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1.第1章

清早,江隨被鬧鐘叫醒,隔壁屋子一陣雞飛狗跳,顯然是小男孩周應知起床了。江隨在這聒噪中洗漱完,提起書包下樓。

樓下餐桌上,小米粥冒着熱氣,包子煎得油光閃閃。

「阿隨不要急,吃飽些!」陶姨提醒著。她是家裏的保姆,今年五十歲,在這做事好多年,誰都給她幾分敬重。

江隨點頭應着,越嚼越快,幾分鐘內吃掉三個生煎包。

陶姨沖着樓梯口呼喊:「知知,小知知誒——」

「還活着呢!」樓上傳來小男孩的叫聲。

一分鐘后,周應知小猴子一般躥下來,穿個大紅的套頭衫,一頭亂毛格外招搖,書包在他背上一蹦三跳。

看見江隨,他晃着大腦袋跑過去,笑得見牙不見眼:「姐,你今天真漂亮,肌膚雪白似雞蛋,秀髮柔順有光澤,就跟那黑芝麻糊似的……啊,你坐在這裏的模樣,好像一隻美麗高貴的白天鵝,在清晨的陽光里舒展着雪白的……」

「知知,閉嘴。」

周應知失望地扭了兩圈身子,「借我點錢唄,我窮得要賣褲子了!」

他上個月調皮搗蛋過頭,被老師一狀告了,一向寬容過頭的老媽大概剛好心情不佳,一個電話遠程禁了他的零花錢,導致他最近捉襟見肘,活生生從富貴人家的小少爺過成了省吃儉用的可憐蛋,如今唯一的指望只有這個便宜姐姐江隨。

江隨問:「要錢做什麼?」

「買點兒複習資料,這不快考試了嘛,我打算勒緊褲腰帶奮鬥一把,爭取數學考個第一給你長長臉。」周小少爺信口胡謅。

「好巧,我也要買書。」江隨喝完最後一口粥,像薅狗毛似的在他的大腦袋上薅了一爪子,「你放學來高中部找我,老地方見。」

她提起書包走了。

「……」

周應知懵了三秒,反手甩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江隨出了門,外頭已經很熱鬧,都是趕着上班上學的鄰居。這一處是市區的老巷子,地段好,全是過時的舊房子,房價卻不低。

從巷口出去就是街道,再遠一點兒是商業區。

一輛黑色汽車駛過來,在巷口停下,後車門打開,穿風衣的中年女人走下來,妝容精緻的臉綻開笑:「阿隨小美女!」

是她的后媽周蔓。

江隨很驚訝,走過去:「周阿姨,不是下周么?」

周蔓說:「改行程了,等會中午就要飛,正好順路瞄一眼你爸。」江隨父親江放是師大哲學系的副教授,搞中哲的,這一年都在日本訪學。

江放和周蔓是神奇的一對,一個是隨性溫和的學術書生,一個是雷厲風行的商場強人,據說當年一起坐飛機相識,兩人性情迥異,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對小孩都持放養態度,只要老師不找就任由大家各自安好。

結婚後夫妻二人住在新區,這處老宅是周蔓母親留下的,周應知很早就被丟在這,江隨後來搬來,由陶姨照顧他們兩小孩,一家人極少相聚,相安無事過了四年。

她們說話時,車裏另外兩個人也下來了。前面那個是周蔓的助理小趙,江隨認識他,小趙開了後備箱,江隨的目光落到他身後。

一個高高的男生站在那,站姿鬆鬆垮垮,好像剛睡醒似的,沒什麼精神。他穿一件單薄的黑色短袖,下頭是同色的鎖口運動褲,不知是不是腿太長了,那褲子似乎短了一截。

他腳上更誇張,這樣涼颼颼的秋天,居然還穿着一雙夏天的人字拖。

這身打扮不像遠道而來,倒像要去家門口的老浴室搓澡去,隨意得很。他側身站着,江隨看到了他左腳踝上的刺青,隔着一段距離看不清晰,好像是一串字母:LI……

她盯着看,那隻腳突然動了。

他將書包掛到肩上,往前走了兩步,從後備箱拎出一輛很舊的摺疊山地車。

周蔓說:「那是知知他小舅,下午小趙送他報到,我跟你們老孫通過電話了。」

江隨已經猜到。之前周蔓提過這事。

江隨還盯着那腳踝看,對方似有所感地轉過身,漆黑的眉抬了抬,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周蔓並沒有給他們彼此做介紹,直接就說:「小趙,你先領他過去,家裏有人呢。」

「哎。」

那腳踝越來越遠,江隨一直沒看清楚。

周蔓問:「看出什麼來了?」

江隨搖頭:「沒什麼。」

「不想說?行,」周蔓心知肚明地笑了一下,「他如果在學校桶簍子,你兜著點,別總讓你們老孫給我打電話,老孫這人負責是負責,就是太煩,我一聽他講話就尿急。」

江隨被她逗笑:「我怎麼兜啊?」

「隨便!」周蔓毫不在意,就這麼把一個千斤頂扔江隨兜里了。

周一格外漫長,上午四節課尤其煎熬,幸好有個午覺可以睡。上課前五分鐘,江隨被同桌林琳吼醒,看見班主任老孫領着一個人進了教室的前門。

她看一眼就認出來。

他在T恤外面套了件灰色衛衣,腳上的人字拖換成了淺口的帆布球鞋,舊書包仍掛在左肩上。

老孫站到講台前,猛地敲了一下黑板擦:「都安靜了,一天就知道瞎吵吵,精力這麼旺盛不如多做兩套卷子!」

班上寂靜了一秒,大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老孫身上。

老孫緩了緩臉色,慈祥起來:「我說件事,咱班轉來一位新同學,今後就和我們大家一起學習,希望大家團結友愛、友好相處、共同進步!」

老孫說話總是這一套,對於這種「站在講台呼喚愛」的行為,大家學會了自動屏蔽。

這個年紀的女生但凡看到長得帥的,多少都會受吸引,而男生純粹是對任何新事物都保持一分鐘的好奇,所以雙方興緻勃勃地盯着講台上的新同學。

「來,你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說說你叫什麼,喜歡什麼學科,還有啊興趣愛好……」老孫往旁邊挪,正要讓出講台中心位置,人家已經介紹完了——

「周池,沒什麼愛好。」嗓音偏低,語氣溫溫和和,只是有些散漫。

他個高,又瘦,眉眼長得很奪目,也許是因為單眼皮的緣故,微微抬着下巴時整張臉龐有些冷峭,講完這幾個字他唇角翹了翹,笑容短暫敷衍。

底下男生看不慣這種皮笑肉不笑的做派,暗噓:「很吊咯。」

有些活躍大膽的女生則交頭接耳對他的長相評頭論足。

「很高誒,單眼皮單得很標準!」

「他嘴唇好好看啊。」

「頭髮再剪剪應該會更好,感覺他超適合寸頭,特別短的那種……」

「很帥是不是?」林琳揪了揪江隨的袖子,「不知道從哪兒轉來的啊。」

江隨一面往上扯袖子,一面思考要不要告訴林琳這人是她小舅舅,名義上的。

雖然有點扯淡,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講台上被無視的老孫說話了:「那這樣,周池你就暫時坐那,等下次換座位再說。」他指著窗邊那組的最後一排。

周池提着書包走過去。

有個瘦猴似的男生正呼呼大睡,教室里這麼大動靜都沒吵醒他。老孫暴喝一聲:「張煥明!昨晚做賊去了,趕緊起來!」

張煥明睡夢裏被驚雷劈了一道,懵懵地醒來,看着突然多出來的同桌。

「哎呦我操——」

四周一陣笑。

周池的存在感很強,即使他坐的角落並不起眼,也並不妨礙有人對他感興趣,整個下午從後門繞出去上廁所的女生比平時多了幾倍。

江隨正在吃餅乾,聽見林琳說:「果然如我所料,趙栩兒又不甘寂寞了,年紀輕輕尿頻尿急,擺明有問題!我可算髮現了,她就好這一口,談的幾個男的都是這類型的……」

江隨想問這類型是哪類型,但是上課鈴響了。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節課,大家抖擻精神熬完語文老師的絮絮叨叨,終於放學。

江隨今天值日。

這學期她在的值日小組是四個女生,她負責倒垃圾。

整棟樓除了值日生幾乎都走光了,為數不多的幾個住宿生稀稀拉拉出了大門往食堂走。

江隨洗了垃圾桶,往回走,前面藤架下有個人,灰色衛衣、黑褲子、淺口帆布鞋。

他倚著藤架,半邊身子籠在夕陽的餘光里,一手捏着手機,另一手也沒閑着……

指間夾着煙。

不知電話那頭的人講了什麼,他有些不耐煩地將手機丟到腿邊的長凳上,低頭抽煙。

江隨手裏的垃圾桶沒晾乾,殘留的水滴沿着桶底落到地面。

她看了一會,轉身進了教學樓的側門,等她收好書包再下樓,那個人已經走了。

周應知在高中部大門口的飲料店和江隨碰上頭,因為早上的謊話,他不得不跟着江隨去了一趟書店,裝模作樣選了兩本資料書。

天擦黑,姐弟倆往家走。

周應知一路吐槽:「我媽也太過分了,這才什麼時候啊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小閣樓明明是我的地盤,問也不問就賞賜給別人了,她以為她老人家是慈禧太后啊……」

江隨不太能理解他的憤怒,「那閣樓你也很少去,都積灰了不是么?」

「這不是重點!你不懂,我小舅舅又不是什麼好人……」周應知憂愁地嘖嘖兩聲,「也不知道他要在咱家住多久,真愁人。」

江隨說:「別愁了,這事是你媽決定的。」

「你以為我媽樂意?」周應知說,「要不是我外公臨終那會兒死乞白賴,就我媽那鐵石心腸肯定不會管,又不是一個媽生的,她那人可討厭小孩了,多虧我從小堅韌勇敢、自立自強,不然都不知道被扔到哪個垃圾桶去了。」

江隨:「……」

「小舅舅……」這稱呼不太習慣,她改口,「他怎麼不好了?」

「壞唄,不做好事唄,盡知道欺負人。」

「怎麼聽着像你?」

周應知噎了下,一把辛酸淚,「你是親姐不?」不等江隨扎刀,他自己認清真相,「好吧,不是。」

江隨也不說話,好笑地看着他。

周應知都習慣了,江隨就是這樣,看上去很溫柔,有時冷不丁就對他毒舌一下。他覺得一個男孩不應該跟她計較:「信不信隨你,反正我沒他壞。」

江隨問:「他還做什麼壞事了?」

「多了去了。」周應知說,「你說,他一個人在眉城過得好好的,我媽為啥突然給他轉這邊來?」

「為什麼?」

「打架鬧出事了唄。」周應知神秘兮兮地揚了揚眉毛,說,「為個女的。」

啊。

江隨頓了一頓,明白了。

「早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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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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