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武夫

八 武夫

王琳琅觸地的一瞬間,用手抱住頭,蜷起身子,生死攸關時,她想到了逃命的熊貓,跟自己很像……

南方濕潤,山林中尤其是,乒乓一陣撞到了不少樹木,萬幸沒有尖銳的障礙物,下滑二三十米后還保持著意識的琳琅在一次翻身時抓住了一棵樹,身子因為慣性嘩地甩了出去,不過還好,手沒有松。

勉強停下來,她大口喘著粗氣,看向上面黑壓壓的一片樹影,心中還是驚恐,總覺著有人隨時要追下來了。

因為天寒,她雖然穿的不少,還披了斗篷,但已經被碎石和樹枝割的到處都是口子了,手因為抓樹也磨出了血,火辣辣的疼。

待呼吸平穩下來后,她小心翼翼的從斜坡上起身,手雖然疼卻不敢鬆開樹,腳往下移一步,手就隨著抓住什麼,有樹,有草根,有岩石,腳下仍時不時打滑,每一次都膽戰心驚。

隨著她不斷向下移動,手臂越來越酸痛,每一次抬起來都害怕抓住的東西鬆動,至於手掌又疼又冷,已經疼的沒知覺了。她向下看,也是一片夜色,黑漆漆的像是無底洞。不知道何時才能到頭,萬一自己體力不支……

這樣想著,王琳琅越來越委屈,擔憂,害怕,疲勞,痛苦一起向她襲來,就是在現世也不過二十齣頭的小姑娘,此時心理終於崩潰,顫抖的趴在山坡上哭了起來。

眼淚的閥門一旦打開就關不上了,想到自己好好一個人,從小到大連行李都沒提過,現在卻隨時可能被殺,憑什麼就要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受這個洋罪。她越想越委屈,雖然理智上極力壓制哭聲,還是能聽到小小的抽泣。

忽然,有人從背後捂住她的嘴,她心下一涼,想,完了。

身子一縮,想從那人胳膊下掙脫,也不管會不會掉下山坡,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叫:

「女郎,是我!」

琳琅愣了下,隨即狂喜,是林微!

她立馬不敢再動,生怕害林微也落下山坡,可是卻聽林微道:

「女郎莫哭,咱們馬上就到坡底了。女郎且鬆鬆手,腳慢慢往下探。」

她慢慢放開抓住的草皮,鬆動已經僵硬的手臂,往下滑了幾步,居然就踩到了堅實的土地!雖然不平坦,但坡度已經大大減緩的土地!

她整個人都貼著山體滑下來,踩到地上,看著自己滿手的血污和一身的泥土草屑,她還有些不能相信,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其實離生機只有一步之遙了。

林微看她找了找袖子上還稍微乾淨點的地方蹭蹭眼淚,想自家女郎一向有主意,就放心下來了,道:

「我跳下之前看到余叔也帶著青姨向下跳了,只是這山坡崎嶇,剛才我沿著周圍看了看並沒有他們,想是落在不同的地方了,我怕賊人還是追趕不休,想先帶女郎出了這山。」

王琳琅抬頭看向林微,十一歲的少年,已經開始長身量,只是他還顯得有些消瘦,眉目溫和,眼神清亮,平時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細看青衣之下哪裡是小廝,像是哪家讀書的公子。

琳琅還沒有多少主僕有別的意識,只是因自己連累他被人追殺,心下十分愧疚。

她問林微:「林微,你可知我們現在身在何處?」

「我白日跟著本家的車馬走時,聽他們說明晚能到廣陵宿下。」

王琳琅腦子裡搜索著廣陵的地理位置,模糊估算離建康還有三百里左右,若無官道,步行至少要十天,她問林微:「你身上可帶錢帛了。」「二十幾文銅錢,再無其他了。」

是啊,平日里都是青娘余叔負責採買,她不用說了,林微也是個半大孩子,又能有什麼財物。

二人愁著,突然林微拽住王琳琅蹲下,悄悄移到樹叢後面。

王琳琅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果然能聽到樹林中傳來了沙沙聲,只是聽得不真切,怕是離他們還有些距離。

她看向林微,做了個向下的手勢,林微會意,點點頭,二人便等到那聲音遠些后,開始貓身向山下走。

一夜無話,等到夜色沖淡,星辰漸隱的時候,而是已經走了將近兩個時辰,下山的路並不好走,山中濕滑,琳琅短胳膊短腿,還被樹根絆倒兩次。

前方樹木稀疏,終於走到了山坡的盡頭,山勢在這裡收束,下面非常陡峭,只能另尋路徑。琳琅走出樹林,看到下面霧氣迷濛,一條小溪淙淙蜿蜒,兩邊似乎是田塍,雖說春寒料峭,卻有綠意淡淡,遠處似是有人家,看不真切,一陣山風過,像是山水畫流動了起來。

琳琅有些猶豫,不知道追殺他們的人有沒有已經提前在山下待命,只等他們下山,來個守株待兔。可是若不下山,他們二人又冷又餓,身上還帶著不少摔傷刮傷,已經沒有體力繼續走下去,更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林微看出她的猶豫,想了想道:「女郎,我們不若先等下,到了正午之後再下山。」

王琳琅其實知道林微是在寬慰自己,他們二人手無縛雞之力,無論賊人在山上還是山下,他們都無能為力,只能賭一把命了,現在下去跟晚點下去有什麼不同。

她咬咬牙,拍拍身上的土,道:「現在走。」

林微默然,他也是早就知道,到有人的地方未必安全,一夜的逃亡,已經讓二人草木皆兵了。

山下,草舍中。

「我說你這老叟,落子也太慢了些,天都快亮了一局棋還沒下完。」一個年輕人的聲音懶洋洋的。

「敬豫小友,棋道不在快,你我二人便是用三年時間,下了一局流傳後世,那也是值的。」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翁端坐在棋盤前,清瘦的手指穩定的執一顆黑子,清脆的落在棋盤上。

年輕人撐著手臂坐起來,連看都沒細看,「啪——」一顆白棋落下,道:「我又不是專為下棋活著,有三年時間找點什麼樂子不行?」

老者看了眼年輕人的落子,呵呵笑了起來,道:「敬豫你這個殺伐果斷,不是棋道的,是武夫的。」

「武夫何辜?能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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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閥講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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