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雙生訣
這是一處卧室，陳設雅緻，正中的牆面上，懸掛一幅畫。
畫中繪一女子，仙姿玉容，正於雪山之巔舞劍，旁附一首《清平樂·相思》詞。
畫中女子，現就躺在旁邊的床榻上。
鳳眉鳳目，面容極美，此刻卻臉色晦暗，顯得疲憊而虛弱。
這便是穆川的娘親，姓秦，名素娘，是大理蒼山秦家人。
數日前，他們一行前往大炎刺殺縣官，雖然成功，卻被朝廷高手追擊，娘親也因此受了傷。
「娘，你就好好養傷吧，刺殺姚劍鈞的事，交給我做就可以。」穆川勸說着。
「是啊，娘，我也可以跟哥哥一起去，你不要擔心。」在旁邊幫腔的少女，眉如柳枝，靈動的明眸在活潑中透著狡黠。
這是妹妹穆湄。
「胡鬧！那「風形」姚劍鈞自身就已經是二流高手，現在又受朝廷的保護，連我都沒把握一定能殺掉他，何況你們！」秦素娘斷然拒絕。
「我並非要直接動手。我會先進行潛伏，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利用的機會。」穆川又繼續勸說着。
「不行！」然而，秦素娘始終沒有鬆口。
到最後，甚至有些不耐煩了，直接一擺手道：「娘累了，要休息，你們兩個先出去吧。」
穆川無法，只好和妹妹走了出去。
桃林招展，滿山翠色，輕風從溪水吹來清音。
這桃源般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家。
可兄妹兩人卻都無心觀看。
「哥，怎麼辦好？娘親總是這樣逞強！」穆湄苦惱地說。
「是啊，咱倆在這谷中苦修十載，如今已經成為內家高手，可娘親總還把我們當小孩子，實在讓人不甘心。」穆川苦笑着。
「哥，你再想想辦法，我先去準備晚膳了。」穆湄說了一聲，就忙活去了。
穆川茫然之中，不知不覺走入了後山的祠堂。
祠堂正中擺放靈位，密密麻麻的有幾十個，最中間的靈位，上面刻着「水月山莊第七任莊主，穆岩」。
此刻，靈位前的供桌上，卻正擺放着三顆用石灰處理過的人頭，還保留着臨死前恐懼驚悚的表情。
這是此次前往大炎的成果，秦素娘將三個縣官的頭割了下來，為的就是帶回來作為祭品，祭奠在浩劫之中，慘遭滅門的穆家人。
穆川痛苦地跪了下來。
他是在仇恨中生長的一代人。
那故事中，江湖的所有浪漫，所有瀟灑，所有美麗的傳說，都與他無關。
這是天賜的枷鎖。
他十載苦修，從未懈怠，為的不過是有朝一日，能打破這束縛在他、娘親、妹妹身上的沉重鐐鎖，讓自由呼吸，重新降臨。
可這卻太難，敵人是大炎王朝這樣的龐然大物，憑他們這些苟延殘喘的武林人，就算能殺得一些狗官，又能影響什麼？
他用雙手撐住冰涼的地面，連呼吸也變得無比冰冷。
「哥，回來吃飯。」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輕輕的呼喚從心底傳來。
穆川的身軀動了一下，那是妹妹的聲音。
這就不得不提到一件事兒了。
他們水月山莊的第三任莊主，也即三祖，曾經對敵過一對孿生兄弟，那時的三祖已經是一流高手的修為，而那對孿生兄弟不過是普通二流。
本來應該是一場碾壓，可沒想到，三祖的這場戰鬥竟然是異常艱辛。
那對孿生兄弟，分進合擊，配合無間，聯手的威力直迫一流，而且有一件事情非常詭異，每當三祖要拼着重傷先殺死其中一人，另外一人竟彷彿是早有察覺，未卜先知般的把他的招數攔了下來，令他的數次捨命進攻都遭到失敗。
最後，雖然三祖勝了，可也受到重創，成了殘廢。
他從孿生兄弟的遺物中搜到了一本秘籍，名叫《雙生訣》。
「同根既同源，同胞復同胎。精神以為系，血脈以為帶。
雙生本不凡，靈犀存心台。一朝風雲動，天地造化開。」
這《雙生訣》奇詭莫測，竟然涉及精神、血脈這等尋常武功完全不涉足的領域，品級無法判斷，不過修鍊條件卻太苛刻了，必須由雙胞胎修鍊才可以，而水月山莊七代人，到了穆川、穆湄這一代才算是滿足了條件。
殘廢后的三祖對書中提到的一些事情非常感興趣，甚至還跑出了蜀中去搜集資料。
他果然找出了多起例證。
不過還好，兄妹兩人十年的刻苦修鍊，開始讓這門立足於雙胞胎心靈感應的不世奇功嶄露頭角。
不僅能夠從心底傳話，甚至，穆川還能夠通過運轉功法，感知到妹妹周遭的情況，不過時間長了會損耗心神。
「不，我就呆在祠堂，哪兒也不去，你告訴娘，她若是不同意讓我出手，我就長跪不起。」
「長跪不起？」妹妹的聲音呆了呆。
過了一會兒，她才回復道，「哥，娘說了，你要跪就跪着，總之，刺殺姚劍鈞的事，沒戲。」
穆川慢慢道：「小時候，我聽叔伯們說過，但凡想學得高深武功，總歸是要在前輩們面前跪上個幾天幾夜的，如今我沒想到什麼好辦法，就且先跪着吧，反正我跪的是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也不丟人。」
「哥，要不我跟你……」
「別。」
穆湄的話還沒說完，穆川就打斷道，「你別來，也別給我送晚飯，你的任務，就是在娘親面前，渲染我有多麼多麼慘，說我有多麼多麼誠懇，多麼多麼想為她分憂，總之，把她說得心軟了，我也能少跪幾天。」
「好嘞，這邊就看我的，我就說要照顧娘，晚上跟她一起睡，吹吹枕邊風，哥你自己先忍着點。」
漫漫長夜，穆川就始終在祠堂跪着。
直到第二天。
穆湄突然跑了過來，欣喜地道：
「哥，蘭姨來了，你快去見她吧。」
「蘭姨？」穆川也一喜，剛要起身才發現腿已經完全酸麻了，他這才反應過來，說道，「算了，我現在還在長跪不起，先不去了。」
蘭姨，姓秦，名蘭，這些年，娘親不在的時候，都是由她代為照顧兩兄妹。她本是娘親的貼身丫鬟，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娘親便直接認她作了妹妹。
當年，父親穆岩游至蒼山，見到娘親，頓時驚為天人，經過一番糾葛，兩人結成了愛情的果實。
然而，水月山莊只是蜀中的一個二流武林勢力，而娘親所在的秦家就不同了。
秦家世居大理蒼山，屬於大理的統治階層——白族，且是大理的一流武林世家，聲威顯赫。
此外，蒼山秦家，洱海鄧家，世代都有通婚之約，娘親也不例外，所以兩人的這場姻緣在開始便困難重重。
有一次，娘親被禁足於家中，要被逼着和那鄧家的鄧錫元成婚，多虧了蘭姨冒死傳遞消息，父親穆岩這才及時得知，並動用了一個大人情，請得蜀山劍派的高人出面，為其求婚。
當年的蜀山劍派，聲威震懾周邊數國，蒼山秦家也不敢不給其面子，最終，此事算是得到了解決，父親和娘親成婚，蘭姨也因此被娘親認作了妹妹。
不過也有兩個後遺症，一個是，娘親算是和秦家徹底斷絕了關係，再不往來，另一個是，此事徹底惡了那洱海鄧家。
浩劫之後，西南各郡殘存的武林人士都紛紛逃到大理，有些重組宗門，有些則加入了其他勢力，為了自保和復仇，這些零散的勢力又組合成了一個天下武林盟大理分盟。
他們水月山莊殘留的人員也在娘親的統領下重新組成了水月閣，受大理分盟的領導。
壞就壞在，這大理分盟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依賴大理本土的勢力，而洱海鄧家現任的家主鄧錫元，卻是那位曾與娘親有婚約的鄧家人。
這個鄧錫元賊心不死，百般逼迫娘親再嫁給他，這也使得，他們水月閣在大理的日子並不好過。
「什麼事逼得我們小川在這裏長跪不起啊？快跟蘭姨說說。」
一道成熟的女聲飄來，祠堂門口，出現一個身穿藍色對襟長袍，頭戴金色步搖，面容秀雅的女子，看到穆川的時候，她眨眨眼，掩嘴一笑走了過來。
「姨，看你的樣子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快勸勸你姐吧，不要再讓她執迷不悟了。」看到秦蘭，穆川眼睛一亮，隨即抱怨道。
「你啊。」蘭姨一根指頭戳在穆川的額頭上，沒好氣道，「依姨看啊，你娘沒打你一頓就算不錯了，還敢用『執迷不悟』來形容你娘，膽子不小。」
「我這也是沒辦法，她都受了那般重傷，不好好修養，還要去執行什麼任務，不是執迷不悟是什麼？姨，你快幫我想想辦法吧。」穆川苦笑了一聲。
「小川，你先起來說話。」秦蘭道。
「可是我還在長跪不起。」穆川搖頭道。
「你放心，其實這個事情要解決很簡單，用不着什麼長跪不長跪的。」秦蘭胸有成竹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