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謂自我

第三章 所謂自我

先生道:「大牢之事,我先安排,你過來。」

小白知曉,先生又要為自己把脈,這種事自從認識先生之後,便時常發生。

起身搬著凳子,在先生身旁坐下,小白已將手伸出。

先生正欲搭手,但似是想起什麼,縮手用袖子擦著滿是油的雙手,確定乾淨了之後,三指搭上了小白的左手腕。

小白看着先生笑了。

久病成良醫,小白對於自己的病也是能猜測出一些,至少他現在還不至於擔心生與死的問題。

搭脈片刻之後,先生皺眉。

小白的病已經超出了醫術的範疇,他是早已知曉的。

病者,恙也,但是「氣」的問題,就已經不是他能理解的,他並不是修行者,所以他不懂。

今日搭脈的目的並不是簡單的查看小白的身體狀況。

他能看出小白的病症在哪,是因為「氣」不通,氣不通所以才有了小白的現在的病,才有了小白的白眉與白髮。

但普通人「氣」並不會不通。

先生抽手,一如往日一樣,並沒有說話。

雖然令人棘手,但先生很渴望,若是治好了小白,小白離開涼州的理由便少了一個,但他並無辦法。

先生抽手之後,小白緩緩的從懷中拿出一本線裝書籍,輕輕放在桌上,放在先生旁,書籍落在桌上的聲音很輕,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說明,這本書真的很重要,他甚至貼身放在懷裏。

這正是他回涼州時讀的那本書。

放下書之後,小白眼中略微的失落,說明他並不平靜。

這本書很新,但有些發黃,所以看的人應該是非常的愛惜,只是這本書應該是經常的被翻閱,以致於書頁都有些爛了。

小白早已經將書中的字,一字不差的背下來。

這僅僅是一本街上隨處可以買到的書籍,它的名字叫《立氣十五論》,是感應「氣」的十五種方法。

這本書是修行者的第一本書,所有的修行者都曾看過這本書。

這本書是先生買來,送給他的,期望他能感應「氣」的存在,也期望少年的病會因修行有所變化。

但是今日把脈之後,先生已經確定,小白的身體沒有任何變化。

先生收起手道:「書看了?」

小白道:「看了」

隨後便是沉默,兩人的沉默。

小白是對自己的身體,對病的沉默。

先生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臉色有些動容。

良久之後,先生道:「都不行嗎?」

小白回道:「不行,感應不到。」

先生喃喃:「也是,不通,又怎能感應到「氣」!」

先生拿起小白放在桌上的書籍,雖然他是個瞎子,但他卻準確的拿到了。

他將手一揚,書籍準確落在客棧大廳的爐火之中,添柴的夥計只是看了一眼先生,並未多說什麼。

暗紅色的火苗瞬間將書籍吞噬,化作大廳內的一股暖流后,變成飛灰,消散。

先生繼續喃喃道:「去神都也好,也許書院有法子也不一定。」

先生的聲音很輕,輕的只有自己能夠聽到。

這時門外又走進了一個乞丐,頂着一身的白雪,若是平時,掌柜的一定罵幾聲「臭叫花子」給一個饅頭,也就打發了,但是今天卻沒有這樣做。

這個乞丐並不像是先生那樣,他雙眼有神,只是乞丐服看起來有些邋遢,他走進客棧,附耳對先生說了些什麼,便離去了。

先生道:「涼州大牢那已經安排好,你去找武都頭就好,他已在等你。」

原來,先生自來時,就已在安排此事。

小白深知這涼州城裏若是能找到一個真正關心他的人,恐怕便只有先生一人。

小白只道:「謝過先生。」

所謂大恩不言謝,但對於先生,小白也只能道出「謝」字。

先生笑道:「不用謝我,也許你應該是去謝那人還活着!」

小白起身,囑咐小二牽馬之時,轉回頭,先生已經不在。

出客棧,小白馬迎著大雪,朝涼州城北而去。

涼州城北,魚龍混雜之地,這裏乞丐多,瞎子也多,窮人更多,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過法,他們都很快樂。

大牢就在涼州城北。

小白要找的人就在涼州的大牢裏。

也許是十四年過去了,自己波瀾不驚的生命中將迎來驚濤駭浪的變化,小白心中有些忐忑。

涼州大牢外,武都頭生的也很白凈,但卻與小白的白凈不同,他一身紅黑都頭袍服,足足比小白高了一個頭,他的橫刀,烏光閃爍,刀鞘很漂亮,他也很適合當一個都頭。

小白拱手道:「武都頭!」

小白自然是極好辨認的一個人,一個擁有白眉白髮的少年在涼州怕是找不出第二個。

武都頭恭敬點頭之後沒有說話,徑直將小白領向涼州大牢。

不管是涼州的城牆或是涼州的大牢,總是比其它州郡的結實一些,因為這裏是身為唐國邊境的涼州。

大牢很暗,只有走廊里有點點火把的亮光,也很臟,如同下水道一樣,到處都有老鼠,甚至能看到蠍子在地上爬,這並沒有出乎小白的預料。

出乎小白預料的是大牢的冷,冷的刺骨,比掛甲湖還要冷,像是地獄,這樣的大牢恐怕沒人想來第二次。

大牢很安靜,靜的讓人心慌,大牢本是一個讓人心慌的地方。

小白隨着武都頭走着,拐了幾次之後,武都頭在一間牢房門口停下。

牢房的門是鐵木,像鐵一樣堅硬的木頭,關在裏面的人絕對沒有可能逃出來。

武都頭從腰間掏出圍成一個圓圈的鑰匙,上面的鑰匙很多,他準確的找出鑰匙,打開鎖之後,將門上的鐵鏈一圈圈的取下來。

聽到聲音,牢裏的人也抬起了頭,之後沒有任何動作。

武都頭看了眼小白腰裏的劍,又看了看牢裏那人。

小白道:「我並不敢在涼州大牢裏殺人,你放心。」

武都頭說了見到小白的第一句話:「先生所託,只是為了公子的安全而已,請進。」

武都頭已將門打開,立在門外,小白進入牢裏,裏面很暗,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因為小白的眼睛還沒有適應,他只是感覺到冷,牢房三面都是青石,石頭本就是冷的,更何況已是深秋。

牢房裏看外面能看的一清二楚,很亮,如同天堂一樣。

但裏面的暗,並不影響小白問話。

黑暗中有兩道光看向小白,那是一個人的眼睛。

小白看着那眼睛道:「武照二年,你丟過一個孩子,你可還記得?」

小白問的很直接。

那眼中有光的人,聽到小白的話,瞪着小白,而後哧哧的笑了,他看到了小白的白眉白髮,自小白進牢裏來之前,在走廊上,他就已經看到了。

「你是那個孩子!」

聲音很虛弱,在涼州大牢裏住上幾天都會變得虛弱。

他話說的明白,必然還記得,畢竟那個孩子讓他損失了銀子,而且那孩子還有白眉和白髮。

「你在哪裏撿到我的?」小白又問。

小白更想問我的父親和母親是誰?但是不知為何,「父親和母親」似乎格外的難以說出口。

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是聽到聲音傳來:「我很害怕,所以我忘了一些事,但開心的時候,我又會記起一些事。」

他知道,卻不肯說。

那人又繼續道:「若是我聽說我馬上要離開大牢,我一定開心死了。」

小白明白,他想離開大牢,但……

「可以!」

武都頭的話,打斷了小白的思緒。

小白愣了,這無疑是先生安排的。

武都頭的話又傳來:「他本就是一個偷銀子的小賊,沒必要死在這大牢裏。」

小白現在覺得武都頭的話,真是異常的好聽。

「說吧。」小白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語氣讓它顯得很淡然。

「武照元年正月初二,在長安三株桃巷的下水道里。」

小白等待着下文,卻沒了下文。

「沒了?」

「沒了!就這麼多。」那人無奈。

顯然他也覺得不夠具體,但事實就是如此,若非那日飲醉,他也不會發現一個下水道里的嬰孩,但他同時又覺得,已經足夠具體,十四年後他還記得這麼清楚已不容易。

「但你是武照二年來到的涼州?」小白質疑。

那人抱怨:「一個單身漢帶着一個嬰孩從長安到涼州,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他說的沒錯,不過這孩子活下來,豈非是一件更辛苦的事。

「你養了我一年?」

那人連忙道:「不敢!」

即便是養了小白一年,也很難改變小白差點死在他手裏的事實,畢竟將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拋棄,幾乎等於殺了他。

小白也知道他沒有必要說謊,也沒有勇氣說謊,便不在問了。

轉身離開牢房,武都頭反手準備將牢門鎖上。

那人快步走到門前,雙手扶著牢門,對着武都頭道:「武都頭,你說過,要放了我的?」

武都頭纏着鐵鏈,鎖上牢門道:「我知道,但是我並沒有說馬上就放你。」

「可是……」

那人還想說什麼,但卻知道說什麼都已經沒用。

小白隨着武都頭準備離開,牢裏那人又吼道:「我又想起來一些事,武照元年正月初一那一天,長安發生了一件……」

他的聲音小白已聽不到,他說的也不會引起小白的興趣,他已經將關於小白的事情說完。

自涼州大牢出來之後,在去神都之前,小白便又有一個地方要去,那就是長安。

長安,一個曾是唐國都城的地方,至少武照元年它仍作為唐國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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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憤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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