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夜色

二三 夜色

王浩聞聲差點沒站穩。

自己的表妹,年方五歲,喜歡寫字,愛好讀書,不苟言笑,也就罷了,還喜歡禮佛?

這是自己哪門子表妹,怕不是自己的表姐表姑姑吧?

王浩畢竟少年沉穩,走上前去,又對二人告罪:「家中瑣事,冷落了二位,又備了些茶點,稍後就來。」

王琳琅和桓溫俱表示無妨,隨後就不再言語。

王浩覺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自己不在的時候兩個人還嘮嘮佛祖,自己來了連佛祖都沒得聊了。

想了又想,終於開口:「琳琅家中也是信佛的?」

王琳琅表情不動,開口道:「只是想為父親母親祈福,置於母親信什麼,我不太記得了。」

王浩羞愧,覺著自己小人之心了,王琳琅自幼喪親,思念家人再正常不過了,怎麼能總把人往奇怪的地方想。

王浩說:「既然如此,我回去稟告了阿母,擇日去佛寺,為叔父叔母做場法事。」

想了想還不夠,又補充道:「琳琅放心,你與我本是同宗同族,原就是一家人。是我思慮不周,早就該為他們捐些功德。」

王琳琅斂衽行禮:「表哥有心了。」

心裡卻略有崩潰,她覺著王浩簡直比他爹王恬還像個大人。王恬只知道縱情嬉戲,打打殺殺,長子卻少年老成,事事周到。搞得她總怕在王浩面前露了馬腳。

桓溫低頭喝茶,眼神清亮,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王浩在,王琳琅和桓溫都不敢再說些他不知道的,只能繼續聊聊建康的風土人情。

王導當初跟隨揚州刺史司馬睿渡江,至今已有十年,王浩就是在渡江后出生的。而南北口音自然不同,原本琅琊王氏都是洛陽正音,如今為了和吳姓大族聯合,也慢慢的開始說吳語。

王琳琅自帶的身體慣性,一直讓她說正音,南渡之後,學習吳語非常辛苦,時不時的還會和普通話切換不過來。

就在王琳琅閉門不出的三個月里,司馬睿即位晉王,如果她沒有記錯,此時晉愍帝應該已經被劉曜俘虜,身死胡人之手,只不過消息還沒傳到江左。

最晚明年,司馬睿就會稱帝,到時候建康才是都城,吳語成為正音是大勢所趨。

而司馬睿,也會完成從琅琊王世子,琅琊王,揚州刺史,晉王,到晉元帝的加冕。

三人就這樣不緊不慢的聊著,直到夜幕降臨,溫嶠和王恬也沒從書房出來。阿衍問了幾次,都說正在興頭上停不下來。

她帶著幾個孩子用了飯,安排桓溫住下。

可巧又住在王琳琅隔壁的院子里。

自然,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王琳琅又聽到了小石子落地的聲音。

她輕手輕腳的起來,值夜的侍女小義在王琳琅的多次勸說下,終於睡回了自己的屋子,在王琳琅多次向小義強調周圍有人睡不著后。

小小的人推開高高的木門,月光如洗,地上零星散落著幾顆小石頭,大小差不多,都圓潤可愛。王琳琅覺著很怪,連扔個石頭都要細細挑選,桓溫別是個強迫症吧?

她向牆頭看去,果然,小男孩披著頭髮又立在牆頭。

只不過王家的牆要比都督府的牆高很多,她擔心桓溫掉下來。畢竟過去掉下來摔壞了,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孩子。如今掉下來摔壞了,可是青史留名的權臣。

她覺著自己很勢力,對小孩都要稱斤度兩的看待。

她趕忙走到牆根下,小聲喊著:「這麼大本事,怎麼不摔死你。」

桓溫噗嗤一笑,靦腆的神色中也露出淡淡的生機:「有教我武藝的師傅,摔不死。」

接著問王琳琅:「你能出來嗎?」

王琳琅已經沒法把桓溫當小孩看了,忍不住暴露了本性,答道:「做什麼夢呢你,沒看大門上掛那麼大把鎖,早就上鑰了。」

桓溫蹲下,聲音也不敢放開,小聲喊著:「那你能上來嗎?」

王琳琅心裡已經翻白眼了,音量微微提高:「我怎麼上去?你跟師傅學的武藝,我難道能跟佛祖學的武藝?長翅膀了嗎我就上去?」

桓溫笑的已經快出聲了,他樂著說:「那我們就這麼聊吧。」

王琳琅不耐煩,回道:「聊什麼聊,離著僕婦的房間那麼近,怕人聽不見是吧?你趕快回去。」

她沒想到向來安靜靦腆的桓溫也能這麼皮,玩心這麼大。

桓溫畢竟還是世家子,自幼守禮,皮一下就算了,並不想真給王琳琅添麻煩。畢竟他在家中飽受排擠,甚至欺凌,沒有玩伴。

桓溫站起來在窄小的牆頭走了兩步,走的王琳琅心驚膽戰,隨即停下,又蹲了下來,對王琳琅說:「叔父剛才回來了,看樣子是和王大人相談甚歡。我回家后,可能不再能時時出門了,若是你要見我,可以拿……」

王琳琅揮手打斷了他:「不用不用,能見就見,不能見就不見。君子待之以禮,我私下見你算怎麼回事兒。」

桓溫面色微緋,他也覺著不合適,可是家中氣氛實在壓抑,他太想有個朋友。

王琳琅這回沒有什麼不忍心了,這人可是桓溫,日後註定要出將入相的人,怎麼可能這麼軟弱?

更何況自己在王氏本就身份尷尬,還是別和這種大人物扯上關係好。對於這個時代有多麼動蕩,熟悉歷史的她再清楚不過。

而且恐怕不久之後,琅琊王氏也將迎來家族興衰的重要轉折點,稍有不慎,就會遭遇重創。對庇護於王氏的她來說,怎麼讓家族避免災禍,才是她最殫精竭慮的事。

王導與王敦這對錶兄弟,在司馬睿稱帝后,一個為將,一個為相,文武兩道上都把持著朝政大權,很快王敦就不滿足於現在的地位,兩次興兵作亂。

第二次起兵以失敗告終,王敦被誅殺,諸多王氏子弟被株連。連累的琅琊王氏也實力大減,而這些巨變,不過發生在近十年裡。

距離王敦第一次起兵,還有五年的時間。

王琳琅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參與到時代的洪流中,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她不希望跟桓溫的相遇,再過多的影響歷史的走向。

所以她抬起頭對桓溫說:「謝謝你的關照,但是你我本就不易相見,望你能保重自身。不要再夜半翻人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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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閥講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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