我是你的妻子,休戚與共,全心相助是我的責任,我不會逃避的,以後也是……你真正對不起的,卻是你自己。""我自己?"多爾袞的聲音中斷了一陣,然後繼續道,"也許是吧,看着屬於自己的東西近在咫尺,卻最終收回了拿回它的念頭,還不是對自己也有虧負?看來我確實是鬼迷心竅了。""你不覺得你其實很傻,而且不是一般的傻嗎?什麼時候你心裏才能裝下你自己,多為自己着想一下呢?"背後又是一陣沉寂,過後他聲調平淡地說道:"這個我明白,也從來不幻想着所有人都以誠意待我,以後的事,就以後再說吧!總之我先將以前欠下別人的債還清了,心裏也稍稍地平靜了一些。"我隱隱地猜測出了多爾袞這個所還之債是什麼,但我即使心裏一清二楚,也絕不能將這些念頭全部表露出來,因為,現在不是時候,我的顧慮仍然太多、太重。

"人情債是永遠還不清的,就算你今天還了這個人的,也許就同時欠下另外一個人的;一個人的願望滿足了,就必然有另外一個人受到傷害。如此反反覆復,永無盡頭,難道你情願一輩子都沉淪在這潭深不見底的淤泥之中,再也無法上岸嗎?""也許這就是我最大的弱點吧?可惜我直到今日,方才真正發覺,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晚了,再沒有上岸之日了呢?"身後一陣清脆的串珠碰撞桌几之聲,接着多爾袞站起身來,從後面伸過雙臂來,將我輕輕地擁在了懷裏,"熙貞……"接着似乎欲言又止,只剩下無聲的嘆息。

那種安全又踏實的感覺又回來了,在他寬闊的胸膛前和有力的臂彎里,我的心頭驀然一陣酸楚,強烈到幾乎顫抖。

"我知道你現在很累,就不要再說了。"我不由自主地將雙手交疊在他的手上,感覺很是冰冷,我禁不住用力地捏握着他的手,試圖把自己手上的溫度全部傳給他,好讓他起碼在身體上不再感覺冰冷了。

"我不需要你如何承諾,說什麼-永遠-,那些只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我現在不求別的,只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沉思一下,今後再面臨取捨選擇時,能夠做到真正的無悔無愧,不要再虧負自己了,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可以嗎?"我哽咽住了,眼眶中早已聚集的盈盈淚水在瞬間衝破堤壩,一串串晶瑩的珠子滑落而下,摔碎在我們倆緊握的手上,這種炙熱是兩個人同時感覺到的,再也不會孤單,再也不會寂寥。

多爾袞將下頜擱在我單薄的肩膀上,一呼一吸之間的溫熱,我臉龐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但是淚水仍然難以抑制地繼續湧出,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我強自按捺著,始終沒有哭出聲來。

"好,我答應你,以後學精明點,多自私一些,是不是啊?"多爾袞盡量用輕鬆的口吻試圖緩和我的傷心,然而我知道他此時內心的痛楚絕對不會比我少半分。

我知道再這樣耽擱下去,我自己所有的防線最終將會徹底崩潰,即使我曾經認為它已經很堅固了,然而事實卻無情地嘲弄了我。

"希望你能夠遵守你的承諾,以後多為自己考慮一些,只要你愉快了,我也就開心了--你今天很累了,你早點歇息吧,我走了。"說完之後,我鬆開多爾袞的手臂,緩步離開了,一直沒有回頭,因為我始終在逃避,逃避他的眼神,害怕看到他此時的傷痛;還有,一個男人吝嗇的眼淚,即使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在他眼中隱藏着,堅持着不肯流出。

在關上房門之後,我抬頭看了看陰霾密佈的天空,忽然一愣,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一縷寶貴的陽光竟然悄悄地透過厚厚的烏雲照射出來,儘管這光芒是微弱的,然而足以讓我感慨萬分了,一個聲音隱隱在心中默念著:"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愛情何嘗不是女人們的戰場?在這個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戰場上,又有幾個人能夠全身而退呢?"

1643年的初春姍姍來遲,新皇的登基大典終於如期順利舉行,福臨登基了,年號順治,大赦天下。

然而這個時候,參與了九五之爭的滿洲貴族和八旗大臣們,卻絲毫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在表面平靜的水面下,卻是兇險異常的暗流在涌動。政治上的角力,往往是見不得光的陰謀。

這天正午,我從後院出來,正準備出門,卻遠遠望見王府的正門大開,兩個人在侍衛的簇擁下翻身上馬,我定睛一看,這不是碩托和阿達禮兩叔侄嗎?他們剛才來找過多爾袞了?

忽然間,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史書上的細節,崇政殿之爭后的第一場權力鬥爭,結果血腥而殘酷,不會眼下就是那個前序吧?思及此處我的心裏陡然一驚,急忙加快腳步一陣疾行,趕到大門口時剛好來得及叫住已經準備策馬離去的碩托兩叔侄:"兩位且慢行!"兩人聞聲轉過頭來,見到是我,雖然有些訝異,卻還是趕忙掛鞭下馬,碩托開口問道:"不知大福晉為何叫住我倆?"我不知道多爾袞究竟剛才和他們說過什麼,或者是壓根兒什麼都沒說,只得避實就虛,略帶一絲誠摯的感激說道:"王爺想請二位先留下來小酌一番,以示感激,幸好還來得及。"碩托和阿達禮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應道:"那好,既然盛情難卻,我等就客隨主便了!"我一路引領他們來到王府前院的客室,一面招呼兩人安坐等候,一面令侍女們佈置杯盞,去廚間找廚子準備酒菜,這時阿蘇正好從外面進來,我對他吩咐道:"你且先照應兩位大人,我和王爺隨後就來。""嗻。"

暫時安頓好兩人,我急忙趕到多爾袞的書房,掀開帘子,正在批閱奏摺的多爾袞聞聲抬起頭來,手裏蘸滿墨汁的筆仍然懸在半空,"什麼事?看你慌裏慌張的……"我走進室內,直截了當地問道:"剛才穎郡王和碩托貝勒來這裏究竟有何要事?是不是他們正準備四處串聯,說服眾王公大臣推翻前議,重新立你為君?"多爾袞的眼中頓時一陣詫異和驚愕之色掠過,他將筆擱在了硯台上,手撐著案角站立起來,緊緊地盯着我的臉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我方才在大門口遇到了他們兩個,我懷疑他們正是為了替你謀位的事才一大早趕來的,我放心不下,過來問問究竟。"多爾袞的疑心稍微緩和了一些,"他們確實過來這麼對我說的,還問我怎麼打算,不過你放心,我沒有立刻表態,畢竟事關重大。"事關緊急,我不能多說廢話或者賣關子了,急忙問道:"那麼你就是對他們的下一步行動默許了?"多爾袞沉默一陣,卻沒有任何回答,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想告訴我還是連他自己都在躊躇思量中,所以無法回答。

"莫非你希望他們能夠去說服禮親王,由禮親王出面支持你謀位?你就作壁上觀,看他們折騰,如果成了最好不過,就算不成你大不了可以一推三五六,反正既然不是你指使的,也沾不上什麼污水,是不是?"他微微一笑,"我就算再糊塗,也不至於以為代善會被他們三言兩語說服的。"緊張剛去,疑慮又襲上心頭,"那你也不該任憑局勢發展啊!若他們去找禮親王商議的話,你說禮親王會如何反應?"多爾袞從書案後面走了出來,在窗下負手緩緩地踱著步子,沉吟著回答道:"當年代善為保儲君的位置,親手砍下了後妻的腦袋,可見其親情寡淡。這樣一個人,怎麼能指望他會包庇支持他敵人的兒孫們呢?"聽到這裏,我忽然一陣脊背發冷,不敢置信地問道:"這麼說,你已經預料到禮親王會直接站出來舉發他兒孫的謀逆大罪了?"多爾袞停下腳步,點了點頭:"沒錯,代善必然會向朝廷告發此事,作為打擊我的手段。"我逐漸有寒戰了,"這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雖然碩托和阿達禮對我一直死心塌地,但二人性情魯莽,做起大事來必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兩人過於招搖,到處替我遊說,雖然是好心,但絕對會給我招來大麻煩的,萬一被兩黃旗的人或者鄭親王加以利用,結果必然不堪設想。""你為什麼不想想,如果能夠保住他二人,對你才是更加有利的呢?也許今後他們有更大的用處,你不應該這麼早就放棄掉的。"多爾袞側過頭來,頗為好奇地問道:"莫非你還有什麼高見?但說無妨。"我將我在來時路上準備好的一套說辭對他細細講了一遍,看着他的神色漸漸放鬆,最後微微頷首,我這才鬆了口氣,看來我是說動他了。

"你說得對,這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夠周全。"多爾袞聽完我的一大通分析,抿著唇思索了一陣,終於點頭同意了我的意見,當他端起案上的茶杯正欲飲下時,忽然神色一變,猛地將杯子頓在了茶几上,"你我說了這麼久的話,這茶水都涼透了,不知道還追不追得及?""不急,他們正在前廳里等候王爺的招待,準備小酌一番呢,難道王爺竟然忘記了?"多爾袞聞言一愣,不過還是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不禁會意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還是你最聰明,不能小瞧女人的智慧啊!你說說,這一次我該怎麼謝你?""你我本是夫妻,還談什麼-謝-字?趕快換件衣服出去吧!"在推杯換盞間,多爾袞三言兩語之下,碩托和阿達禮雖然顯得有些無奈,不過仍然答應了暫時不再為這件事奔走謀划,在旁邊陪侍的我總算是稍稍地放下心來。

幾杯酒下肚,碩托仍然略顯委屈地抱怨道:"我還是搞不懂十四叔你為什麼總是瞻前顧後,不敢狠下心來大幹一場呢?到時候您就是九五至尊,這皇位比什麼都實在。什麼入關不入關的,我就覺得待在這遼東挺好的,沒事就飛鷹打獵,想要什麼了就到中原去搶好了。""就是啊,我也想不通。漢人們有句話-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我看無論如何,您還是及早正位為好……"阿達禮也不甘心地附和著。

多爾袞臉色有點陰鬱,不過他仍然拒絕了他們的勸說,"好了,畢竟眼下不是時候,很多人都千方百計挑我的毛病,你們還是收斂一下行為,謹言慎行吧!"看着氣氛有點僵,我連忙笑吟吟地轉移了話題,"來,眼下是家宴,咱們就不要再為朝堂上的事傷腦筋了。快點吃吧,這天太冷,一會兒什麼都涼了。"我既然這麼說了,兩人低頭一想,倒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真是沒由頭,還是少說幾句吧!

……

一場即將可能發生的禍事,就這樣消滅在了萌芽之中,我雖然鬆了口氣,但是仍然不敢掉以輕心,時刻幫多爾袞注意著這方面的動向。

這一天晚上,何洛會突然登門拜訪。多爾袞正好身體有些不適,又摸不準何洛會的來意,於是託病不出,讓我去和何洛會交流交流。

何洛會果然是來"投誠"的。他看兩黃旗那些大臣不能成事,豪格又失勢了,於是經過再三考慮,還是決定來給多爾袞效力。

作為見面禮,他向我舉發了很多豪格的罪行。譬如到處跟人說多爾袞是個病夫,肯定會短命的,這輔政之事交給多爾袞肯定不行;又說皇太極在的時候就想殺掉多爾袞了,只不過沒有來得及實行罷了,眾人豈能再任憑多爾袞的擺佈指使;又經常在家裏抱怨說,那些兩黃旗的大臣在崇政殿會議之前都是支持他的,誰知道後來一個個翻臉不認人,當了叛徒,他恨不得親手掐斷他們的脖子……說得滔滔不絕,正好給苦於尋找豪格罪名的多爾袞提供了大好證據。

我對他好一番安撫和褒揚,保證我會悉數轉達此事,他這才在三更時分離開了。

黎明時分,曙光已經隱隱從東方出現。多爾袞一直睡到了清晨方才醒來,我躺在他身邊擁著被子,將昨晚何洛會來拜訪后所商談的一切悉數向他道來,講述得詳詳細細,滴水不漏。

良久,多爾袞沉吟著說道:"看來這個豪格,是非除不可了,不然總是有人想利用他,變出什麼花樣來對付我,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我哪有這麼多精力天天跟他們隔江鬥智啊。"我為難道:"只恐到時候皇上會跑來阻攔,畢竟誰也不能公然違逆皇上的意思。又怕很多人暗地裏議論,說你落井下石,欲以個人恩怨而置先皇之子於死地。"多爾袞略略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眉頭舒展開來:"我已經有了辦法,你就等著看好了……不過最好再給豪格找出些罪名來,看到時候誰還能保得住他。""何洛會曾經跟過豪格一段時間,莫非王爺是希望何洛會能夠出來告發他的一些罪狀?"我想起了歷史上何洛會是靠着告發誰而蒙得多爾袞信任的。

"以前我和豪格分屬同僚,就算他罵我一些惡毒的話,也構不成大罪。可如果現在豪格再詆毀我,就是誣陷輔政王,藐視朝廷,意圖不軌的大罪了。"看來多爾袞表面溫和正直,實際上羅織罪名,打擊政敵的本領從來不浪費。

我點點頭:"這話在理。"

"不過這倒也不是當務之急,先擱一擱再說。至於鄭親王那邊,咱們還是靜候何洛會的佳音吧!現在首要的事是對兩黃旗分化離間,各個擊破再說。"多爾袞開始下結束語了。

最後我們商議決定,由何洛會和鞏阿岱背地裏去拉攏自己的一派,套取濟爾哈朗等人對多爾袞不利的言論,等證據收集齊全,再開始告發。

短短半個月後,狡猾異常的投機分子拜音圖果然指使兩位弟弟鞏阿岱、錫翰出來告發,說是兩黃旗大臣圖賴、圖爾格與遏必隆結黨營私,時常聚在一起詆毀輔政睿親王,屢屢心懷怨憤之意,圖謀不軌。

鞏阿岱又說:"鄭親王對兩黃旗大臣說,-睿親王近來越發有威福自專之勢,恐日後有不臣之心啊!-"這件事有很多人證,濟爾哈朗沒法抵賴。再算上他在建造新的王府時過度奢侈,器物逾制,這也是條不小的罪名。在這樣的巨大壓力之下,他只得向多爾袞讓步,主動讓出了輔政王的職位,交代以後大小事務都交與睿親王處置,由睿親王一人批複就可以了。

圖賴等人被罰了銀子,濟爾哈朗被迫讓位,至於豪格,則被下了大牢,暫時圈禁起來。從此,多爾袞正式獨掌大權,再也不用顧忌兩黃旗等勢力了,我們暫時取得了政治上的一場勝利。

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眼下已經進入了甲申年的正月,這個春節可以說是忙碌得不可開交。

因為此時關內已經風雲變幻,關於北京朝廷上崇禎君臣們的忙亂舉措和紛爭,以及陝西大順軍的重要活動,幾乎是每隔三兩天就有潛伏在北京的細作報到盛京,先密報到兵部衙門,隨即火速稟報到王府。

多爾袞夜晚留在書房裏的時間越來越長,蠟燭的剪影映在窗子上,只見他那頎長的身影在來回踱步。他每日都在考慮如何率大軍進入中原,而大明朝廷卻因捉襟見肘,自顧不暇,根本沒有時間考慮關外大清這些滿洲敵人的動靜。

眼看大明朝廷已經到了大廈將傾的時候了。這個歷史性機會,既沒有落在努爾哈赤身上,也沒有降臨於皇太極在時,卻唯獨落在剛剛掌握政權方才一年的多爾袞手裏,他自然格外振奮。然而多爾袞一貫考慮事情比別人冷靜,哪怕最大的誘惑擺在他面前,也要謹慎入微地思索周全,不肯匆忙決定南下進兵大計。

此時關內形勢進展的速度竟然超出了他的預計,等到他二月二這個"龍抬頭"的節日接到最新密報時,驚愕地獲悉:李自成率領的大順軍已經破了平陽,浩浩蕩蕩,一路無阻,直奔山西首府太原。

與此同時,李自成另有一支人馬也準備渡過尚在冰凍期的黃河,作為一支偏師,走上黨,破懷慶,再破衛輝,北上彰德,橫掃豫北三府,然後北進,佔領保定,從南路逼近北京。多爾袞清楚地知道,離北京城破的日子,已經很近了,於是他連日來召集各位重臣,在王府召開秘密會議,討論決策。

恐怕李自成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率領三十萬大軍出了西安,連三個月都不到,就一口氣從陝西打到北京。而天下第一堅城的大明都城,歷朝苦心經營,城牆修得堅厚無比的北京,居然連三天都沒有撐到,就被攻破。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下午,李自成頭戴氈帽騎着青白雜色駿馬,在牛金星等陪同下進入北京。聽着比守城炮擊還響亮的鑼鼓聲,看着夾道歡迎的京城百姓焚香舉旗歡欣雀躍,李自成揚揚得意,頻頻揮手。行至承天門,仰頭見匾,他豪興頓起。令人取弓來,一箭射去正中"天"字下方。隨即扔下弓,只覺得豪氣衝天,平生所願已酬,李自成禁不住哈哈大笑。

"傳命下去,從此這-承天門-改為-大順門-!"李自成進入北京后,很快和手下將士一起,沉浸在大肆享樂、極力斂財的狂歡之中。為了從明朝的官宦和富貴人家搜刮錢財,他們將這些人一一抓起來嚴刑拷打,用夾棍逼問,不把銀子榨個乾淨不肯罷休。短短十幾日工夫,就已經折磨死了上百人。

更要命的是,留在京城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吳三桂家眷悉數落入李自成之手,李自成不但把吳三桂的父親吳襄拷打到奄奄一息,部下大將劉宗敏甚至還將他的愛妾陳圓圓抓去,不肯放還。

這個消息,剛剛被李自成封為"平西伯",率軍出山海關來京城準備歸順投誠的吳三桂還不知曉。一直到他走到永平附近時,遇到從城中拚死逃出的家僕,一聽說此事,他勃然大怒。

因為這是對一個男人尊嚴的最大挑釁,哪怕是一介草民匹夫,也忍受不了這樣的侮辱,更何況少年得志,一向心高氣傲,貴為平西伯的吳三桂。

陳圓圓被劉宗敏明目張膽地霸佔,父親被拷打到幾乎喪命,李自成居然還厚顏無恥地對他進行招降,讓他幾乎上當。在盛怒之餘,他深深懷疑,這是一個陰謀和騙局,李自成妄圖將他誘騙到京師,然後解除兵權,將他徹底剷除。

"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這個沙河驛外接到的震驚消息,促使吳三桂陡然改變了決定。

三月二十七日,吳三桂部隊掉頭急行軍,兩天疾馳三百里,突襲山海關。守將唐通毫無防備,倉促迎戰,被吳軍殺得人馬幾盡,僅剩八騎逃回北京。擊敗唐通的八千守軍后,吳三桂輕而易舉地拿下山海關。

三月二十九日,李自成從北京派出使者。從豐潤、玉田一帶到北京,最快也要一天時間,所以李自成不會早於二十七日得到吳三桂降而復叛的消息。在知道此事後,他從監獄中釋放吳襄,並要其寫第二封招降信,再調遣白廣恩率部增援唐通,大順軍使者帶着吳襄的第二封信前往山海關繼續招降吳三桂。

在此期間,吳三桂不斷得到密探從北京傳來的情報,得知大順政權在北京四處拷打官員,追索錢財,城內發生姦淫擄掠之行為,並獲悉劉宗敏拒絕歸還陳圓圓。

四月四日,吳三桂殺大順一名使者,割一名使者雙耳,對大順軍發起第二次進攻,在山海關前擊敗唐通、白廣恩的部隊,從此宣佈與李自成徹底決裂。

大明朝廷的終結雖然是在三月十九日,然而從北京到盛京,快馬加鞭也需要十日的時間,所以在三月二十九日這一天,我感覺到眼皮隱隱地輕微跳動。扳着手指算了一下日期,就知道這個重大的消息應該要傳來了。

天還沒有亮,我就輾轉難眠。終於忍耐不住翻身坐起,決定先去隔院裏處理軍機要務的值房看看消息。在下炕之後,我又回頭藉著黎明前的些許魚肚白的天色,幫仍然在睡眠中的多爾袞掖了掖被角,近來難得見他這樣熟睡,所以我不忍吵醒他。

正準備躡手躡腳地出門,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翻身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只見幽暗中他伸出手臂來搭在我先前一直躺卧的地方,自然摸了個空。

"熙貞!"睡意矇矓的聲音響起。多爾袞睜開眼睛,看到站在門口正欲出去的我,打着哈欠問道,"天還沒亮呢,你這衣冠齊整地要去哪裏啊?""我睡不着覺,想去值房裏看看有沒有最新的消息傳過來,以免睡覺耽擱了。""哦?這個時候你在等什麼消息呢?如果要是等李自成拿下北京的消息,恐怕還要個三五日吧,你還是回來繼續歇著,沒有什麼比好好睡一覺來得舒坦。"多爾袞繼續打着哈欠,含混不清地說道。

難得見他貪睡,我心中略感欣慰,道:"你繼續睡吧,我去看看就回來,興許那李自成運氣好,北京城不攻自破了呢。如此算來,這一兩日就有大消息到了。"正說到這裏,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接着就是隔着房門傳來的稟報聲:"王爺,兵部衙門方才接到北京傳來的緊急軍報!"多爾袞當即翻身坐起,沉聲道:"果然不出你所料,北京有大事了!快拿來看看。"燈燭剛剛點燃,他已經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屐著鞋子過來了。我將那個剛剛接到的大信封口上的火印拆開來,抽出裏面的信件交到他的手中。多爾袞的目光迅速地上下瀏覽一陣,然後臉色漸漸凝重,慨嘆道:"傾覆過程,何其速也!"我伸手接過來仔細閱覽了一遍,果然和史書所載一模一樣,明朝的滅亡實在是不堪,重兵堅城,大量火炮,居然只守了不到三日,就宣告淪陷,並且其中並無激烈交戰和任何巷戰,陣亡官兵的數目竟然屈指可數。

看到這裏,我禁不住生出些許嘆息:"風雨飄搖,大樹蛀空,西風襲來,頃刻倒伏。這大明的滅亡雖然快了些,但也不是完全預料之外的事情。大明朝政亂局難以收拾,還能支撐這許多年,也算是氣數到頭了。"正議論間,第二封急報緊接着傳了進來,多爾袞展開來只看了一眼,就臉色一寒,"我原想崇禎必然會秘密遁去,於永平尋吳三桂用以復國,或者到南方重立朝廷。只是想不到,他竟然……"說到這裏,就沒了下文。他盯着燭光看着,複雜的眼神中不知道是欣喜還是慨嘆更多一些。

"不管怎麼說,也少了一個麻煩,不光是對李自成,對大清也是一樣,否則這一次關內天翻地覆的變局中,大清還真難佔到什麼便宜。"我冷靜地說道。

不過我心裏總歸對煤山自縊的崇禎帝有些許的同情,畢竟他如果生在盛世,也許可以當個勤勉的守成之主。只可惜接手了這麼一個爛攤子,早點卸下來,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雖然這個結局凄涼悲慘了些。

"如果我是李自成,就莊重收斂崇禎的屍首,用最高的規格和最浩大的奠儀,來厚葬這位前朝皇帝,再給崇禎定個合適的謚號,供百姓祭奠。"多爾袞說到這裏,將視線從燭光前收了回來,側過臉來繼續說道,"不管崇禎是不是昏君,是不是暴君,總之一國之君能夠身死社稷,而不是厚顏投降和逃之夭夭,也算是個有氣節的君主了。"我點了點頭:"王爺說得沒錯,而且這麼做也絕對是收買民心的妙招,只可惜李自成不是王爺,也幸虧他沒有王爺這般心思,否則……""否則別說我在有生之年,恐怕就是咱們的兒子、孫子,也永遠看不到入主中原的那一天!"……

從前天起,盛京城內,不管是王公大臣府中,還是大街小巷人家,到處沸沸揚揚談論輔政睿親王即將率領滿、蒙、漢一共二十四旗大軍進入長城,殺敗流賊,佔領北京的事情。居住在盛京的人們對於多爾袞將要向中原進兵都心情振奮。

大家常常聽說,北京城的宮殿和大官府第都是無法想像的壯觀和豪華,只有天上才有。還有北京城中真是金銀珠寶堆積如山,美女如雲。雖然清兵晚了一步,被流賊搶劫過了,但是流賊是搶劫不完的,而且大部分可以再從流賊的手中奪回來。

接到大明覆滅的消息當天,多爾袞就立刻投入到出師前的緊張準備中。每日召開軍事會議,在京的重臣和將領們悉數參加,共同商議進軍事宜和各類準備事項。

這一天,多爾袞的職位正式從輔政王晉級為攝政王,大權獨攬,甚至連玉璽也送來府上,由他自己使用。

書房裏,寬大的桌案上,擺放了兩隻鑲嵌黃金雕龍的貴重木匣。這是晌午時分剛剛從宮裏送過來的。多爾袞臨出去前,將這兩個木匣的鑰匙交給了我,說是我可以隨時打開來觀看。

在桌案后坐下來,我伸手撫摸著兩隻木匣,其實我已經猜到裏面是什麼物品了,但是好奇心仍然令我很快打開上面的鎖頭,揭開了蓋子,裏面露出了兩方巨大的印章,一青一白,全部都是盤龍鈕,只不過龍的姿態並不相同罷了。

我將這兩方沉甸甸的印章從裏面捧了出來,掉轉過來觀看着底下的刻文,兩方印章均是篆刻着滿漢兩種文字,陽體,古樸而敦厚。只見碧玉印章上面刻"皇帝行寶",白玉那方上面則是一字之差--"皇帝信寶"。

我久久撫摸著玉璽上面的盤龍鈕,愣愣地盯着看,不知道沉默了多長時間,就連多爾袞什麼時候進來的都懵然不覺。

"怎麼,難得見你這麼入神,在琢磨些什麼呢?說給我聽聽。"多爾袞在椅子邊上站定,俯下身來先是順着我的視線看了看那兩方玉璽,然後悠悠地問道。

我終於醒悟過來,連忙起身,讓出位置給他落座,然後自己轉身去搬圓凳,被多爾袞制止了,"不必了,咱們共坐一把椅子也不錯,這樣才顯得格外親近些。""既然王爺有命,我也只好鬥膽啦。"說着我順勢坐了下來,和他肩並肩挨坐在一起,這樣近距離相處果然親昵無比。

"你嘴上說自己膽小,實際上你剛才一定在琢磨著一件膽大包天的秘事,看我猜得對不對?""唉,我就那麼點心思,就像半碗清水,怎麼不被你一眼看穿?如今果然被我言中,玉璽也可以拿過來自己隨時取用,王公大臣們也都來王府中議事,這和-開府治事-沒有任何區別,你算是到了為臣的巔峰了,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你現在有沒有打算?"一陣沉默后,多爾袞沉聲回答道:"眼下還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畢竟軍國大事要緊。""未雨綢繆,什麼事都比別人早走一步,永遠不會吃虧。"我側過臉來,望着他的眼睛,說道:"你這次出征,意義非同小可,倘若當真順利佔據京師,迅速平定北方時,你打算什麼時候接皇帝太后入北京?如果這個時候你的部下,親貴重臣,明朝降臣都勸你自取君主之位,你會如何回答?"能言善辯的多爾袞被我問住了,他訥了片刻,無奈地答道:"這個我一時之間恐怕真的無法做出決定。""到了該你拿主意的時候,你就不要猶豫。"我神色一正,堅定地說道。

多爾袞和我四目相對良久,方才嘆道:"到那時局勢未穩,戎機繁複,千頭萬緒,就算是生出三頭六臂來指揮部署尚且來不及,又如何能在那個時候貿然行事呢?""當年宋太祖趙匡胤的-陳橋驛-兵變,黃袍加身一事想必你非常清楚吧?"他眼中光芒一閃,接着沉吟了,並不回答。

我壓低了聲音,慢慢說道:"與其將來天下大定,人心思安,中原百姓已經認識到你和皇上君臣之別時再行大事,還不如拿下京城之後就當機立斷,直取皇位。""這……"多爾袞並沒有直接否決我的意見,他抬眼看着對面的窗欞,喟然道:"還是容我再加思量,考慮妥當才好。"沉寂了良久,我忍不住將一個已經成熟的想法提了出來,想必他不會不採納的,"那件大事,你若是要仔細思量,倒也沒有什麼。可是有一個關鍵之處千萬不可忽略。"多爾袞很感興趣,"哦?"

"這次出征,基本上隨你前去的都是自己人,留守盛京的都是反對者,如果他們趁你不在京,又手握重兵極易引起主上疑忌之時,在兩宮皇太後面前煽風點火,語出離間,故意扯後腿怎麼辦?還有一個是出征將領們的家眷們在盛京的人身安全,怎麼能夠保證萬無一失?"我先將心底的憂慮一一道出,為引出後面的建議而鋪墊。

多爾袞略一考慮,不由得有些憂心忡忡,"是啊,這兩個問題確實不容忽視。不過他們應該掀不起多大的浪花,畢竟眼下兩黃旗的領侍衛內大臣,有一個是自己人,光憑索尼自己也無法控制宮禁戍守。""光這樣還不夠。"我搖了搖頭,"這還不是最關鍵的,一定要趕在你明日出征之前,再多添一道保證,將盛京的內城、外城總共八道城門權,全部收歸一個人管轄。而這個名目,以前沒有,咱們不妨新設立一個,但這個統領之人,必須是信得過的可靠之人。"我終於提出了這個審慎地思量了很久的建議。

多爾袞聽到這裏,眉毛微微一揚,然後抬眼問道:"你的意思是,凡是負有守衛京城之責的軍隊,不論旗營,漢軍,巡捕全部歸屬這個統領所管制?擔任這個職務,可相當於一旗之主啊!"接着他又提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那麼這些戍衛軍隊是聽自己本旗都統的號令,還是唯這個統領之命是從?這樣一來豈不是造成了指揮混亂,士卒無可適從的局面了嗎?""不然。"我搖了搖頭,"這是臨時的,比方說今天這支隊伍負責守城,那麼他們自然要聽從該統領的命令,即便本旗都統之令也沒有用。但是如果換防,這支軍隊被派往別的城池駐守或者出征打仗,則仍回歸本旗都統管轄。"多爾袞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這是表面上加強京城防衛的控制,使指揮號令集中劃一的正確決定。實際上卻是針對留守京城的反對者們。

這樣一來,單憑以往的規矩,仍然繼續靠兩黃旗守衛京城九門以及皇城是絕對不夠的。而所有掌旗之主中,唯獨鄭親王濟爾哈朗留守,負責盛京的朝政事務,所以眼下守衛京城的軍隊,變成了鑲藍旗和兩黃旗的組合。如此看來,大軍出發之後的盛京局勢和勢力對比,多爾袞無疑佔據上風。

然而我這個提議,卻可以起到非常有效的作用,以這個新的名目暫時控制一半以上的鑲藍旗軍隊,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多爾袞肯定了我的建議:"嗯,這個主意不錯,可以實行。只不過,這個新的名目,應該怎麼命名才合適呢?"我回憶著清朝後來設立的這個衙門和官職的名稱,邊做思索狀邊回答道:"我看就叫做-九門提督步軍巡捕三營統領衙門-,而這個統領就叫做-步兵統領-好了。""那好,就這樣定下來吧。"接着多爾袞又考慮起這個新職位的人選問題來,"如此重權,絕對要派遣可信賴之人充任。況且此人必須有一定能耐,能夠壓制住手下的驕兵悍將才行,否則一個不小心,不明不白地被他旗之人謀害就麻煩了。"正在躊躇之間,多爾袞已經思慮妥當,做出了決定:"這樣吧,叫何洛會不必隨征了,留下來當這個步兵統領好了。他是正黃旗的都統,並非無所依恃,諒那些人也不敢亂來的。"如今多爾袞大權在手,辦事效率果然就隨之提高。眼下大清的中樞機構內三院幾乎所有的大臣、章京、筆帖式都在西院的值房裏處理各類政務事宜。多爾袞一個吩咐下去,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就有寫好的諭旨呈遞上來,閱覽完畢,確認無誤,蓋上玉璽,一個新的衙門就此設立了。

二更鼓已過。忙碌異常的多爾袞仍然沒有回來,我獨自在他的卧房裏等了很久,實在閑得無聊,於是取過他那把戰刀,用巾帕一次又一次地擦拭著,直到鋒芒耀眼。然後輕輕地吹了吹,只聽見一陣錚然的金屬嗡鳴聲,餘音繞耳。

這時候他的一個侍女過來稟報道:"主子,王爺那邊派人來傳話,說是他那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叫您不必繼續等他,早些休息吧。""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的眼睛仍然不離手中的戰刀。如今多爾袞已經貴為三軍統帥,無冕之君,根本不需要親自上陣,疆場廝殺,所以這把戰刀也只能成為一件佩飾,一種象徵,而再也沒有飲血殺戮的機會了。即便如此,我依然長久地凝視着它,眼前彷彿浮現出了萬馬奔騰,廝殺酷烈的場面,暗暗嘆息:這天下要徹底太平下來,究竟還要送掉多少人的性命啊!

"吱呀"一聲,外面的房門開了。等我轉頭回望時,多爾袞已經掀起了帘子,停住了腳步,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容,就那麼靜靜地望着我。

不得不承認,歲月真的對於他格外寬待,現在看起來還是當年初見時的身姿,並不見得時光給他留下任何痕迹。可惜那雙眼睛,卻是再也回不去了。雖然他的眼睛仍然像當年那麼的清澈,烏黑皎白里隱隱地透出鋼藍色來,然而那種溫潤如碧玉,和煦如春風的感覺卻似一場百年之夢,一去不復返了。

"這麼晚還沒有睡啊,陪着我一起熬夜幹嗎?早些休息,我本來就比你覺少,不會耽誤明日起身的。"他的聲音很是寧靜、溫馨而暖和。

"呵呵,你明明知道我不肯先睡下,還故意派人來傳話,難得你有這份心思,還肯表示一下疼惜,就憑這個,我就算一夜不睡也值得了。"多爾袞緩步走了過來,"你明明心裏難過,就不要再強作歡顏了,這樣會讓我更加不是滋味。"我只是想把我現在所有的情愫和愁緒都一股腦兒地傾吐出來,也許能稍稍輕鬆些。然而,話到嘴邊,卻根本沒有那麼流暢,甚至連意思也很難表達全面:"你在前線時一定要保重身體,不可輕身涉險,凡事切勿操勞過度,畢竟有范文程和洪承疇那樣才識過人的幫手,該放手的地方就盡量放手讓他們去做吧。"說到這裏時,我的眼中漸漸蒙上一層水狀的迷霧,在燭光的映照下,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影影綽綽,"只可惜我不能跟隨在你身邊,時常照料你的飲食起居。這兩年來,你的身體比以前虛了很多,如果你覺得稍有不適,千萬不能麻痹大意,一定要讓隨軍太醫幫你悉心診治才行。燕山那邊的初春,風沙很大,要注意多穿點衣服……"我的聲音忍不住哽咽起來。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了,弄得我都快要六神無主,心頭難過了。"多爾袞攬過我的肩,將我輕輕地抱在懷裏,"熙貞,我聽你的話,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吧。"他一手將我的下巴抬起,一手用袖子幫我擦拭着眼裏的淚花,溫柔地撫慰着我,就像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眼淚擦乾,我的視線清晰許多,奇怪的是,此時他的眼睛比平時亮了許多,就像隔了一層水幕,燭光倒映其中,格外晶瑩明亮。然而他的嘴角,卻噙滿了溫和的笑意。

"瞧你的手,冰涼冰涼的,你這個小毛病總是改不了,為了漂亮不肯多穿衣服,萬一著了風寒怎麼辦?"多爾袞說到這裏,稍稍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後緩緩揉搓著。

他掌心裏很溫暖,雖然長年持握兵器和韁繩磨出了一些粗糙的老趼,然而這摩挲間帶給我的溫馨和愜意,卻絲毫沒有減淡,反而愈加濃烈起來。

我仰起頭來,同多爾袞的目光相對。不經意間,居然流露出了脈脈含情;而他的眼中,則由起先的柔情逐漸轉為了熱烈的慾火,愈燃愈烈,連我都禁不住慾望的誘惑。忘記了究竟是誰最先有了動作,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採取了主動,或者說是不約而同,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近乎意亂情迷的瘋狂,讓我們徹底釋放出了平日裏所隱藏着的激情,幾經輾轉,我們恰似兩條快樂的魚兒,雙雙躍入了大海;炕上本來整整齊齊的被垛,根本經不住我們體重和激烈的碰撞,悉數散落垮塌下來,落在地上、炕沿上,到處都是。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終於精疲力竭,癱軟到一處,動彈不得。

等我從愜意的睡夢中醒來時,東方已經出現了魚肚白,多爾袞已經穿好了內衣,正坐在炕沿上,用一塊溫熱的濕巾幫我擦拭著身體。動作很是輕柔,好像生怕把我驚醒一樣。

"你這麼容易就醒啦?再睡一會兒吧,離我動身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不必着急。"他邊說着邊轉過身去,將巾帕浸泡在水中漂洗幾下,然後將水擰乾。

我起身一看,只見昨晚散落在地上的被子,眼下全部整整齊齊地摺疊完畢,堆放在炕角上,不覺一陣臉紅,因為自己現在仍然赤裸著身子,"我睡得還真夠熟的,連屋子裏什麼時候進來下人們打掃整理過都不知道,要是你一聲不吭地走了,恐怕我還不知道呢。""馬上就要出發了,心裏的確捨不得。"他重新躺了下來,拉住我的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兩眼凝望着床幃,"想不到我也有這麼兒女情長的時候,看來耽於安樂的確是人的本性啊!"我也有些悵然,"要是我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就好了。"接着嘆息一聲,話音又轉,"可是,你也許就是那海東青的化身,註定要在藍天上展翅翱翔,我又怎麼留得住你呢?""熙貞,你放心吧。不論我走多遠,走了多長時間,最終都會回到家裏,回到你身邊的。"我們就這樣安靜地躺了許久,終於時間差不多了,於是先後起身。我細心地幫他穿好出征的戎裝,綁好每一處帶子,系好每一顆盤扣,最後幫他披上披風,戴上頭盔。

剛剛邁出門檻時,他忽然問道:"不知道孩子們醒來了沒有?我想去看看他們。"我們先去了東莪卧房。她正睡得香甜,長長的睫毛,秀氣的小臉,讓我們越看越是憐愛。多爾袞俯身下來,雙手撐著炕沿,靜靜地凝視着熟睡中的女兒。眼見時間已經不多了,我正着急地想直接將東莪喚醒與父親道別,卻被多爾袞制止住了。

他輕聲道:"好了,不要把東莪弄醒了,小孩子本來就貪睡,現在剛過寅時。要是她醒來後知道我要出門這麼長時間,不傷心哭鬧才怪。"過了一會兒,東莪翻了個身,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叨咕了幾句夢囈,就緊緊地抓着被角繼續呼呼大睡。

"阿瑪,你這就要走了嗎?"一個怯怯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我們連忙回頭,卻見東青正倚在門口,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正注視着我們,那眼神里有着留戀和不舍,更多的則是希冀。

"咦,我的寶貝兒子這麼早就起來了,是不是知道阿瑪要走了,所以才不肯安穩睡覺呢?"東青回答道:"兒子想要起來同阿瑪說說道別的話,所以一直睡不着覺,又不敢吵醒妹妹,就在那邊一直悄悄地等著。今天,咱們的隊伍就要出征了嗎?"多爾袞直起身來,朝他走了過去。正想彎腰抱起兒子親昵一下,雙臂剛剛伸出一半,忽然想起了自己甲冑在身,金屬釘和那些堅硬的邊緣恐怕會碰痛了嬌兒細嫩的皮膚,於是改成了用手撫摸東青的臉頰,柔聲哄慰道:"是啊,阿瑪要出征了,帶着咱們大清的軍隊,去佔據更多的地盤,更大的疆土。還有,如果能夠拿下北京的話,那裏有數不清的財富,一眼望不到邊的宮殿,到時候咱們就都搬到那裏去住,那裏要比盛京不知道大了多少……"東青非常懂事地說道:"兒子明白,阿瑪儘管放心,兒子一定聽額娘的話,努力讀書,照顧好妹妹。還希望您能早日贏得最大的勝利!"東青這一番遠比自己年齡成熟許多的話語,逗得多爾袞很是欣慰,他微笑着拍了拍東青的肩膀,讚揚道:"嗯,不愧是我的兒子。東青,你要記住,無論我打下多大的江山,置下多麼豐厚的一份家業,終究都得落在你們這一代人的肩膀上,可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啊!""嗯,兒子知道了,一定會努力學習,勤於歷練,絕對不會讓阿瑪失望的。"東青堅定地回答道。

四月初九日上午,多爾袞率領多羅豫郡王多鐸、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還有漢軍三順王、續順公,滿洲貴族的貝勒、貝子,以及八旗的各位固山額真、梅勒章京等帶兵將領,朝鮮世子以及隨征朝鮮官員們,在盛京皇宮的大政殿裏舉行了氣勢宏大、規格莊重的出征典禮。

在大殿行禮之後,又在殿外寬闊的廣場上向天行禮。

禮畢,多爾袞一聲令下,放炮三響,聲震大地,城內城外以及遠郊近郊的列隊等候的大清步騎兵一齊起程。

此後三百年間,不僅滿族的命運,實際是整個中國的命運,都從這震天動地的炮聲中開始了。此時代表明朝的崇禎皇帝已死,明朝已亡國,李自成的主力軍在十幾天後就要覆滅,他本人將走上無可挽救的大悲劇道路。在中國歷史上,作為大清實際統治者,屬於多爾袞的一個時代終於在炮聲中開始了。

這是十幾年來滿洲軍隊向長城以內進兵人數最多的一次,行軍序列和進入長城的路線都是計劃好了的。由於山海關沒法通過,所以按照原定計劃,大軍離開盛京後向正西方向走,然後再向西南,從薊州、密雲境內找一兩個口子進入長城,佔領一座城池屯兵,稍作休息,再謀進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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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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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九五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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