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殘瓷碎片】

第二天清晨，顧為西被一通電話吵醒，他迷迷糊糊接聽，然後騰地從床上坐起來，「昨天晚上成功抓捕劉江濤和三名文物販子？好，好消息。」

他一邊聽王為先在電話里解釋案情，一邊披上夾克衫，吸上拖鞋，朝衛生間走去。

「兩件國家二級文物，十三件金石玉器……初步判斷他們和安西的盜墓團伙有關聯……」顧為西非常高興，這次抓捕既有力打擊了盜墓團伙，也算是替邱姨挖去了毒瘤。

上一世，劉江濤禍害樊倩，導致樊倩性情大變，最後禍害了他。

這一世，他提前斬斷禍害源頭，劉江濤入獄幾成定局，樊倩沒有劉江濤勾搭，想必邱姨也不會逼着樊倩找男朋友。

顧為西正竊喜中，王為先在電話里說：「你提到的這個劉江濤很狡猾，昨天晚上他以談戀愛的名義，帶着女朋友打掩護在公園引薦買賣雙方……」

「嗯嗯……什麼，他帶着……女朋友？」顧為西暗想不妙，急問，「劉江濤昨晚帶的女孩是什麼人？是不是姓樊？」

「這個我倒是不清楚。要不我幫你問問。」

「謝謝，我要馬上知道結果。」顧為西放下手機，怔然片刻，急匆匆去衛生間放水，然後洗漱一番，王為先的電話再次打來。

「我問清楚了，劉江濤昨天晚上帶的女孩子叫樊倩，是安西六中一名高三學生……」

「這王八蛋自己找死還要拖人墊背……」顧為西忍不住怒罵一聲。

王為先很快聽出意思，試探道：「這個叫樊倩的學生你認識？」

「認識。她媽媽和我媽是世交……」顧為西長長嘆了口氣，「樊倩她現在？」

「暫時羈押在看守所，案件還需要她配合調查。」說到這裏，王為先猶豫半晌，說，「如果她沒有深度介入這個文物販賣案，等取完口供，可以先讓她出來，有什麼需要再傳喚她。」

顧為西想到她前天晚上來自己家的舉動，想到她為了劉江濤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心中那點寬容頓時流入長江黃河，斷然道：「沒有人犯了錯誤不受懲罰，一切按正常程序走，該關關該拘拘，沒情面可講。」

「那好，有什麼事情隨時聯繫我。」

顧為西嗯了一聲，剛放下電話，手機鈴聲又響。

他一看是求雅齋的座機電話，馬上接通，電話里傳來劉小秀咋咋呼呼的聲音，「為西，樊倩出事了，昨天被公安抓了，到現在還沒放回來……」

顧為西本想打馬虎眼，但又不忍心看劉小秀和邱姨過分擔心，於是說：「這事我知道，問題應該不大，她交錯了朋友，被朋友帶進不該介入的圈子，如果她真不了解其中的勾當，那麼很快就會放回來，您安慰安慰邱姨，讓她別擔心。」

「她真沒事？哎喲！多好的孩子，怎麼就這樣……我去找你邱姨，剛在電話里哭壞了都，中午你沒事記得去接青雲，我今天陪你邱姨。」

「好的，我去接。」顧為西放下電話，出門朝老堂口走去。

老堂口的裝修接近尾聲，基本上完工，等一段時間油漆和塗料的氣味消散，就可以開門營業。顧為西估計等他從大岔口子山回來，正好開張營業。

顧為西來到老堂口門前，正好一個腆著大肚子，腦袋奇大無比的三十男子打開隔壁店鋪的門。

顧為西知道，這位大概就是陰了董棟林和自己親哥嫂的周林方。

周林方瞟了顧為西一眼，眼色陰冷地瞪了幾眼老堂口的牌匾，朝老堂口店門前吐了一口唾沫，搖搖晃晃的走進自家店門。

顧為西冷眼旁觀一陣，心中打定主意，等大岔口子山歸來，就要給周林方好看，作為一個商人，可以是兇狠的商戰屠夫，但不能昧著良心失去人性賺不義之財。像周林方這種人，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顧為西最鄙夷的類型。

推開半掩的門，顧為西看見石江鋒牽着一個小男孩的手走下木樓梯，顧為西呆愣半晌，忽然舉掌猛拍自己的後腦勺，他忘記了一件事情。

當初他去石家村找石江濤時，給出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幫石江濤大哥的孩子轉學，並答應讓孩子住在自己家，讓母親幫着照顧。

誰知道忙昏了頭，一時間忘記這茬，前天把陳冠東的兒子陳青雲接到自己家中時，腦子裏就好像還有件什麼事情沒辦，但一時沒想起來。

「石巍峨，早上好！」見石巍峨背著書包，「去上學嗎？」

石江濤拍了拍侄兒的肩膀，「喊顧叔叔。」

「顧叔叔早。」石巍峨倒是一點不認生，很流利的打招呼。

「好孩子！」顧為西揉揉石巍峨的頭，搭著石江鋒的肩膀，低聲道：「三哥，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走到庭院一角，顧為西歉然道：「今天要不是看見石巍峨，我都忘記一件事。巍峨轉學的事情，我找過人，沒問題，城關二小五年級六班，三哥要不今天上午我們帶他辦理轉學手續。」

石江鋒笑了笑，掏出香煙，遞給顧為西一支，並替他點燃，「行，就今天上午。把他安頓好了，我也能安心點。」

「嗯嗯！還是上次說過的，你一大男人帶一小孩，生活也不方便，主要是怕虧欠了孩子，讓他去我家住，和陳道士的兒子一起，兩人正好一個學校，彼此有個伴……」

石江鋒猶豫道：「兩孩子，你媽會不會太辛苦。要不，就讓巍峨和我一起住店裏……」

顧為西直言，「店裏的環境不利於孩子學習。這肯定不行。我媽主要是要去文保學院旁聽上課，精力肯定不夠，還有我家老爺子要侍候，我尋思著是不是請一名保姆，專門照顧兩個孩子。」

石江鋒鬆了口氣，「請保姆的話，我承擔一半費用。」

顧為西瞪了石江鋒一眼，「我們之間談什麼費用？我缺那點錢？再說，巍峨喊我一聲叔叔，我也應該。」

「好吧，我就不和你客氣了。」石江鋒笑得有些僵硬。

顧為西暗地裏吐槽，你這比石頭還硬的性子，難怪上一世比我還混得慘，白瞎了這一身本事。

「董哥人呢？」顧為西問。

「清早就屁顛屁顛的趕去文物商店倉庫，說是還有一小半殘瓷沒有清理完。」說到這裏，石江鋒忽然笑了，「昨天晚上我跟着棟林清理半宿，發現一些好東西，要不要去看看……」

顧為西朝石巍峨看去。

石江鋒對石巍峨說，「巍峨，你先去我屋裏玩會，一會帶你去辦理轉學手續。」

石江鋒帶着顧為西走進後院的一間儲藏室。

儲藏室大約五十平米，空間利用率很高效，四周貼著牆壁全是一排排到頂的博古架，還有一面牆壁是抽屜型的收納櫃。

儲藏室中央擺放着二十幾個大紙箱。紙箱裏全是各色碎瓷片和殘破瓷器。而顧為西的目光第一眼就瞥到博古架上的的幾方木框裏。

這幾個木框裏成套的擺放着已經清理出來的破碎瓷片和殘破瓷器。

石江鋒摁下電燈開關，帶上手套，拿起一粉彩瓷片，舉到顧為西面前，「你看看。」

顧為西也帶上手套，接過來，舉在眼睛上方一看，驚訝道：「這是清乾隆粉彩九老圖燈籠瓶？」

石江鋒不由暗暗佩服，他昨天晚上和董棟林琢磨了二十幾分鐘，才斷言這是清乾隆粉彩九老圖燈籠瓶，但顧為西卻一眼就分辨出來。

「是的，就是乾隆粉彩九老圖燈籠瓶，好東西，而且殘破率不算高，破碎成五個瓷片，重要的是，拼湊起來，居然嚴絲合縫，算是一大驚喜。」

顧為西拿起兩片瓷器拼湊，連連點頭，「沒有掉瓷，沒有毛邊，很難得。」

顧為西之所以一眼認出這是乾隆粉彩九老圖燈籠瓶，是因為他在上一世看到過同類瓷器，就在2005年，一件粉彩燈籠瓶在上亥拍出了528萬元的天價，十幾年後，同樣是這個燈籠瓶，再次上拍，拍出一千叄佰萬的天價。

就這個殘破粉彩九老圖燈籠瓶，如果修復得當，十年後至少值四五十萬元。

「再看看這個……」石江鋒拿起另一個木框內的暗黃色瓷片，「釉里紅如意雲形纏枝牡丹菊形大碗，可惜，殘破得厲害了些。」

顧為西瞳孔猛縮，這是明洪武的瓷器精品啊，釉里紅如意雲形纏枝牡丹菊形大碗。他愛不釋手拿起一片片瓷片觀賞。

「可惜啊可惜，殘破率太高，行話講：瓷器起毛，不值分毫。就是拼湊起來，品相也不會好……」石江鋒感嘆道。

顧為西卻不這麼看，認為殘損的東西沒有價值，是這個時代的外行話。三五年後，市場觀念會自然發生轉變，一件古玩的價值如何，完美度固然是一個很重要的評估因素，但還要綜合其他方面，比如稀缺度，如果一件東西有很高的文物價值、審美價值，又很稀少，即使殘損，它的價值依然不會低。

他小心翼翼放下碎瓷片，「這個碗的價值要遠遠高過粉彩燈籠瓶。」

石江鋒不置可否的拿起另一個瓷片，「這個也不錯的，乾隆粉彩八桃五蝠盤。修復價值高。」

顧為西來不及驚嘆，他的目光已被隔壁木框內的青白色瓷片所吸引。碎瓷片的青料發色濃艷，帶結晶斑，底釉白中泛黃，他失聲道：「莫非是青花瓷？」

石江鋒拿起一個底座殘片，遞到顧為西眼前。

當顧為西看到「大清乾隆年制」的款識時，心中一顫，這款和無款的差別可大了去了。如果是整身瓶，要斷明真偽還需要時間和精力，但殘破瓷器卻絕對做不得假，瓷片的斷裂處能清楚的看到胎質截面，胎質粗松，呈米灰色，燒結度也分明。

石江鋒一字一句道：「這就是清乾隆青花纏枝花卉龍鳳爭珠圖雙龍耳扁壺。」

顧為西已經驚喜得不知身在何處了，同樣同款的清乾隆青花扁壺，2004年蘇富比在香港曾拍出3千多萬港元的天價。十年二十年後更是超億元。

「可惜……要拼湊團圓，還差幾片瓷片。我們昨天把石保平喊來，一起翻到了凌晨兩點，實在是熬不住了，董棟林懷疑是不是在文物商店的倉庫沒拉來的部分瓷片堆中……」

顧為西大失所望，要是整體拼湊團圓，哪怕品相不佳，也至少值上千萬，要不，就只能當珍稀瓷片收藏或者出售。

「還有這件，明成化青花獅子滾繡球紋碗，也拼湊不團圓，缺了小半邊……我和棟林懷疑，瓷片堆里是不是有全套的瓷片？或者索性就是無法補缺的殘器，否則文物商店也不會當廢品出售。」

石江鋒說完，又指著另外幾個木框內的瓷片說，「琺琅蓮池鴛鴦紋瓶，永樂青花折枝花果紋墩碗，清雍正綠釉菊瓣大碗……都沒有補全瓷片。」

顧為西也從狂喜中清醒過來，他說：「幾十萬塊殘破瓷片，能組團圓一百件瓷器就無比滿足了，不能有太大奢望。就是這些殘破瓷片，未來的價值也不可低估……」他順手從紙箱子撿起一塊瓷片，「就這塊明代青花碎瓷片，未來至少值50到一百五十塊，還可以和喜歡收藏瓷片的藏家換東西。」

石江鋒有些不信，「這塊殘瓷片有人花五十元買？」

顧為西也不多解釋，「未來也許價值更高。」他想起前世某位瓷器收藏大家用珍貴瓷片砌牆的故事。「我們也不一定出售，將來有閑了，可以拼湊成畫，或者用這些色彩漂亮的瓷片砌成宮殿，還可以成立一個殘瓷博物館。」

說到這裏，顧為西忽然說，「對了，等董哥回來，你和他多聯繫下省文物商店的張自泓，這個人要想辦法拉進老堂口。還有，你們稍微閑下來就去市文物商店和周邊縣市的文物商店，大肆收購他們庫存的殘瓷碎片。有多少我們收多少。」

石江鋒點頭，「那咱們這個收藏室估計存放不下。」

「專門找個庫房。長期收購，長期存放，再雇傭一些專業修復師傅……」顧為西說着，身上的大哥大又響了起來。